第37章 ☆、解脫
次日,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穿破雲層的時候,我正坐在酒店的房間內吃早餐。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我以為來人是汪塘,開了門就往回走。誰料忽然一只手攬住我的腰,我下意識地以手肘向身側人怼去,那人伸手也快,大手及時抓住我的手肘,一個轉身就到我身前,将我推向門上,伴随着嘭的關門聲,那人欺身而來已堵住我的唇。
這熟悉的氣息……
好一會兒,那人終于将我松開。一擡頭,果然對上了那雙藍色的眸子。
“為什麽不告而別?”他的雙手攬在我的腰部,氣勢洶洶地逼問道。
我及時攀上他的脖子,猶如樹袋熊一樣跳上他的懷裏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随後伏在他的耳側道:“我有給你留信。”
“信?”他眉頭微皺,顯然對這件事并不知情。
“我讓Yanie轉交給你的。”Yanie是當年棕榈林的那個女孩兒。見Adam如此困惑的神情,我恍然間明白些什麽。
“算了。你怎麽過來了?”
“老婆跑了,我能不出來找麽?”Adam現在已經不用戴翻譯神器,他學習了漢語,并在我的耳濡目染之下,學會用漢語開玩笑。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在見到他之前,我沒敢期待他會來。
“我們是夫妻,是家人,即使你要舍棄我,我也不會放開你。”高大的男人在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我靠進他的胸膛。
這一刻,前所未有的踏實。
“明天晚上,有一個晚宴,他也會出席,你要參加麽?”Adam問道。他的中文說的已經十分流暢了,只是他的母語,我說起來總是磕磕巴巴的,所以,中文成了我與他日常交流的媒介。
“如果你介意,我就不去。”我微仰頭,征求他的意見。
“若我說介意,到顯得不夠大度,而且要求攜伴出席,去吧。”他低頭,在我的唇上輕啄了一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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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時間,就像足以學會一門新的語言一樣,也足以改變一個人,甚至創造出另一個人。現在的我喜歡黑色,再也不像以前一樣,對白色有着過分的鐘愛。現在的我們也有一個孩子,和Adam結婚一年之後,小家夥出生的,是個白白嫩嫩的小混血,像個洋娃娃,可能同是混血的緣故,Aaron格外喜歡他,小家夥更也喜歡粘着Aaron,所以Adam出來,我一點都不擔心。
而這三年,Adam對我過分溺愛,好像26歲之前所遭受的所有不幸與磨難,都在遇見 Adam之後得到了轉變,命運好像開始青睐我了,甚至,不用等到下一世。
我開始意識到,命運或許會有些磨難,但總有一些好的東西會出現,只要足夠地有耐心。
和Adam在一起之後,我也開始有更多的時間和能力去做一些美好的事,比如,除去了那所謂的“奴隸”稱呼,積攢更多的善業,同時也為了抵消這種享受生活的不安。
只是樓隐……這一次,真的要好好和過去說再見了。
晚宴如期到來。
這一日,為了配合一襲黑色的禮服,我畫了一個濃而不豔的妝,電梯反光鏡裏的人面容精致,比之前更多了分成熟的韻味兒。
“在想什麽?”Adam埋頭在我的肩膀上。
“在想……一會兒吃什麽。”我對上Adam的目光,還他以微笑。今日的他身着一身黑色西服套裝,将挺拔的身材襯托的恰到好處,與我這一身黑色倒也般配。初見他的那時候,我可沒敢相信,他會成為我的丈夫,更不敢相信,我會在寂寥而孤單的歲月中慢慢接受他并愛上他。
電梯叮的一聲,俨然已到達舉行宴會的頂樓。
“到了。”Adam伸出手臂,我自然地挽上去,與他一同出了電梯,并跟着侍者的指示,到達宴會廳。
“起始亦是終。”我的腦海裏忽然閃現出這樣的一句話,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
宴會就在我們所住的酒店舉行,此時宴會廳的人已經來了很多。我與Adam被引導到VIP席位入座,和宴會大廳相比,這裏要安靜得多。
“有合作要談麽?”
“嗯,就是和那位樓先生,上次的合約剛好簽了三年,本次來就是考慮是否要續約,或者找新的合作方。”Adam毫無隐瞞道。
我微一愣,就是那個10億歐元,将我出賣的合約麽……
“合作的這段時間,收益如何?”我試探地問道。平心而論,我想要終止這個合約,除了因為與我有關之外,更因為……樓隐他不配。
“馬馬虎虎,我正在考慮新的合作方,遞來橄榄枝的合作方不少,據我所知,這個酒店的主人就是其中一位。”
“汪塘?”
“認識?”Adam眉頭一挑。
“一個信得過的朋友,之前幫過我很多次。”我實話交代。
“這樣的話,倒是值得考慮。你信得過的人,必定錯不了。”
Adam的這句話其實是錯的,當初,我最信任的人是樓隐,可是,誰能想到他會為了一紙合約把我出賣了。
“來了。”汪塘走進包間同我招呼,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女人,應該就是他的妻子。女人看起來不高,倒是有幾分小家碧玉的氣質,進門後對我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既然都是熟人,大家坐下說吧。”Adam提議道,待所有人都落座,汪塘才細細地打量我身側之人。
“想必這位先生就是Adam吧。”
“你好。”Adam禮貌說道。
一番寒暄過後,二人将談話引入到生意層面。
汪塘身邊的女子似乎對生意經沒有什麽興趣,以透氣的名義拉我出了包間。
“你和你先生看起來很恩愛。”女子率先打破沉默。
“是麽?”這麽想來,剛剛在包間的時候,我和Adam是一直牽着手的。好像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所以,不會注意到恩不恩愛。有些事情,會越來越自然。“你們也是。”我添了句。
“我們是家族聯姻,确切地說,我和他之間,更注重彼此兩家的利益。”她的這句話叫我有些沒緩過來,畢竟,她看起來并不像會因為家族事業而嫁人的人。我忽然想到汪塘所說的一拍即合,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別那麽看着我,在某種程度上,各取所需罷了,沒你想的那麽遭。”女子遞給我一杯香槟,與我碰杯之後,輕呡了一口。
“失陪了,我去個洗手間。”說完,她轉身離去,背影中頗有幾分不容亵渎的驕傲,真奇怪。各取所需……真的值得犧牲的婚姻麽?
這三年來,Adam偶爾會舉行宴會招待賓客,或與不同的人談生意,我偶爾作為同伴陪同出席幾次,雖然依稀能聽得懂,卻不求甚解,總覺得生意場上的事情有些乏味。雖然,我也曾迫切地想要了解一些事。
“真的是你。”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未等我回頭,來人已先一步拉着我的手朝宴會廳走去,直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才停下來。
“樓先生,這麽快就又見面了。”我頗為不屑道。
“樓先生!你一定要以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麽?”我被他甩到牆壁之上,後背由于猛地撞向牆面而微微發疼,而那人就湊在我的身前,言語中隐約帶着幾分怒意。
“那我該如何稱呼?拂塵的Boss,還是……某集團的CEO?”我語氣輕佻地說道。他擋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的光線,我故意忽略他那張因着激動而漲紅的臉。
“你變了。”他的目光牢牢将我鎖住,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将我打量一番。
“人總是會變的。沒別的事的話,煩請樓先生讓開,出來太久,怕我老公着急。”我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那個任人擺布的肖若水了。
“老公?”他這兩個字頗有些咬牙切齒地味道。
“樓先生莫不是得了健忘症?我老公還是您親自挑選的,說到這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您,多虧了您的慧眼,我才能遇到一個對我這麽好的人。”我絲毫沒有掩飾話語中的諷刺之意,只見他的面色并不好看,好一陣,才恢複如常。
“這段時間,你過得好麽?”他話鋒急轉,用關切的語氣問道。若是在以前,我必定會淪陷在這樣的溫柔攻勢中,可惜啊……
“不錯,是我出生以來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對了,聽說你和林舒窈也要結婚了,恭喜。”我毫不留情地反擊道。
“不是真的。我沒有要和她結婚。”他陰沉着臉,低聲否認道。
“這樣啊,那我可能看了一個假新聞。難道是因為她沒辦法勾起你的興趣?我可記得以前你……”
“肖若水!”樓隐一個拳頭狠狠地敲在我腦後的牆壁上,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心底壓抑的怒氣,眼睛猶如會噴火一般,死死盯着我。很好,你越生氣,我越是開心。
“何必如此動怒呢,既然沒事,我還是先告辭了。”說完,我從他與牆壁之間的另一側縫隙往外移,誰料他動作極快,将另一只手臂也杵在牆上,截斷了我的退路。
“煩請讓開。”我态度強硬道。他當我是什麽?三年前,我去他的別墅,苦求一個說法,誰料看到的竟是他和林舒窈暧昧共處一室的畫面,現在我既已嫁為人婦,又何故與他糾纏。
“死妖精,你一定要這麽對我麽?”他說着就朝我吻了過來來,好在我動作夠快,及時縮在地上,從他的手臂禁锢中鑽了出來。
“樓隐,你讓我覺得惡心。”說完,我飛速地往宴會廳的反向返回,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卻終究沒有追了上來。
現實的殘酷在于,你并不一定會和當初喜歡的那個人結婚。當我喜歡他的時候,我只看到了他身上的可愛之處,如今,我只覺得他面目可憎。
剛走到宴會廳門口,就撞見正往外走的Adam,見了我,他忙上前拉住我的手。“跑哪去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去了趟洗手間,遇見只蟑螂,吓的。”我解釋道,為了防止他猜忌,我故意隐瞞了見到樓隐的事。
“這麽高級的酒店,還會有蟑螂,看來有必要向唐先生反應一下了。”Adam打趣道,随即将我圈在懷裏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這是一個安慰的姿勢,每當我覺得難過或不開心的時候,他總是會這麽做,長久下來,令我産生一種慣性依賴和莫名的安全感。
此時,宴會已經開始了,舞池裏人影随着音樂微微晃動,我和Adam坐在大廳的VIP休息區,等待着某人的到來。不過稍晚我們五分鐘,那人還是進來了,見了我們面色如常,好像剛才并沒有什麽事情發生過一樣,說到底,論演技,樓隐才是最出神入化的那一位。
“Mr Redmayne,好久不見。”他直奔Adam身邊,禮節性地伸出一只手,Adam與他握了一下之後,忙不疊地收回。
“樓先生,我該謝謝你,将若水送到我身邊。”Adam握緊我的手,感謝道。我心裏不禁暗自好笑,Adam的舉止和我如出一轍,可憐樓隐在無形中受到了雙重暴擊。
“中國有句老話,不知Redmayne先生有沒有聽說過。”
“哦?”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你和肖小姐的結合,大概是命中注定吧。”樓隐看似在為Adam解釋,我卻聽出他這句話隐藏的含義。命中注定……我和他是命定的兩條線,在短暫的交彙之後,各奔東西。這大概就是他後半句話所說的:命裏無時莫強求吧。
“借你吉言。”Adam寵溺地在我唇上偷親了一下。他想來喜歡如此,而這三年來,我也早已習慣了他的這些舉動,遂對他甜笑一下。
“想必二位時間寶貴,不如我們來談談生意上的事。”樓隐略一沉吟,清了清嗓子道。
“好,既然樓先生提起,我也就有話直說了。”Adam說完,掏出一份文件夾遞于樓隐,俨然是早有準備。
“這是我與貴集團合作三年來公司營收記錄。”
樓隐接過,順手翻開,不禁皺了下眉頭。
“合作這三年來,我們公司利潤非但沒有上漲,反而下跌了1.2%,不知樓先生對這一點是否知情?”Adam一本正經道。他工作起來想來十分認真,讓産生一種距離感。
樓隐并沒有發言,而是默許了這個事實,顯然對于這一點是知情的,見他如此,Adam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有些話,我就直說了。經過三年的合作,您的公司無法為我們公司帶來确切的收益,所以,這份合約我不會再續簽下去。”
“Mr Redmayne.”樓隐的情緒隐約有些激動,自我和他相識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僅僅是因為涉及利益。
“能否再給我一個機會?這次合作的确在一些細節方面缺乏溝通,我保證,下一次,一定會以您的公司利益為主。”
“不用了,我已經選定了新的合作方。”Adam沒有給樓隐任何說話的機會,只見他的臉從無常變為鐵青。遲遲未能說出話來。
“Adam,我們走吧,我有些困了。”我忽略樓隐的沮喪模樣,打斷道。本以為見他如此低聲下氣我會覺得大快人心,畢竟,當初那一紙合約,是以我作為交換的。但當期待已久的時刻終于來臨,卻沒了那種感覺。許是時過境遷,連怨也覺耗費了力氣。
“好。”Adam揉了揉我的頭發,萬分寵溺道。
“抱歉,失陪了。”說罷,Adam也沒等樓隐表态,拉起我出了休息室,而離開的整個過程,我都沒有再看他一眼。
“這就走了?”趕巧,在宴會廳的門口碰見了主人汪塘。
“嗯,有些累了。”我回道。
“至于合作的事,我們明天詳談。”Adam舍棄樓隐,并選擇汪塘作為新的合作方,如無意外,明天二者會就具體事宜詳談,而我則可以趁這個機會回老家一趟。三年未見,或許家鄉已經變了模樣。
次日,天未亮,我便踏上回家的旅途。
到家時已是晌午,村子裏大變了模樣,家家戶戶都将房屋翻了新,路也重新修好,不但建了文化廣場,還種植了大量的花卉裝飾。回家之前,我特意到學校轉了轉,趕上午休下課,一群群小學生從校園內狂奔出來,舉手投足間活力盡顯。他們的臉上洋溢着純真而可愛的笑,恰似孩童時期最該有的模樣。
不遠處,老校長正從辦公室出來,趁他走近之前,我悄悄地離開了。不是不想再見,只怕無能力去承受過去的那些感情。
輕車熟路,我回到家門。煙筒裏正冒着炊煙,遠遠地,就瞧見廚房裏媽媽忙碌的身影,聽見開門聲,她轉過身來,在見到我的那一刻,不禁潸然淚下。
“媽。”我撲到她的懷裏,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無論是清水市還是異國的小島,都不是我的家,唯有這裏,才是我最最牽挂的地方。
透過母親的肩膀,我瞧見父親正倚在廚房門口,臉上挂着欣慰的笑,眼裏泛着光亮。人老了,就會越來越覺得孤獨,可是,我卻整整三年毫無音訊,大概,太過讓他們失望了吧。
感動歸感動,我說了一個謊。
這三年的時間,我去國外留了學,遇見了Adam,還結婚生子。我把這一切歸咎為意外,因為無臉見人才沒有與他們聯系。一番游說,他們也都信了。只道是什麽時候将丈夫和兒子帶回來看看。
如此,總算了結我的一大心願。
是夜。
酒足飯飽之後,我躺在自己的房間發呆。身下是外婆做的婚被,可惜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外婆已經離世了。想到這裏,眼淚又開始不聽話地翻湧下來。
一個人的生命可以如此悄無聲息地結束。至此,我自己的人生也已走完一小半。可直到現在,除了跌宕起伏的身份轉變之外,我并沒有做成什麽有意義的事,無論是樓隐還是Adam,若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我可能依舊是那個庸庸碌碌,一無是處的人。
人生不過百年,晃晃悠悠就過去了這麽一大截。直到此時,才感時間飛快。
複雜,煩憂的情緒不斷幹擾着我,越發難以入睡。我索性披了件衣裳,帶着手機,晃蕩到院子之外。
大概長大後,就再也沒有這麽夜游了。鄉下的夜是安寧的,處處皆蟲鳴,閉眼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大自然信息,當小時候的一切都一去不複返,現在所感受到的一切則越發難能可貴。
我沿着新鋪的油板路漫無目的的閑逛,正到一個拐彎處,身子就被一只手扯了過去,倏地被抵在牆上,那人的手心扶住我的後腦,另一只手攬住我的腰,便吻了上來。
Adam來了。
良久,他終于松開了我,額頭抵在我的額頭上,微微喘息着。“我還以為,你又逃跑了。”
“怎麽會,我只是想回家看看,這個地方這麽簡陋,我怕你不習慣。”這個點,他應該在酒店才對。我沒想過他會來。
“我并不覺得簡陋,有你的地方,哪裏都好。”他這麽一本正經,倒教我緩不過來。大概,這就是愛屋及烏吧。
我是個經不起挫折的人,我只看得見別人對我的好,如今,這個對我好的人出現了。
今年的我29歲,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一個男人的妻子和一個小孩兒的母親。我曾擁有過一段驚險而刺激的人生,也曾因這段經歷而收獲幸福。
如此,便已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