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出院那天S市下小雪,周晉珩走出醫院第一件事就是拍照。
前幾天他把微博下回來了,随便翻翻關于自己的評論,氣得差點又摔手機。易晖說再摔就不給他削蘋果了,留在手機裏的照片也給他統統删光,周晉珩一秒冷靜,放下手機無辜道:“沒有要摔啊,就是想看看它修過一次還結不結實。”
興許是躺了一個多月閑得長毛的關系,臨近出院這幾天周晉珩越發活潑跳脫,每天自己拎着鹽水袋樓上樓下跑,激光除疤效果顯著,還沒出院臉上和手上的疤就消得差不多了。
有一天易晖去參加一個美術方面的講座,好說歹勸把病人安撫好,兩個小時的講座聽完,走到外面就看見一輛騷紅色的跑車停在門口。周晉珩病號服都沒換,外面罩了件大衣就來接他了,路上給易晖将他是如何機智地躲過醫生護士的看管從醫院溜出來,神色頗為得意。
此刻亦然,經紀人讓他發一條報平安微博,他發了下雪的照片,配字:又是毛毛小雪。粉絲們一臉懵逼,強行理解為告訴他們“我出院了”,評論裏各種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還有粉絲哭着喊:“珩珩一定是不想我們擔心才這麽雲淡風輕!”
易晖看到“毛毛小雪”四個字就臉紅了,這是當年哆啦哼哼給他發S市下雪的照片時他給的回複。
還傻着的時候他慣說疊詞,吃飯飯,洗澡澡,要親親,來抱抱……現在懂事了自然覺得羞恥。
周晉珩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這陣子總在他耳邊念叨疊詞,話都不能好好說了,剛才說到江雪梅下周出院,他立刻道:“下周我有空,開車車送伯母回去。”
易晖臊得差點把他的車鑰匙丢出窗外。
鑰匙沒丢,車也沒開成,S市到南方路途遙遠,開車去幾乎可以判定為腦子不清醒。
一行三人上了飛機,兩個小時後下飛機轉大巴前往小鎮,路上易晖就在周晉珩的超話裏刷到送機圖,都在說周晉珩大病初愈顏值邁入新巅峰。
有粉絲猜測江雪梅是周晉珩的姨媽之類的,直接把戴着口罩的易晖忽略了,易晖剛松口氣,往下一滑,就看見周晉珩披着大號在下面評論:把“姨”字去掉。
超話裏因為這個評論沸騰了,估摸着又要上熱搜。小林打電話來問他又發什麽瘋,說要改他微博密碼不讓他自己上,周晉珩道:“我自己的微博不能發評論嗎?再說他們都以為我訂婚了,這次就當為結婚提前交個底。”
沒說兩句,小林那頭就挂掉電話,急着聯系經紀人和公關團隊去了。
易晖從前沒發現周晉珩是如此不顧大局的人,苦口婆心地勸他成熟一點,別總讓小林難做,周晉珩“哦”了一聲,似乎不太高興。
過了一會兒,易晖手機一震,點開微博,看到哆啦哼哼發來的一條新消息:不是說喜歡我的全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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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看發消息的人,周晉珩單手托腮撐于窗邊,擰着脖子往外面看,一副失落求哄的樣子。易晖忍俊不禁,心想原來他談戀愛的時候這麽幼稚。
談戀愛……沒錯,他們現在就是在戀愛,會向對方展現自己的美好,也不害怕暴露身上的小缺點,錯過了那麽多時間,眼下的每分每秒都彌足珍貴。
抵達小鎮車站,遠遠看到江一芒在出站口上蹦下跳地揮手,易晖深吸一口熟悉的空氣,壓在心頭的最後一點陰霾也随風消散了。
離開的時候心情陰郁沉重,回來的時候輕松愉快,走在路上差點跟江一芒手牽手一塊兒蹦。
午飯是在邱嬸家吃的,邱嬸準備了一大桌子菜為他們接風洗塵,見多了一個人也沒覺得奇怪,只盯周晉珩多瞅了兩眼,問:“這個帥哥面熟得很,是不是經常來咱們鎮上玩兒?”
來過多次且經常逗留十天半個月的周晉珩也不避諱:“是啊,這兒有山有水,我都想在這兒定居了。”
他對這裏比對自己家還熟,吃過飯易晖要去看大鵝,周晉珩在前面領路,帶易晖從後院圍牆外抄近路,确實比從大門走過去近。
易晖狐疑打量他:“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
周晉珩雙手插兜,東張西望:“憑感覺猜的。”
喂完鵝回江家,周晉珩又在沒有指路的情況下摸到易晖的房間,易晖問他:“又是憑感覺猜的?”
周晉珩點頭:“這房子不大,房間也不多,太容易猜到了吧。”
易晖把床邊的窗戶打開,讓陽光進到蒙塵許久的房間裏,一邊問:“這麽棒,是不是該給點獎勵?”
既然他主動提了,周晉珩便不客氣,張開雙臂道:“給老公一個抱抱。”
易晖嫌他不害臊,從床上爬下來就側身往外走,腳一崴絆着桌腿,仰面倒下時周晉珩伸胳膊扶他,兩人一塊兒摔倒在床上。
身下是床,身上是周晉珩,陽光透過額前發絲落在黑亮的瞳孔中,易晖慌張之下咽了口唾沫,只聽“咕咚”一聲,剛醞釀起來的旖旎氣氛頓時淡去大半。
周晉珩故作明了道:“原來這就是……”
易晖怕他真一個沖動要在這裏幹點什麽,像從前周晉珩拿了獎回家時一樣主動湊上去親一口,搶先道:“這才是獎勵。”
周晉珩笑出聲來,顯然對這個獎勵很滿意,卻沒打算起身,又道:“我還想要點別的。”
易晖惱羞成怒:“你得寸進尺!”
周晉珩不以為意:“這叫乘人之危。”
易晖當他要提什麽過分的要求,孰料他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以後不要自己圍籬笆,會紮到手。”
“不要太在乎那幾只鵝,我會嫉妒。”
“不要把圍巾丢在車上,會被壞人撿去。”
“還有,不要恨我……我愛你。”
年關将至,周晉珩傷後複工也只有幾組照片要拍。
公司又給物色了幾部新劇,工作間隙周晉珩便抽空讀劇本,偶爾拍一段發給易晖看,問他這個尺度O不OK。
把江雪梅送回家,易晖就留在小鎮沒走。周晉珩前腳剛上飛機,後腳他就想起那句“不要恨我”從何而來,印象中周晉珩昏迷不醒的時候,他說過 “再不醒我就再恨你一輩子”。
沒想到周晉珩竟然聽到了。
這讓易晖有點緊張,不知道方宥清來的那天他們倆的對話有沒有被聽到。
跟周晉珩的聊天就有點心不在焉,嗯好哦行地應付,周晉珩哪能看不出來,一個視頻甩過來,沉着臉道:“你想看我跟別人接吻?”
易晖連連搖頭:“不想。”
周晉珩又笑了:“那這個劇推掉,換一個。”
易晖攔他,讓他別這麽草率:“主要還是看劇本和角色,我……我就随便說說。”
周晉珩湊到鏡頭跟前,似在仔細觀察:“真的?”
“真的。”易晖違心點頭。
“那我也得推了這本子,”周晉珩把厚厚一沓劇本往邊上一丢,“感情線太複雜,人設太渣,不利于樹立居家好男人的形象。”
易晖:“……”
難得有空,兩人聊起将在年後開庭審理的綁架傷人案。
周晉珩說:“如果你不想出庭的話,就在家裏待着,我回來告訴你結果。”
易晖确實不想去,不想見到那三個歹徒,也不想見到兩個幕後主謀,尤其是姓方的那個。
見他猶豫不定,周晉珩幹脆給他拿了主意:“你還是別去了,就算你不在,那幾個人也會受到應有的懲罰。”
過完年,易晖還是坐上了前往S市的飛機。
他到場卻沒進去,聽說庭審進行得很順利,幾個被告對作案事實供認不諱,原告律師描述的犯罪經過他們也認同。只在詢問犯罪動機的時候,方宥清的理由令人咋舌。
他說:“他搶了我的東西,我看他不順眼。”
易晖聽了這番轉述,不知道被當成“東西”的周晉珩作何感想。至少表面看起來他根本不當回事,注意力全放在當庭宣判的量刑是否合理上,還跟代理律師讨論了半天要不要繼續上訴。
另一名原告唐文熙因為身體狀況也沒有出庭,易晖昨天剛跟他通了電話,他正在鬧着要轉系念服裝設計,壓根不關心這個案子,聽易晖說案件性質惡劣,唯一感興趣的是:“那有沒有賠償啊?正好讓我轉系去做裁縫!”
于是在法庭外見到楊成軒時,易晖頭一回覺得他有點可憐。
楊成軒走出人群,在牆角邊點了根煙,一個多月不見他更憔悴了,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燃燒,他的活力仿佛正随着煙霧一絲一縷地脫離身體。
易晖把那件唐文熙親手縫制的衣服,還有那只紫閃蛱蝶都給楊成軒:“這是他原先就打算送你的,物歸原主。”
楊成軒把那衣服抖開,看到用鉚釘拼成的“good luck”忽然笑了,看着那只被做成标本依舊鮮豔漂亮的蝴蝶,又垮下嘴角,表情逐漸變得痛苦扭曲。
“謝謝,謝謝你。”他還是強撐着向易晖道謝,然後把那兩樣東西夾在臂彎裏,轉身離去。
回去的路上,周晉珩問他們倆聊了什麽,易晖說:“讓他知道自己錯過了些什麽。”
周晉珩不禁又開始發慌,默不吭聲地載着易晖去取養在店裏的花,花圃老板打趣說“這就是你怕得不了的那位啊”,周晉珩在後面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取了花,順便買幾支新摘的玫瑰。
回到家易晖安放兩盆白花,周晉珩到處找瓶子安置玫瑰,阿姨拿來好幾個花瓶他都覺得不行,這個不夠高那個瓶口太寬,好不容易找了個合适的又怕自來水養不了幾天,接了兩大盆水拖到陽臺上放着,打算用來養花。
易晖看不下去他這稀罕得不行的模樣,說:“你不是不喜歡玫瑰嗎?”
周晉珩就等他問呢,拿着噴壺往花瓣上噴水,回答:“喜歡啊,因為這是你送給我的。”
易晖的臉霎時漲得通紅,支吾半天,道:“你、你偷聽。”
周晉珩攤手道:“我正大光明聽的。”
想到那天自己仿佛一只鬥雞,豎着尾巴向敵人耀武揚威,易晖就羞得想找個地洞鑽下去:“我那是,那是信口胡說的,我怕他,怕你還……”
周晉珩走過來,從背後抱住他,雙臂環在腰間,下巴抵着肩膀:“怕我什麽?別怕,沒什麽好怕的,我說過要讓傷害你的人都付出代價。”
易晖偏頭躲了下,沒躲開,在阿姨的偷笑中由着周晉珩用嘴唇貼着他發燙的耳廓。
“我說過,從今往後和你的每一個約定,都不會再錯過。”
易晖記不起他什麽時候說過這話,為盡快把他從自己身上趕下去,小聲應道:“嗯。”
作為自由職業者,易晖的工作可以在任何地方進行。
于是年後他回小鎮待了一個月,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又回到S市,趁周晉珩還沒進組,兩人一起把家重新布置了一遍。
說是重新布置,其實沒動幾處,主要把床鋪收拾了下,畫室的部分物品重新擺放,再把放在儲藏室吃灰已久的那堆東西拖出來,揀還有用的拿出來繼續用,沒用的收起來保存好。
那只易晖最喜歡的哆啦A夢玩偶被封口袋包得嚴實,拿出來的時候還是香噴噴的,周晉珩邀功般地說這是他親手洗的,易晖為表重視,把玩偶放在周晉珩的枕頭上,說:“那今晚它就睡這兒了。”
周晉珩立馬黑臉。
等易晖下樓一趟回來,看見那只哆啦A夢屁股朝天縮在床頭的櫃子上,周晉珩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它知道這床睡不下第三個人,自己卷鋪蓋退出了。”
易晖幼稚不過他,把玩偶翻過來擺正,接着收拾去了。
從早上忙到半下午,太陽自頭頂西斜的時候,周晉珩舉着畫,易晖站在對面指揮,把那副名為“破曉”的畫挂在卧室向陽的那面牆上。
挂上之後周晉珩退到易晖身旁,兩人并排站着端詳這幅畫,然後同時開口。
“你……”
“你……”
周晉珩:“你先說。”
易晖問:“當時你怎麽認出的我?我明明很謹慎了,只在這幅畫上留下一丁點痕跡。”
周晉珩笑了笑,故弄玄虛道:“命中注定。”
易晖瞪了他一眼:“好好說。”
現下的易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傻乎乎好糊弄的易晖了,周晉珩撓了撓後腦勺,說:“我調查過江一晖,他生前的病史裏記錄過他有自殺傾向。”
這個理由相對來說更真實,可易晖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就憑這個?”
“嗯。”周晉珩滿臉寫着真誠,“不然呢?”
從科學角度出發,易晖自己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性,索性放棄了:“你剛才要問我什麽?”
逃過盤問,周晉珩笑得更燦爛,指對面牆上的畫:“我想問為什麽要挂這一幅。”
易晖眼珠一轉:“因為拿了獎啊,還得了好大一筆獎金。”
周晉珩:“……”
上天是公平的,人變聰明之後,不僅不像從前那樣好糊弄,還極大提高了被以牙還牙的風險。
重回家中的第一晚,兩人收拾完屋子就睡下了。
很久沒有睡這張床,易晖以為自己會認生,還可能失眠,結果一夜酣睡到天亮。醒來時還蜷在那個溫暖的懷抱裏,被結實的胸膛貼着、熨着,弄得易晖想閉上眼睛再睡一覺。
窗外的鳥雀啁啾阻止了他。
他擡頭望去,剛挂上牆的畫落在晨光裏,畫中人仿佛被沿着輪廓鑲了條暖黃的邊,少了幾分破光而來的孤傲肅殺,添了幾分被籠罩在清光下的溫潤柔和。
周晉珩随後醒來,挨在易晖耳邊說“晖晖早安”,見他盯着那畫目不轉睛,不滿地道:“本尊就在這兒,還看畫幹什麽?”
易晖便轉過來看他,雙眸微眯,用剛醒來略帶慵懶的聲線說:“天亮了。”
周晉珩先是一怔,接着擡起手,在某種冥冥的指引下去摸他的臉。即将觸到時手指頓了下,似在确認眼前的是實景還是虛幻。
他曾經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伸手便可掌控一切,後來狠狠栽了一跟頭,渾身是傷被拽進無邊地獄,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好在地球轉動不息,寒冬終會過去,熬過漫漫長夜,他又将失而複得的寶貝握在手心。
指尖觸上溫軟的皮膚,周晉珩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
怎麽會認不出他呢?
整個世界都是漆黑混沌的一片,呼吸間盡是刺鼻血腥的味道,只有他幹淨、純粹、發着光。
他款款走來,驅散了所有的暴戾和惡,讓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觸碰,想擁抱,想占有,更想好好珍惜。
他終于明白了那幅畫的意義。
——你就是我的天亮。
作者有話說:正文完結啦,感謝大家近三個月來的陪伴!這篇算是我對“追妻火葬場”的一個嘗試吧,全文大半都是追回內容,沒有相愛的過程,沒有很多甜蜜的互動,我還是盡百分百的努力認真寫了。人設也是沒有嘗試過的,寫的過程中小周的性格其實稍微偏離了原本的軌道,但是現在的他我更喜歡,更像個知錯能改回頭是岸(?)的大男孩,暴躁又可愛(?),當事人易晖也表示愛不釋手。寫的過程中數度內心掙紮,各種想棄文(其實我寫每篇文都會有這麽個過程),最後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我在這裏先為自己鼓個掌!番外應該會有,畢竟還沒結婚,小楊和小唐可能也會有一個,慢慢來……再次感謝大家,希望大家都能跟晖晖和珩珩一樣,找到屬于自己的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