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6.14
兄弟兩個總算相認, 褚昭沒拿那些惱人的事情來煩蘇韶, 靜坐在蘇韶旁邊, 嘴角的笑意無法壓制, 任誰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錯。
蘇韶看着他, “你真的是……”
高燒退下之後,前事好像隔了一層紗霧,好像上輩子發生過的一樣。他知道有一個兄長流落在外, 單憑褚昭幾句話, 還不能使人信服。
褚昭看出了他的懷疑,還有掩蓋的并不完美的迷茫無措,向蘇韶投以安撫的目光,褚昭道, “那天, 荊叔一直護着我,刺客朝我下手的時候, 他擋了一下,我被刺客打到一邊, 暈了過去。”
蘇韶愣了一下, 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二十二年前的事。
可他那時候只有四歲, 對于褚昭說的人和事, 完全不記得了。
“後來呢?”蘇韶問。
“等我醒來,全家無一生存, 荊叔的屍體就在我身上, 身側的人, 全都熟面孔。火勢很大。”褚昭吸了口氣,對蘇韶道,“你臉上的傷,應當是那時候留下的。”
“我不敢動,靜靜地等到天亮,才悄悄跑出了府。”
他在屍體下面呆了近六個時辰,已經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褚昭已經記不起來當時的自己在想些什麽,他似乎被吓呆了,什麽都沒有想,連恐懼也變得不足為道。
“我以為除了我,其他人都死了。”褚昭道,“可是不久前,魏王告訴我,你就是楚昭然,你還活着。”
蘇韶對魏王很信任,“殿下知道此事?”他很快記起了,“是了,連姓名都是殿下告知于我,他定然知曉。你……這些年過的怎麽樣?”
“很好。”褚昭說。
蘇韶輕易接受褚昭的說辭,他準備好的許多話都沒能用上。褚昭靜靜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許久之後,褚昭才道,“昭然,魏王說,楚家的仇,已經報過了?”
他實在不想提起與此事有關的話,可這個問題萦繞在心中已經許久,怎麽都揮之不去。蘇韶身體尚未痊愈,他很在意身為卓儀時的所作所為。話一出口,褚昭就後悔了,既然已經講出,就沒有收回的權利。褚昭愧疚地看着他,小心觀察蘇韶的反應。
“殿下是這麽說的?”蘇韶苦笑,“當年的事,确實是幾個正道門派所為。只是二十二年過去,當時的掌權者早已作古,活下來的,真的與我們有仇恨嗎?”
“有。”褚昭堅定道,他摸摸蘇韶的頭,又重複了一遍,“有。”
“不必太過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若是換做其他人,那才叫真正的生靈塗炭。”細細回憶起來,魔教的行動浮誇,每當做了惡事都會大肆宣揚。正道也經常把魔教當做替罪羔羊,以換取好名聲。
褚昭不認為蘇韶有錯。
“多謝安慰。”
青年看似溫和,實則個性執拗,不會輕易改變想法。褚昭拿他沒有辦法,只好放棄勸說,平時多注意些蘇韶的動向。
年老的帝王身體漸漸衰弱,風雲四起之際,站在太子身邊的魏王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他一直沒來看望蘇韶,只是留了口谕,準許蘇韶離府。蘇韶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裴英爾留在魏王身側,只有褚昭與蘇韶兩人離開。
正道的大部分勢力沒了,各門派殘留雖然成不了氣候,對魔教的仇恨卻更上一層。
一般人都不會猜到蘇韶就是卓儀,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保不齊什麽時候,便會暴露出來。
褚昭毫不留戀盟主的位子,帶着蘇韶直接離開北方,去了南邊的邊陲小鎮。
“我以為你不會同意離開。”到了地方,兩人總算能喘一口氣,自牙行看好宅院,找了客棧入住。褚昭想不明白蘇韶心裏的想法,便開口詢問。
蘇韶神情郁郁,即便是笑着,也看得出來他并不開心,“殿下已經不需要我了,不如就此離開,免得打擾殿下的計劃。”
“昭然,離開未必不是好事。”
蘇韶輕聲道,“我不知道。”
“你昏迷不醒時,魏王曾對我說過,你和我完全不同。你心懷天下大義,不是我這種,眼裏心裏只有仇恨的人能比的。”
青年表情驚訝地看着他。
褚昭道,“你不是為了魏王而活。”
“如今魏王殿下便是大義,我便是他的破綻。”
“你想死?”他們都清楚,蘇韶之所以會受那麽重的傷,就是因為他一心求死。可真當蘇韶說出來,褚昭還是心裏一驚,“你就不能為自己想想?”
蘇韶沉默不語。
褚昭近乎懇求道,“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大哥……”蘇韶又何嘗不知道呢?如果沒有褚昭,他根本不會遲疑到現在。
褚昭了解蘇韶的想法,因為在得知弟弟還活着之前,他也是如此。
生不如死。
蘇韶素來心軟,既然講不通,就給他來軟的。褚昭暗暗下了決定,“我們已經有二十幾年沒有相見,好不容易才相認!我很累了,昭然。你有魏王庇護,無論經歷了什麽,卻總能在他那裏卸下心防。我呢?我什麽都沒有。唯一的朋友還欺騙了我這麽多年。”
“我……”
褚昭當機立斷,做出決定,“我們不在此處停留了,明日便動身離開!你為了死去了人憂傷痛楚,這是人之常情,可若是再來一次,你同樣會這麽選擇!既然做出決定,又何必再糾結!”
“好。”
褚昭的話說的是重了,蘇韶善解人意,明白他的意圖,自然不會曲解話中的含義。他輕聲應下,又問道,“你是正道魁首,不在意我的身份?”
褚昭冷着臉,“正道魁首?誰愛做誰做。若不是幾個老頭逼迫,我又怎會騎虎難下?”
蘇韶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褚昭給他講了很多早年間的遭遇,把這些離蘇韶遙遠很遠的,只挂着正義名頭的人,一一說給他聽。話匣子打開,褚昭忘記在弟弟面前端着成熟穩重的架子,也不想最初相遇時那般故作正經,像只慵懶的大貓一樣,坐在椅子上,言辭間卻又毫不顧忌,充滿了睿智與豪氣。
蘇韶注意力從他的話中脫離,放在眉飛色舞的兄長身上。
褚昭說累了,給自己倒了杯水,柔和的燭光讓蘇韶瞧起來溫柔多了,連半邊臉上的疤痕也淡化許多。
他道,“我不想管什麽百姓道義,也不想理會朝代更疊,只想守護好家人。”
幼年的經歷給他帶來的影響很大,李長澤對蘇韶的教育同樣如此。
作為被守護的一方,蘇韶心中溫暖極了。
他從未體會過這樣直白真摯的感情,也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孤獨的心被褚昭溫暖,因為褚昭只在意他。
但他又覺得,這麽做是不對的。
兩人聊到寅時才入睡,第二日果真如褚昭所說,到牙行退了房,離開這座小小的城鎮。
但是當褚昭詢問蘇韶想去哪裏時,蘇韶卻給了他意想不到答案。
——參軍。
褚昭想了很多,連蘇韶的終身大事都想過,可就是沒想過參軍。蘇韶的要求,他怎麽舍得拒絕呢?
投身軍營最能激發人的鬥志,蘇韶與褚昭武功都不弱,他們在軍中呆了很久,職位一點點上升,也見慣了生死。終于在抵禦外侮大獲全勝時,蘇韶完成了攻略任務。
他離開後,原主立刻回來,一瞬間恍惚過後,看着身側的士兵露出了笑容。
完成任務之後,蘇韶回到系統空間,頹廢地躺倒雕花紅木床上,抱着上面的蠶絲被打了個滾。
這裏安靜的很,蘇韶不清楚系統在不在,但還是忍不住開口講話,“失誤了,這回給自己找的人設不好,竟然白白浪費了這麽多時間。”
蘇韶在作為楚昭然受傷恢複之後,是真的覺得抑郁。他每次進行任務,或多或少都會被影響,只有在脫離那具身體之後,才會将情緒留下來,最明顯的九歲被封印過後智力低下的貓妖裴錦炎那次。
如果說作為裴錦炎是無憂無慮,那麽在扮演卓儀這個人,就是一種深深地無力感。
這種無力感,來源于對命運的無可奈何,太憋屈了。
系統沒說話,蘇韶也沒放在心上,這個時候沒有其他人搭理,反而能放松下來。他對着空蕩蕩的系統空間大喊了好幾聲,總算是平靜下來。
“系統,查看這次的積分。”蘇韶心道,這次系統要是再裝死,那他可真的要撂挑子不幹了。
在本職工作上,系統還是很靠譜的。
毫無波瀾的機械音想起,忠誠地彙報蘇韶此次任務的數據。
他這次任務廢的時間雖然長,效果卻不錯。有了兩個武功厲害的人保家衛國,雖然比不上作為素衣時跟着楊贽一起建立清明政治,對于整個世界的影響還是不小的。
這次積分足有兩千點,蘇韶本人的數據也跟着發生了變化,智力又加了兩點,湊夠了八十。
蘇韶像系統詢問,“我就這麽無止境地做任務嗎?”
“不是。”系統說,“宿主請耐心等待。”
這是蘇韶第一次沉不住氣問出心裏的疑惑,他沒指望系統會回答,但系統給出的答案,看似不靠譜,卻能得到很多線索。
未來不會一直這樣,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發生變化。
“給我下一次任務的資料。”蘇韶說道。心情不好,他的語氣也很差,不像剛接觸系統時那麽輕松。好在他面對的不是擁有正常感情的人類,系統不會在意他的态度怎麽樣。
電子生物這次的回答跟往常不太一樣,“宿主是否選擇休假世界?”
“嗯?”
系統解釋道,“休假世界無任務,無獎勵,限時七天,其他與任務世界相同。”
“好,那就休假世界。”蘇韶眯了眯眼,“既然和任務世界相同,那就先傳資料吧。”
他說着,用現有的兩千積分購買了一個永久性道具——玩具傀儡。
蘇韶身邊投下一束柔和的白光,明明範圍不大,卻能将裏面的東西完全遮掩。蘇韶的注意力沒有放在光束上,他順着光束的來源往上瞧,只能看到漫無邊際的一片白色,似乎沒有盡頭。
如果能飛就好了。
蘇韶心裏想着,身側的光芒消失,留下了一個面容熟悉的青年。
——是他自己。
任務中的蘇韶用的是別人的身體,在系統空間時也從沒照過鏡子,可是當看到眼前的人,他卻能輕易的做出判斷,他就是這副模樣。
這是個傀儡,摸起來與真人無異的傀儡。
傀儡到來之後,蘇韶與他建立起了鏈接,能夠随着心意來操控。
他覺得這個道具不值這麽多積分,畢竟兩千點是蘇韶的全部家當。
蘇韶嘆了口氣,心中的抑郁倒是消失不少。他将等身的自己收好,進入了休假世界。
正好能試試傀儡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