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術只能聽見自己“呯呯”的心跳聲和沉重的呼吸聲。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牛銀花飽含驚惶的叫喊,紀雲的嬉笑,噠噠的馬蹄聲,都像是在這一瞬間忽然從空氣中被抽離……
此時,一滴冷汗從額間滑落至下巴,那水珠順着臉頰滾過的軌跡奇怪地清晰又立體,白術渾身一顫,只感覺自己揪住那鬃毛的手指指尖發涼變得僵硬,心中暗呼不妙,果不其然,當那大馬再次厥蹄,高高躍起躍過一塊橫在路中央的巨石的那一瞬間,她心中猛地一涼,此時只有一個想法占據了她的大腦——
她要抓不住了!
然而就在白術感覺到馬背上的鬃毛和自己的指尖脫離的那一瞬間,忽地,她聽見了從身後傳來另外一陣沉穩有力的馬蹄上,那馬蹄聲雖快,卻顯得從容不迫!
還沒等白術來得及弄明白是什麽人追了上來,下一秒,她只瞧見眼中忽然便躍入了一抹紅,那緋紅衣袍幾乎是第一瞬就占據了她視線的全部——白色的踏雲很快便與紀雲的黑色良駒并駕齊驅,一雙杏仁的眼睛炯炯有神,也不知是不是馬中也有氣勢這玩意,當踏雲噴着氣呼嚕着鼻子趕上來時,白術明顯地感覺到身下的黑馬蹄下又瞬間的遲疑!
而君長知抓住了這一片刻的停頓——
只見他輕拍踏雲馬背,下一秒整個人便借着這一掌的力道一躍而起,官袍翻飛之間,白術微微眯起眼,只覺得此人腰間玉帶與那胸前巨蟒補子上的金線在陽光下均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巨蟒更是栩栩如生仿佛随時都要活了過來!
胯下黑馬明顯一沉,緊接着白術感覺到自己背後貼上了一具寬闊卻并沒有多少溫度的胸膛,君長知一只手繞前壓在白術腰間,另一只手拽起缰繩猛地一勒——這一下力道看似不小,只見君長知手背青筋暴起,那粗糙的缰繩将他那白得近乎于透明的手勒出一道紅痕!
“籲——”
用嗓音深處發出一陣沉吟,同時用腳背不輕不重地踹了腳馬前胸的部位——
黑馬受到了警告,果不其然立刻停住了瘋跑,揚起前蹄時,他身體微微後仰,白術也順着那後落的力道傾倒而下,她側過頭,滿目只看見君長知那修長潔淨的頸脖,一路上端正戴在頭上的展角幞頭落下,啪地一聲落在馬蹄之下,滾滿了灰塵。
三十秒前還撒着歡使勁往前沖的黑馬停了下來,背上馱着兩人的重力讓它極不耐煩地甩了甩腦袋。
“還沒學會騎馬走,就想讓馬跑。”
清清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開口便是毫不留情的教訓。
這樣熟悉的語氣讓白術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在這樣炎熱的夏日裏,卻猝不及防地嗅到了一陣淡淡沉香與檀香混合的香味,不刺鼻,只是肌膚極其貼近時才可隐約聞見,那香味又不純粹,隐約可聞見一些男子細汗特有的雄性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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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大腦放空了幾秒。
半晌沉默,她這才方然如從睡夢中驚醒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撿回了一條小命,回過頭,努力揚起下颚才能勉強地看見身後人那完美的下颚弧線,她頓了頓,用比蚊子哼哼還小聲的聲音說了聲“謝謝”。
相當有誠意的那種。
然而君長知似乎并不買賬,他垂下眼用看大麻煩似的眼神掃了此時僵直着背坐在馬背上的半大孩子,下一秒二話不說翻身落地,将手中的缰繩往後面趕來上的紀雲手中一塞,卻也再也沒上踏雲,只是牽了馬的缰繩走了兩步,擡起眼面無表情地掃了眼前方的路——
“今晚就在前面的鎮上休整。”
原來經過之前的一番狂跑狂追,他們居然已經快要走出山林,前方順着這越來越平坦寬敞的泥土道路往下就是一處新的小鎮,遠遠地可以看見刻着深綠色古體字“永和鎮”的石碑,有幾個挑着擔子的鄉民走在道路兩旁,他們身上統一都是腳夫的打扮,青布衣衫,肩上搭着一塊長手巾,腳蹬靸鞋,似正要去鎮子做些活計生意。
這幾天不分晝夜的趕路,哪怕是休息也只是随便在山林野間以天為鋪以地為席,哪怕是因為工作性質向來都吃慣了苦的那群錦衣衛侍衛聽了這話也不由得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連續在馬背上颠簸了一天,這會兒也紛紛下馬親自走一段準備舒活舒活胫骨。
這一邊,紀雲正準備把死勁兒瞪着自己的白術從馬背上拎下來。
“生什麽氣,學騎馬誰不被摔一兩回,摔過幾次然後就……”
“摔斷脖子還有個屁的‘然後’……”
“哎呀,哈哈。”
“你別掐我咯吱窩,癢啊——”
“那這呢?”
“這還行……”
“那我數一二三啊——”
“數個屁,哄孩子呢你,抱我下來!”
身後一對師徒嘀嘀咕咕進行着各種互動,卻在這時,走原本牽着馬走在最前面的君長知卻如同背上長了眼睛似的,回過頭來掃了他們一眼——
那一眼愣是讓紀雲已經卡在白術腰間準備把人往下抱的一雙手僵硬在半空。
白術也莫名其妙,于是“師徒”二人那莫名其妙的臉一同轉了過來,連雙招子四只眼如出一轍又圓又亮,忽閃忽閃地與君大人那雙顯得有些淡漠的瞳眸對視上。
白術:“?”
紀雲:“?”
君長知:“……”
這場景看得君長知額角青筋一跳,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回過頭來,頓了頓,似乎終于受不了被這麽兩雙賊亮的眼睛看着,這才開口道:“馬背上坐着,別讓他下來。”
紀雲一愣:“啊?”
已經快患上馬類恐懼症的白術一聽,立刻轉過頭對她師父說:“別理他,讓我下來。”
君長知皺起眉:“不是學騎馬麽?”
白術:“那也不急今天。”
君長知冷笑:“明天還有明天呢,怕就等着被馬欺負一輩子好了,以後你們錦衣衛辦事通知我一聲,我叫人到城門口站一排等着看笑話去。”
君長知這話似乎戳中了紀雲的痛處,這家夥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個法子叫激将法,一聽要被大理寺的人笑話這還得了,立刻火燒屁股似的将放在白術腰間的手就收了回去——只留下已經彎着腰做好了被抱下馬姿勢的白術,動作不尴不尬地停留在半空中,頓了頓,見紀雲收回了手,她無比僵硬地在馬上擺正了身體,然後前傾,十分順暢自然地,雙手死死抱住了馬脖子。
這一系列如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看得紀雲都不忍直視。
君長知:“……”
紀雲:“……”
白術:“……看什麽看?”
君長知不理他,卻是轉頭看向紀雲,唇角一勾,不陰不陽道:“紀副使,好眼光。”
言罷,收回目光伸出手摸了摸身邊踏雲的馬臉,那上一秒還趾高氣昂的畜生樂颠颠狗腿狀去回蹭他的手。
隊伍以難得放松的速度緩緩向着永和鎮挺近。
白術和紀雲落在了最後,一個樹懶似的趴在馬背上雙手抱着馬脖子,另外一個牽着馬,不急不慢地走。
白術:“我怎麽覺得我們被諷刺了?”
紀雲搖搖頭:“我們就是被諷刺了。”
白術:“我給你丢人了?”
紀雲斜睨一眼這會兒抱着馬脖子卻王八似的伸着頭跟自己說話的十歲少年,毫不留情道:“是啊。”
白術:“那不成,咱們得扳回一程。”
紀雲想了想,深以為然。
師徒兩人帶着一匹大黑馬,一溜小跑颠颠兒從隊伍最後面蹿到前面,這個時候白術已經知道,紀雲的這匹黑馬叫“烏骓”——是的沒錯,一個聽上去和君長知的大白馬很有奸情的名字。
這個時候隊伍已經來到了永和鎮的鎮子上,途中君長知換下了身上的官府也穿上了普通的青布曳撒作書生公子打扮。他随便挑選了第一家客棧,問清楚店小二有足夠的房間就絲毫不講究地決定了下來,這會兒的功夫,他正站在一旁看着一群青衣侍衛收拾行李,其中一個侍衛已經到櫃臺那邊跟掌櫃子商讨要房間去了,剩下的一些準備牽着馬到馬廄去,一些七手八腳地扛着行李往客棧裏走。
這時候,落在最後那師徒二人組暗搓搓地趕了上來。
君長知冷眼旁觀之中,白術像只挂在竹簍上的螃蟹似的在紀雲的幫助下從馬背上爬了下來,兩人剛剛站穩,君長知便轉身準備步入客棧,這時候,他卻聽見紀雲在他身後忽然吆喝了聲:“大人仔細腳下門檻——”
君長知一愣,心想他又不是智障至于被門檻絆倒?正莫名紀雲這會兒小題大做,下一秒,他便發現一雙手忽然抱住他的腰間,直挺挺地将他舉了起來,從客棧門外放到了客棧的門裏。
君長知:“…………………………”
原本熱熱鬧鬧進進出出扛行李吆喝着分房間的青衣侍衛們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白術将自己的鹹豬手從君長知的腰間縮了回來。
三秒後,看着君長知一臉被雷劈過的表情,白術恍然醒悟她剛才究竟做了什麽——
自然界的各種生物擁有許許多多各自特殊的求愛方式。
公孔雀開屏。
天堂鳥跳舞。
男人送玫瑰。
女漢子賣萌。
……退一萬步來說,就連母猩猩都知道給公猩猩送野花。
而到了白術這裏,她選擇将男神用自己強而有力的雙臂,舉了起來。
……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
活該沒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