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節必須上
這一趟旅程讓基普林老人顯得更加蒼老、衰弱。大家都不敢說，但是所有人心裏都清楚：如果沒有女神的額外看顧，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盡頭。
他蜷縮在馬車中，身上蓋着厚厚的毛毯，身下墊着暖暖的毛皮，一直閉着眼睛休息。颠簸和寒冷已經無法驅走疲憊的沉眠，只有馬車駛入冰峰要塞的大門，高大的城牆将熟悉的陰影投在他滿是皺紋的眼皮上時，他終于緩緩睜開眼睛。
“回來了啊，真好。”基普林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帶我去大廳，我有事情要說。”
“我來說吧。”賈爾斯破天荒地想要接過這個任務。
老人本就聽不見，也不知道他是沒看到這句話，還是不想回答而裝作沒看到。他不斷喃喃着重複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是好事還是……”一直堅持讓衆人将他送到大廳去。
為了迎接老人回來，拉姆斯登偷偷給他做了一張新的躺椅，既合身又舒服。基普林老人摸摸小胖的臉，說了句“好孩子”，并終于露出了溫暖的笑容。正如費奇在地獄大廳的王座一樣，雪鸮瞬間掌控了自己的巢穴，也就是在躺椅中自然從容地找到了舒适的姿勢。他清了清喉嚨，緩緩擡起頭來，目光從衆人臉上掃過。
“你們都好嗎？”雪鸮大人的語調莊嚴卻遙遠，“沒出什麽事吧？”
費奇看了一眼凱列。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一瞬，随即便有一個收了回去。更年輕的那個代表要塞的衆人說道：“都好。在城堡的安全無恙，外出的順利完成。期間有幾只野獸傻乎乎跑來，被我們輕松攔在城牆下。現在三個人增強儀式用的材料都湊齊了。”
“哦？”基普林老人看向巫瑪瑪和拉姆斯登：“如果讓你們進行增強儀式，你們害怕嗎？”
“我不怕。”巫瑪瑪回答道。
“我有一點。”拉姆斯登擡起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劃出一道狹窄的縫隙：“大約有這麽點點害怕，您不會怪我吧？”
“當然不會，畢竟你還小。而且只要你學着面對自己的恐懼，這都不是問題。”基普林老人看着費奇，緩緩擡起一只手來：“你來給他們主持儀式吧。我的力氣……我的時間不多了。”
拉姆斯登已經哭了起來。凱列一巴掌推向賈爾斯，将後者推了個趔趄：“你怎麽照顧老大的！說啊！”
“女神在呼喚我，我欣然應約，雪暴（賈爾斯）也阻止不了。”老人擺擺手：“不過也沒那麽快，我還要多連累你們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我得讓冰峰要塞有個新的牧師才行。”
他指的只可能是費奇。費奇有一肚子的話想說，比如自己沒有施展治療神術的能力，比如自己不能主持儀式，比如自己根本就不是真理雷霆女神的牧師，比如自己有一部分是魔鬼。
可在一些情況下，各種“不是、不能、不行”都必須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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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奇蹲下來，握住老人的手：“增強儀式或早或晚都可以，請不要在這上面太過勞心。您剛回來，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講，是嗎？”
“一個壞消息，納撒尼爾主教過世了。一直以來他對我們照顧有加，一視同仁關心怪物獵人們的訓練和生活，做了許多有益的事情。入冬之後他很快就去了，我們沒能趕上葬禮。”
費奇對納撒尼爾主教只有很淺的印象，畢竟就見過一次。不過，他通過精靈女騎士迪德莉特·安多米爾的講述，知道許多關于納撒尼爾主教的事情。
納撒尼爾和基普林兩個人是同學，是同一批進入真理雷霆教會學習的見習牧師，後來雙雙以優異的成績結束學業。随後納撒尼爾選擇進入聖心而基普林進入聖身，兩個人才分開。
要塞是個缺乏改變的地方，聖心則忙忙碌碌，因此幾十年之後，一個已經成為主教，另一個仍然只是普通基層牧師，留在落日山脈這個偏僻的地方，和一群從流浪者、破産者、孤兒和流放者中培養出的怪物獵人作伴。
“我總對他說山裏的空氣比城市裏好，我能活的比他長，但……我從沒真正這樣期盼過。”老人嘆了一口氣，“他走的很倉促，似乎女神有很重要的事情召他去辦。據說他走的很安詳，只是悲傷過度的迪麗不這麽說。”
“天界的任務當然要辦，不過老家夥一走，凡間的事情就可能會起變化。”雪鸮大人捏着椅子扶手，支撐自己坐直了身體：“有些事情也應該讓你們知道了。”
“人老了就不願多跑，我是這樣，那老家夥更是。去年他突然跑過來，當時我就覺得反常，問了好久之後才明白原委。”
“教會內部準備進行調整，有一種聲音日漸壯大，叫做‘模範領’。大概就是希望改變落日山脈要塞群的作用，增加一項：建立騎士領。以這片土地為基礎，按照教會的想法管理起來，給天下領主做一個示範。”
凱列呸了一聲，搖搖頭。特隆眼睛眨了眨，忙問道：“那麽我們有機會成為騎士了？”
“或許可以——如果這個調整能夠落實。”從基普林老人的表情看，他并沒有表現出對這個變化的喜悅，或者憂愁，只是簡單陳述着事情。“納撒尼爾一直反對這件事，不過贊同和反對的意見幾乎相當，主教會上一兩票的變化就能影響結果。他來冰峰要塞，就是來問我的意見。畢竟我不會拍他地位的馬屁，也不會照顧他身份的情緒。唉……問了又有什麽用？”
費奇琢磨了一下，便問道：“這樣說，改變必然會到來？”
“遲早的事情。教會一直試圖将女神的教誨更廣泛和深入地傳播出去，用好的東西熏陶心靈。可是在大部分地方，哪怕是智慧的水也滲不進石頭。這個時候，只有榜樣的力量能夠起到鞭策的作用，逼迫改變産生。模範領就是這種思想的産物。”
凱列搖搖頭：“改造一個貴族，還不如讓龍改吃素——這完全是白費功夫。”
“不要早下結論，也不要太過樂觀。只要記住名號的變化和你的靈魂無關，女神在天上洞察一切。”基普林老人微微一笑：“由于納撒尼爾提前給我說了這件事情，包括模範領的構想和操作方法，所以我也提前做了些準備。不變自然用不上，變的話應該能沾點光。所以在上個冬天之前，我已經将你們四個報備為正是怪物獵人了。現在費奇已經完成增強儀式，而且還有幸成為牧師，這很好。特隆、巫瑪瑪和拉姆斯登，你們三個必須要努力，趕在巡查工作到來前完成增強儀式。”
“別露餡。”賈爾斯說道。
老人的動作很快啊，而且這種不合規矩的事情他居然也做了。費奇一直覺得老人總是很着急，尤其是讓他學習神術這件事，一直在催，一直在趕着他跑，沒想到在三個年輕人還沒完成增強儀式的時候就把這件事報上去了，這還是守序嗎？
或許不守序，不過應該還是善良。老人沒有講模範領的具體情況，估計也不想講，但從只言片語以及他的行動中還是可以推斷出一點什麽的。如果真要建教會領地，牧師不宜輕動，聖騎士肯定是中堅主力，或者類比貴族階層；怪物獵人也有大用，很可能類比騎士。畢竟這是個模範領，是用來給貴族、騎士示範的，當然會有相似的初始設置。
聖騎士考核很難，怪物獵人則簡單得多，但今後勢必會越來越難。而且，去年的怪物獵人和未來的怪物獵人，承擔的職責肯定是不一樣的。基普林老人肯定是基于這點考慮的。
“往年巡查會在五月份開始，但我向女神祈禱後獲得了一點預感，今年或許會提前。一周之內，你們三個要完成增強儀式，然後立刻開始學習雄鷹學派的法印和武技。”
費奇這個時候必須得說話了：“雪鸮大人，我不會治療法術，舉行儀式會有問題的。我可以幫助設計，但您能不能親自來啓動儀式？”
“治療法術和增強儀式并不相幹，有當然好，沒有也沒什麽——女神會照顧好大家的。”
可是費奇就是怕女神不照顧啊！“我……我……不夠虔誠，這……唉，這事兒太危險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剛剛成為牧師的時候也是一樣。我很怕自己動搖，尤其是當有傷者或患者送到我面前時，我握着聖徽的手都是顫抖的。我能治好他嗎？我對得起他們的希望嗎？在一切完成後，我能面對他們的目光嗎？”
“情況不是很一樣，而且我覺得我克服不了。”
“我也沒能克服啊，現在還是這樣的想法。”老人笑了起來，捏了捏費奇的手背，說道：“費奇，擔憂是智慧的表現，這你肯定能理解。不過信心并不能提高成功率，它本質上和魯莽一樣，只是促使事情發生，從而讓成功率離開零。我給你三天的時間準備，你或者用信心來啓動這件事，或者用魯莽，但你必須要做。因為……”
“因為我現在一個神術都放不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