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也許把她逼哭了,金國倫終良心發現,想起他倆曾經同窗三年稱兄道弟的友情歲月。所以他最近上課态度溫和了些,甚少橫橫咧咧兇兇巴巴。這明顯的轉變教童笙霎時适應不過來,琢磨着到底嚴師出高徒,金sir還是兇一點比較劃算。
除此之外,這家夥居然還給她發短信,偶爾叮囑她背單詞做習題,像現在,還會特意追問她去不去突破雅思周末舉辦的歡送會。
倫gay:周六過不過來?
阿笙:看情況。
倫gay:不來扣課時。
童笙:“……”
在中心時,她就拒絕過tracy的邀請。公司的前總經理已經離職,但新總經理遲遲不露面,仿佛藏匿在暗處觀察公司的上下動态來醞釀管治手段,搞得人心惶惶。彭珊珊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下屬的茬,加添任務,替她的前途挖了修修了挖地鋪路。而童笙為了保證平日一三五的上課時間不受影響,基本二四六甚至日都會加班。突破的歡送會,她就一群演,不去也罷。
可幾乎不開玩笑的金國倫惡話在先,童笙只好打電話直接跟他請假。他當時沒接電話,半天後才回拔過來。
“我剛才在上課,有什麽事嗎?”
也許錯覺,童笙竟聽出他語帶關切。而且,大概是手機有美化嗓音的功能?從耳筒傳來的他的聲線居然自帶磁性。見童笙沒立即回話,金國倫又追問了一遍,當中的關切更加顯然,低低沉沉的萦繞在耳畔……童笙狠不下去拒絕了,吱吱唔唔:“我周六要加班……”
“加班不用吃飯?”這下子,金國倫的語調利索多了正常多了。
“我吃快餐就行……”
“我不行。你不來就扣一周課時。”
童笙:“……”
“沒別的事吧?我要上課了。”
“等等!”童笙不願罷休,但金國倫沉着聲問“又怎麽了”,淡淡的不耐煩之中滲着淺淺的……寵溺?童笙的心微微顫顫,不自覺地把手機與耳朵稍稍拉開點距離,本來想說“我不去”的三個字,脫口就成:“你能不能下載個微信?這年頭哪有人還用短信聊天的?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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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國倫:“……”
突破雅思的歡送會是定期舉行的,為考取到理想分數而結學的學員慶祝,在接待區以自助餐形式,從七點開始,但凡中心的正式學員都會被邀請,共同分享考試過關大獲全勝的喜悅。
童笙在公司忙至八點才出現在培訓中心,那時大夥已經吃過一輪了。在tracy的照顧下,她坐到餐桌旁開動,眼見食物品種雖不多,但色香俱全,一試,味道也是極好的,便放開來吃。
邊吃邊掃視接待區,不見金國倫,她便把注意力分散到出席的學員身上,都是平日在中心進進出出時常碰面的熟悉面孔。大部份是學生或年輕人,溝通無障礙,相處甚融洽。童笙算是這裏頭年紀最大的了。
吃着吃着,有人過來搭讪:“hi。”
是之前有一面之緣的小鮮肉,依稀記得miss陳稱他為蕭陽?童笙受寵若驚,連忙擦擦嘴拔拔頭發,“你好。”
蕭陽似乎對她很感興趣,上下打量,“聽說你跟金主關系很好?”
童笙:“……”
這小鮮肉連她的名字都不打聽就把主題直奔金國倫了莫非他……
蕭陽秒懂她怪異的探究眼神,連忙擺手澄清,“哎哎哎,別胡思亂想,我是直的。”見童笙不誤會了,他才又說:“聽說金主給你的課價打了三折,我們羨慕妒忌恨!想着你必定是皇親國戚,也姓金?”
童笙呵呵,終于繞到她的名字上了,“不,我姓童。我跟你們的金sir是高中同學,他高中時借了我五百塊,一直死皮賴臉欠着不還。如此十年了,利滾利,他就給我打個折當還債。坦白說,打三折哪夠?他應該全免!”
蕭陽見她說得有頭有尾還憤憤不甘,驚訝問:“真的?”
童笙嚴肅地點點頭,接着突地來了一句:“你之前的成績複議成功了嗎?”
“成功了!”說起這事,蕭陽特別興奮,“口語給我重評7分,那複議費妥妥地還給了我。”
“太好了!來得及申請學校吧?”
蕭陽神情頓挫,“指望複議成績的話來不及,我又考了一次,成績過了就報上去了。”
“那也不錯,恭喜你。”看來他是今晚的主角之一。
蕭陽又跟她交流金國倫的教學,兩人意見一致地認為--他太傲驕了!但實至名歸。
陳雅盈走過來喊了聲“蕭陽”,才與他旁邊的童笙碰見面,兩人微愣。
雖然金國倫說他與miss陳已經分手,但童笙直覺miss陳對他仍有情,所以替她可惜又憐憫。不過尴尬亦有,但複雜的想法畢竟相對較少,所以童笙主動打招呼:“miss陳,吃過了嗎?”
陳雅盈對她抱有戒心,只淺笑點頭,然後跟蕭陽交代了幾句,似是要他去幫忙幹點什麽活。
蕭陽走後,頗有禮教的miss陳沒立馬離開,客客氣氣地跟童笙聊了一會。
可兩個不相熟的人,交集點除了雅思就是金國倫,然而關于金國倫的不敢亂談,所以泛泛地聊完雅思之後,實在是沒什麽好聊的了。正當兩人之間的空氣突然安靜下來,而陳雅盈覺得正好可以撤了的時候,偏偏童笙不合時宜地找到一個突破口,不知好壞地把她給留住了。
“那位阿姨看上去年紀很大,她也考雅思?”
陳雅盈唯有順着童笙暗指的方向望去,臉色稍變,低聲道:“那是金阿姨,阿倫的媽媽。”
童笙愣了愣,聽見陳雅盈問“你不認識嗎”,她搖了搖頭。
她從未見過金國倫的媽媽。她去他家的時候,他家裏正好沒人。也許那會看過他家人合照的相片,但這麽多年了,早記不住。眼前的金媽媽正招呼着三五成群的年輕人,童笙歪着腦袋遙望她,越望越覺得金國倫長得像她。
一個男版,一個女版,哈哈!
陳雅盈對她的回答略感意外,不覺暗喜,心情稍好了便主動多說了幾句:“金阿姨經常來中心的,這裏畢竟是阿倫的心血。金叔叔又不在,她也就把這裏當寄托了。”
金叔叔?金國倫的爸爸……不是已經……
見童笙原本平靜的表情陡然驚愕,陳雅盈又意外了,試探問:“你不知道阿倫的爸爸……”
她應該是知道的。但為什麽脖子一動就是搖頭?童笙不知所措,像犯了大錯一樣惶恐,生硬回答:“……聽說過……有那麽回事。”
原來她不知道?陳雅盈禁住心中對她的腹诽,哀愁地嘆了口氣,以當事人的身份回憶道:“這事阿倫很自責。也是天意。”
童笙生澀問:“當時……到底怎麽回事?”
見她眼裏寫滿懇求,陳雅盈猶豫了下,終究拉着她移到角落,把所知道的大概講了一遍。
出事那天不僅是高考前夜,亦是金爸爸的43歲生日,金國倫特意從學校請假回家陪父親吃飯慶祝。但他當晚返校後,發現高考的準考證落家裏了,他很慌,急着要父親給送過去。金爸爸因為生日高興,喝了不少酒,但兒子的準考證他不放心托交別人,便冒險開摩托車在路上跑。去的時候沒事,可送完證的回家半路就出意外了。金媽媽當夜不敢告訴兒子,直至三天的高考結束,金國倫回家了才知道。
童笙:“……”
伴着陳雅盈忽遠忽近忽高忽低的聲音,她好像記起了什麽。高考前一天,金國倫請了假,趁晚自習的時間出去了一趟,她當時還托他在校外幫帶點什麽回來着?對了,那天晚自習後,她跟鄧嘉吵架不歡而散,紅着眼回宿舍時在宿舍的樓梯過道碰上返校的金國倫。金國倫當即罵她有病,明天考試了還跟鄧嘉吵架影響心情……她當時心裏腦裏全是鄧嘉的狠話,壓根沒聽進金國倫的半個字,兀自難過地跑回了宿舍……
她不知道原來那天是金爸爸的生日。金爸爸,她見過!
高三下學期,金爸爸擔心兒子學習太辛苦,便隔三差五地送湯水來。今天老雞湯的,後天豬骨湯的,變着法子給兒子進補。每每那時,金國倫就會喊上她,在食堂請她一起喝湯。
她不好意思,一般拒絕,但偶爾也接受一兩次。她會腼腆地沖金爸爸說謝謝。金爸爸手指夾着香煙,擱在嘴邊随時抽,面孔前繞着一層白霧。他眯着眼邊笑邊點頭,還動了動夾煙的手,敦促他們趁着熱快點喝湯,更叮囑要把湯裏的湯料全部吃光。
童笙見過這位長輩,然而現在狡盡腦汁,她都想不起他的模樣!只隐約記得一團煙霧之下的朦胧五官。再用力想想,依舊記不起來。真的記不起來了。
旁邊傳來陳雅盈憐惜的聲音:“阿倫他太傷心了,知道後哭了幾天,守夜了幾天,覺都無法睡……”
童笙瞳孔一縮,眼前出現了當時聽着她在電話裏抱怨高考成績的金國倫身影。他孤身而立,一聲不哼,卻默默淌淚。
那時候,高考失敗的她急需他的安慰,原來,他也急需,更加急需!可惜他當時未能安慰她,而她也沒有……
他說“我爸死了”的時候,童笙說什麽了?她什麽都沒說,她直接驚呆了!只沙啞地“啊”了一聲,喉嚨就被徹底堵死。她從未應對過這樣的事情,她沒有任何經驗去處理生死,她恐懼且慌亂,發怔得不知道該怎麽辦。
所以最後她竟然什麽都沒有做!沒有言語上的安慰,更別提去他家吊唁。枉她還有臉找金國倫哭訴。相比起失去至親,她一個外人高考失敗又算得上什麽?她怎麽有臉若無其事地生活到現在?如此冷血無情,自私自利……
童笙懊惱地捂着胸口,胸口又悶又熱,堵得慌。她捶了兩下,想直接打出個窟窿去透氣。
看到她臉容悲傷,陳雅盈既喜又怒。喜是原來童笙跟金國倫不如她想象中的親密,至少她竟然連金爸爸的事都不知道!怒是,童笙居然好意思說她高中時跟金國倫關系如何如何鐵,然而這慘事她卻一無所知,現在才一副大徹大悟的悔恨模樣,她配做朋友麽?
換作陳雅盈,她必定沖上去抱着當時脆弱不堪的金國倫好好慰籍!不能做的人盼着做,能做的人卻沒做!
既然以前沒有做,那現在也別做了。
陳雅盈心思翻了翻,特意提醒:“這事你千萬別再跟阿倫與金阿姨提起了。過去這麽久,他們好不容易才放下。你一提起,他們又要心痛很久。”
童笙有些想哭地望向陳雅盈,求助般呢喃:“可是我……”
她應該要彌補,鄭重其事地彌補,用力地彌補!以盡她作為好朋友該盡但晚了足足十年的義務。
陳雅盈急道:“千萬別!你也不想看到他再受刺激的樣子吧?他成年人了,懂得舒緩,現在也過得很好。相信我,雖然我們分手了,但我很了解他。你不要給他徒添壓力!”
童笙沉默了很久才應話:“……好。”
miss陳的話不無道理,她不該為了彌補自己的內疚而擾亂金國倫目前平靜良好的生活。怕是她一說,他就又負罪引慝。童笙想象着當年金國倫悔不當初痛不欲生的模樣……
歡送會很熱鬧,又多是年輕人,連普通談笑都格外生機蓬勃。這不僅象征考試勝利,更是另一場征途的開始。付出終得豐收,他們心裏踏實,欣喜,對未來充滿期待,又懷着或多或少的忐忑,在這裏跟長輩同輩甚至晚輩分享與傾訴。
明明眼前杯影交錯,耳邊人聲鼎沸,但童笙卻什麽都看不見,聽不着。她答應不在金國倫面前舊事重提,可她整個人都感覺不好,非常不好。不好到,陳雅盈什麽時候走的,她不知道,金國倫又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也不知道。
金國倫見她縮坐在角落,垂着腦袋,于熱鬧的歡送會裏分外黯然,便走過來喊了她兩聲,沒反應。索性半蹲在她跟前,俯首一探,竟發現她眼紅紅,臉上還粘了些幹了的淚痕,心肝一擰,随即伸手去搖她手臂,低聲疾呼:“阿笙,童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