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初晚輕車熟路地走出校門,穿過後街到了那家網吧門口。她還沒有注意過這家網吧叫什麽名字, 便擡頭仔細看了一眼——劍魚網咖。
她擡腿走進去, 還是那個網管小哥。他一看見初晚, 懵了三秒,然後笑道:“未成年?”
你才是未成年, 你全家都未成年!初晚在心裏腹诽。
表面上她禮貌地笑了一下, 打開手機, 按照鐘景給的包廂號去找她。
初晚進去的時候,發現鐘景今天穿了一件煙灰色的毛衣, 襯得他皮膚愈發的白。眼睫毛就又長又濃密,眼睛看向別人的時候, 很多情。
鐘景看了她一眼, 說道:“你先坐下,等我一會兒。”
初晚點頭坐在一邊, 百無聊賴之際, 她看向鐘景的電腦屏幕, 發現他不是在玩游戲, 而是還做作業?
等等,老師好像沒有給他們布置這個作業。
初晚盯着電腦屏幕上的模型,脫口而出:“這是3DS max 軟件運用, 你已經開始自己獨立制作了嗎?”
鐘景握着鼠标的手一頓, 看向她的眼神多了點別的意味:“怎麽,有興趣?”
初晚忙擺手:“太複雜了,大二我應該會選擇動漫設計簡單點的方向, 比如平面設計這種,游戲一這方面學不來。”
鐘景視線移回去,聲音清咧:“也對,你的夢想是成為人民藝術家。”
上城合大學,想方設法地進舞蹈社,就是她的曲線救國之道。
約莫半個小時後,鐘景把鍵盤往前一推。他躺在椅子上往後仰,伸手揉了揉脖子:“說吧,找我什麽事?”
初晚卷曲的長睫毛小心翼翼地窺探他:“聽說我昨天晚上吐了你一身,對不起啊。”
此刻做錯事的初晚聲音細細軟軟的,臉上的一副你拿我怎麽辦都可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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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景下腹一緊,伸手拿了根煙,銀質的金屬殼撕拉一聲,擦出了青藍的火花。
他站起來往窗邊吸了幾口煙,過了一會兒才回頭,他又不正經道:“怎麽,想以身相許?”
鐘景就是這樣,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地點,随便一句話就能把你弄得臉紅心跳。
初晚瞪他一眼,想起正事還沒有問他:“昨天晚上,是你……是你……”
親那個字,初晚也說不出口。
鐘景看着她似笑非笑,歪着頭看初晚,一字一句地說:“我把你怎麽了?”
下一秒,他就斂起玩笑的表情:“我昨天一身酸臭味,沒什麽心情對你做什麽。”
初晚松了一口氣,心底卻莫名閃過一絲失落感,到現在她也沒捋清對鐘景的感情。
想到這,初晚從口袋裏摸出那個戒指遞給鐘景:“這是你那天落下的。”
鐘景盯着那枚銀色的素戒,沒什麽情緒地說:“先在你放着。”
“可是……”初晚想拒絕,這個東西一看就對他有什麽意義,她怕自己一個保管不當,會弄丢。
“走吧,吃飯去。”鐘景不等她開口,撈起外套就往外走。
夜幕很快降下來,四處燈火亮起。後街一片小吃街。紅糖糍粑在油鍋裏滋滋地冒着油光。燒烤的香氣順着風一路飄過來。
攤販呦喝着:“來一碗糖水呦,十洋厘,不甜不要錢。”
一地的煙火氣息。
鐘景問她:“想吃什麽?”
“疙瘩面。”初晚摸着肚子答道。
吃完晚飯後,兩人在校門口分別。鐘景回到寝室準備歇息時,
江山川湊到他身邊,像條警犬一樣聞來聞去,接着擺出福爾摩斯的表情:“啧啧,讓我猜猜,少爺身上這是沾了什麽這麽香?”
“原來是女孩子的香甜味兒。”
鐘景皺眉,江山川從來都不是一個愛八卦的人,整這麽一出,讓人感到費解。
原來就是姚瑤給他通風報信說初晚如何在老虎頭上拔須,老虎非但沒有發威還甘願照顧了她一晚上。
又鑒于之前鐘景給初晚撐腰的種種,江山川把心底的疑問問出口:“你是不是喜歡初晚?”
鐘景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江山川後背一涼,直覺這是死亡凝視。
時間過去大半,就在江山川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鐘景沉聲說:“會吓跑她。”
因為知道她是那樣的性格,并且還有肢體障礙接觸症,如果提及喜歡,不管怎麽樣都會吓跑她。
來日方長,慢慢來。她最終會是他的。
江山川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樣子正要嘲笑兩句,衣服口袋裏的手機卻一直震動個不動。
“喂。”江山川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麽,江山川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江山川挂了電話後就開始收拾東西,他胡亂把幾件衣服塞進黑色的背包裏就要走。
“發生什麽事了?”鐘景問。
“我爸出事了,要回去一趟。”江山川神情緊張。
向來穿戴有齊,做事從不慌張地江山川走出寝室門沒兩秒又回來。
“操,”江山川返回來,“我忘記帶身份證了。”
确認東西都完備後,江山川說道:“景哥,幫我請個假。”
“嗯,有什麽事記得打電話。”鐘景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下午上課的時候,鐘景屁股都還沒坐熱。姚瑤順着人群一路扒拉過來,在鐘景旁邊坐下:“江山川呢,他怎麽沒來上課?”
鐘景不是個多嘴的人,只得簡短地吐出幾個字:“有事,請假了。”
“什麽事,他生病了嗎?”姚瑤立馬問道。只可惜,鐘景一臉的閉口不談,姚瑤待下去也覺得得不到什麽消息,就離開了。
上課的時候,姚瑤趴在桌子上神色恹恹,她發了好幾條消息給江山川,半個小時過去了,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晚晚,你說江山川啥意思,前幾天他看我穿得少,特赦天下的模樣讓我天冷多穿點,我那時候還以為他有點喜歡我了呢。”
“現在是什麽意思啊,我發好幾條消息他都不回,”姚瑤忽然想到了什麽,雙手緊握成拳重重地捶了桌子一下,“這小子跟我玩欲擒故縱嗎?”
此刻的姚大小姐完全忘了是在課堂上,她這麽一錘,講臺上的老謝差點沒心髒病突發。老頭拿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水緩了緩:“第七排右邊第三位穿紅衣服的女生,起來回答一下問題。”
姚瑤不情願地站起身,旁邊的初晚小聲地提醒她答案是在書上的第六十五頁。
姚瑤順利得到解救後,回到完問題依然趴在桌子上。
下課鈴一想,姚瑤拉着初晚上前去堵鐘景。
“鐘景,景哥,景大哥。”姚瑤好聲好氣問,“你就告訴我江山川在哪吧。”
姚瑤豎起兩根手指:“我保證不瀉密。”
鐘景瞥了她一眼,把書夾在胳膊底下:“我怕你給她添堵。”
說完,不等姚瑤反駁,鐘景大步離開了。
鐘景是在食堂接到江山川電話的,他放下筷子點了接聽鍵。
“景哥,能借我一筆錢嗎?”江山川的聲音在電話裏顯得異常疲憊。
“要多少?一會兒把卡號發給我。”鐘景沒有半分猶疑。
江山川對于鐘景的幹脆而發愣,他道:“你不怕我卷款潛逃嗎?”
鐘景扯着嘴角笑罵了句:“傻逼。”
“我需要二十萬,因為我爸要做顱內手術。”江山川說道。
“景哥,我後面給你補個欠條,當然利息是跟外面一樣算的……”江山川希望能讓鐘景放心。
鐘景眯了眯眼,說話一點都不客氣:“利息當然要算,以後周末老子睡覺的時候,你負責給我打飯。”
“卧槽,景哥你這招真絕。”江山川笑了笑。
兩人随便扯了一會兒了,江山川在挂電話前輕聲說了句:“謝了啊,兄弟。”
江山川站在原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此刻的天空像打翻了的石榴汁,染紅了漫無天際的天空。
江山川忽然想起前幾天江母帶着他去向親戚借錢的場景。大部分人報以同情的目光,嘴說卻說着“我們家的日子也不好過”,然後把他們拒之門外。
有的則是觀看母親抹淚,江山川彎腰的動作,等他們觀賞足了遞來一千塊錢。母親一邊道謝一邊彎腰去接。
那一刻,江山川感覺自己背脊雖然是直挺着的,實際已經彎腰了。
是誰說,羞恥感的到來,意味着童年的結束。
姚瑤認定一件事或者一個人,從來都是不管不顧,不撞南牆不回頭。
她成功地用一頓飯收買了輔導員,并且還打聽到了她的家庭地址。
等她和輔導員聊完之後,一個人走在回寝室室的路上怔怔的。剛才輔導員和她說:具體情況不太清楚,好像是江山川家人生重病,他及着趕回去
姚瑤僅僅思考了兩分鐘,就決定要去找江山川。
這邊鐘景吃完飯後,在查自己的賬。其實他并沒有很多積蓄,至少不像外人所認為得那麽闊綽。他只是頂着個鐘家小少爺的名頭。
除了吃穿用行之後,他大哥鐘維寧一直控制着鐘景的錢。
他怕自己養了一頭狼,到時候會反噬自己。
好在從鐘景來到鐘家那年開始,過年周邊親戚和父親給他的壓歲錢一直沒動過,這次剛好可以拿出來救急。
由于姚瑤是臨時決定去找江山川的,所以她只搶到了最後一趟火車的票。等她到達甘縣時,已經是深夜。
下火車的人多,設置的那道坎又高,姚瑤幾乎是被人從門口扔下來的。
姚瑤走出站臺,拖着疲憊的身體往外走。深夜裏,火車站只有一兩個值班人員,他們連票都懶得檢查,打着呵欠把關口打開。
姚瑤站在火車站外的廣場,她取下墨鏡,用打車軟件叫車,軟件上面的指針轉了兩三圈也無人應答。
這是她第一次做火車,不僅累的腰酸背痛,還因為火車上小孩的哭鬧聲和列車員“來自烏幹達的牙刷現在只要十塊錢五把”如洪水浪打浪的聲音,混在一起讓她頭皮發麻。
姚瑤想起上小學開班會時,老師讓她上臺發言說我的夢想。她當時一臉堅定地說自己要當火車上的列車員,因為乘坐綠皮火車不僅有沿途獨特的風景,更承載着人們歸家或奔赴下一個地方的浪漫。
現在看來,當時的她有多天真,現在的她就有多無知。
甘縣的火車站設在遠郊,姚瑤只是發了會兒呆,同行的旅客紛紛被他們的家人朋友接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廣場。
四場黑漆漆的,随風搖曳的樹影伴随着沙沙作響的風聲,此刻有點像鬼魅的身影。
姚瑤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臺階下排着幾輛沒有牌照的黃包車,幾位中年男人百無聊賴地站在車門前打量着姚瑤。
“小姐,要去哪兒?我送你。”一位皮膚如枯柴的男人盯着姚瑤,眼睛裏冒着精光,
另外幾位争論起來,在他們看來,在小縣城裏難得碰上個像姚瑤這種穿着打扮都不凡,看起來很有錢的主。
他們都想着接這個單,然後狠賺一筆。
“大叔送你,姑娘,大叔的便宜。”有人笑眯眯地說。
姚瑤重新把墨鏡架回鼻梁上,後退了兩步:“我有朋友來接我。”
“哦,你朋友在哪兒?”
姚瑤沒理他們,她背過身去撥打了江山川的電話。夜已深,四處的靜谧和中年男人不懷好意的打量都讓她不寒而栗。
“嘟嘟”的通話聲彰顯了她此刻的緊張。
“什麽事?”
江山川接通後的第一句話聽起來冷漠又簡短。
姚瑤覺得有些委屈:“我在甘縣火車站,那些開黑車的一直纏着我。”
江山川眼神一凜,他的聲音急促而嚴厲:“你先進候車室,在裏面待着別出來,我馬上來接你。”
江山川趕到的時候,姚瑤坐在行李箱上,下巴磕在銀色拉杆,眼皮向下耷拉着。姚瑤扶着拉杆,感覺腦袋越來越沉,眼看姚瑤連帶整個行李箱都要往一邊傾倒時。
江山川大步走過去,寬大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腦袋,另一只手扶住行李箱。姚瑤費力地撐在眼皮,發現江山川正離他咫尺之遙,眉眼沾染着霧汽,清楚得可以看清他那根根又長又黑的眼睫毛。
姚瑤心裏直覺這趟賺到了,她是屬于給根竿子就往上爬的那種。于是姚瑤順着那只手掌拱了拱,換了個方向,巴掌大的小臉貼在他掌心上。
她的臉細嫩,軟軟的,乖巧地貼在手掌上。江山川不知怎麽就想起了“做我的貓”這句話。他渾身像有電流蹿過,癢癢麻麻的。
一陣沾着濕氣的穿堂風吹過來,江山川一下子醒過神來。他面無表情地抽回手,一臉的嫌棄:“口水流我一手。”
姚瑤猛地擡手摸下巴,發現什麽也沒有,她正想罵鐘景。後者幫她拉過行李箱,語氣不算太溫柔:“走吧。”
她看見江山川疲憊的臉龐一下子心軟了,乖乖地跟在他後面。
江山川剛好在醫院,小縣城又打不到什麽車,他就把自己的摩托騎了過來。江山川把一頂黑色的小頭盔遞給她:“戴上。”
江山川長腿一跨,輕而易舉地跨了過去。他叮囑了句:“要是坐這個不舒服就說。”姚瑤點頭。
姚瑤坐在江山川後座上,冷風吹來她感覺自己說話都不利索了。前面一個轉彎口,姚瑤順勢抱住江山川的腰,把臉貼在他後背上。
江山川身體一下子僵住。姚瑤怕他叫自己滾下車去,忙解釋:“我冷。”
江山川沒再說什麽,他側頭瞥了一眼姚瑤風衣配短褲,露出大腿的打扮,陰測測地說:“我要養了你這麽個女兒,我肯定打斷她的腿。”
姚瑤眼神驚喜,她在風裏吼道:“只要你當我男朋友,我肯定叫你爸爸。”
“……”
半晌,江山川冷笑道:“我瘋了嗎?我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認你當女兒。”
江山川就近給姚瑤找了家賓館,姚瑤跟在他後面不滿地說道:“就不能讓我去你家嗎?小氣。”
“你說什麽?”江山川回頭。
姚瑤立馬賠上笑臉:“沒說什麽,說你英俊潇灑,還拯救了落魄少女,天底下沒有你這麽善良的人了。”
姚瑤發現江山川這個人還挺細心的,他反複确認房間是否幹淨後才定下來。江山川拉着行李箱幫她檢查了一下設施是否完備後,說道:“你先将就在這住一晚,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誰說我要回去了,我是過來陪你的。”姚瑤反駁道。
她看着江山川嚴肅的神色繼續說了句:“反正我是不會走的,你是趕不走我的。”
江山川胸口像郁結了一口氣,他居高頂下地看着眼前這個女生,她的瞳孔純淨,眼神固執,看起來天真無憂,沒有什麽大事讓她真正煩惱過。
“姚瑤,往好聽點說,我們就是同學關系,但說實話,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你待在這是何苦呢,”江山川板起臉,冷漠地說道,“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姚瑤眼眶泛紅,瞪着江山川愣是沒讓眼淚掉下來。她不遠千裏趕過來,就是為了聽他劃清界限的嗎?江山川看着她盈着淚水的杏眼,眼神軟了下來,叮囑道:“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