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家長會開足仨小時。
主持人宣布今天的會議結束,周邊的家長和同學紛紛起身離場。藍佩芝坐着沒動,身邊就是別惜何。
小夥子也沒動,任身旁人來人往,目視前方開口道:“阿姨,今天謝謝你。”
“沒事兒,舉手之勞。”藍佩芝揉揉大腿,語氣輕快。
會議開始沒多久,傅皎童拉着別惜何到禮堂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別惜何的神情很複雜,震驚和高興似乎都有。藍佩芝一下子緊張了,趕緊跟別惜何解釋說是小童拜托我來幫忙。說完轉念一想,難道這不是別惜何要傅皎童幫的忙?敢情還是她家小子自作主張啊?
家長會的內容千篇一律,這一次不過也是強調一些高考注意事項,別惜何聽得不太認真,藍佩芝卻極為上心。
聽到散會的聲音,傅皎童從外面溜進來,一屁股坐在別惜何身旁的位置。他笑嘻嘻地問:“媽,怎麽樣?”
他問的是家長會開得怎麽樣,誰知道藍佩芝想岔了,以為他問別惜何這個人怎麽樣。
“挺好的。”她說。
傅皎童又跟別惜何聊了會兒天,兩人相處起來很是自然,藍佩芝看着也跟那個叫陶耿的小夥子差不多。
可心裏總是覺得有點說不出來的奇怪。
“回家了,童童。”她喊傅皎童的名字,撐着前面的椅背站起來。
傅皎童注意到她的動作,好奇地問:“媽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坐仨小時腿麻,不行嗎?”
“可以可以,我來扶你。”
傅皎童的手還沒伸過去,別惜何就扶了一把藍佩芝的手。
她順着這只手看過去,別惜何的動作很是小心,甚至能察覺出有一點緊張造成的顫抖。再看傅皎童,他帶着笑,目光都粘在別惜何身上。
怎麽說一開始接待的女孩兒的神情那麽眼熟呢,原來她在傅皎童身上看過相似的表情。
回家的路上傅皎童一直在跟她講學校裏好玩的事情,她也配合着笑,總忍不住想要拿出手機翻看昨晚和丈夫的談話記錄。
門咔嗒一聲開了,傅皎童先進屋,還跟她說午飯不吃了。
“幹嘛不吃?是我做的菜不好吃嗎?”藍佩芝奇怪地問。
“不是啊,”傅皎童站在自己房門口,“早上跟別哥一起吃過啦。”
行吧,藍佩芝沒管他,自己去廚房做飯去了。
傅皎童關上門,手機在他口袋裏震動好幾回,礙着他媽在旁邊,這會兒終于可以看看對象給他說什麽了。
別惜何其實只發了兩天信息,分別是:
“安全到家了嗎?”
“為什麽會想到讓阿姨來給我開家長會?”
他躺在床上,仿佛藍佩芝還在他身旁,身體都有些僵硬。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如果傅皎童或者他自己是女孩兒的話,那确實可以叫一聲媽媽,可現在他倆都是男生,藍佩芝會怎麽看待傅皎童,又會怎麽看待他?
感覺過年期間已經很麻煩別人了,現在估計印象分又要往下扣了,別惜何嘆氣。
拿起手機看看傅皎童的回複——他還沒有回複,別惜何想了想,幹脆又補了一句:“阿姨有沒有問你話?”
他本來想問藍佩芝有沒有對他怎麽樣,打完字又覺得奇怪得很,搞得好像藍佩芝是什麽心狠手辣的魔頭似的。
這一句傅皎童倒是回得很快,他說:“沒事兒,我媽應該看不出來。”
他盡力寬別惜何的心,某種程度上也寬自己的心。
傅皎童真的低估他媽媽了,藍佩芝不僅察覺到不對勁兒,還跟他爸談了一晚上。在他沒有吃飯的這天,她又兀自難受了一下午。
“童童,”她給傅皎童發信息,“晚上來一下媽媽的房間。”
吃過晚飯,傅皎童主動幫藍佩芝把碗洗了,捏着塊抹布出來擦桌子,他媽就坐在旁邊看,今晚異常地沉默。
晚上八點,藍佩芝破天荒地連續兩天沒有出門散步,她把傅皎童叫到了自己房間。
“你告訴媽媽,為什麽要我去給惜何開家長會?”她坐在床邊,傅皎童搬了張小凳子坐在她面前,仰頭看她。
這個問題和別惜何問的何其相似,當時他回答不上來,面對着自己的母親,他更說不出口了。
藍佩芝又問了一次,語氣很認真,态度也很平和。傅皎童反複确認她沒有生氣的意思,才慢吞吞地說:“媽,大家的媽媽都來,我不想讓他沒有媽媽。”
“什麽叫沒有媽媽?”她追問道。
“他父母離婚了。”傅皎童捂着臉,“我覺得這事兒比較隐私,就不好意思說出來……”
“這不是沒有媽媽,是他的媽媽不能來,童童,你能明白嗎?”藍佩芝俯下`身子與他平視,姿态跟她工作的時候十分相似。
無論多少歲,傅皎童在她眼裏永遠都還是孩子。
“我懂……媽媽。”他不再看她,低頭摩挲衣服的下擺,指尖不斷地在縫線的位置來回。他開始緊張了。
藍佩芝隔了幾分鐘沒說話,傅皎童在這幾分鐘裏心跳加速到了頂點,他掌心都開始出汗了。
“你很關心惜何,對不對?”
“媽媽,我……”他試圖替自己辯解,卻被藍佩芝打斷。
“你不用害怕。”她把手放在傅皎童手背上,“好歹我也是大學本科畢業生,你不用害怕。”
傅皎童睜大了眼睛,他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想法,只等藍佩芝揭開這層薄薄的紗。
“你跟媽媽坦白,是不是喜歡別惜何?”
房間裏很安靜,樓上總喜歡大聲看電視的鄰居今天竟然沒有追他的連續劇,樓下喜歡跳廣場舞的阿姨好像也沒有開她的大喇叭,連外面偶爾的一聲蟲鳴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傅皎童只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要怎麽辦?要不要承認?她怎麽發現的?她會怎麽對待別惜何?
一時間,無數的問號湧上心頭,平白饒得他心弦大亂。
他握住藍佩芝的手,聽到自己輕輕說了聲:“是。”
藍佩芝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她控制不住自己,漸漸地抽噎起來。
傅皎童十八年從來沒見過藍佩芝為了什麽事掉眼淚,他一下慌了,站起來四處找紙巾,卻發現平常放在床頭櫃上面的抽紙都被用完了。他沒有辦法,只好在衣服上擦擦手,笨拙地給母親擦眼淚。
“媽對不起,你別哭。”她的眼淚像是初夏的雨,怎麽擦都擦不盡。
她想起昨晚老傅給她打的越洋電話,兩個人在電話裏沉默了很久,最後她的丈夫給她發來一段長長的話,大意是讓她不要為難自己兒子,也不要為難對方。
“我們接不接受看起來好像無關緊要,就算不接受,孩子還是會在一起。可是如果我們這輩子都不願意去理解,那小童一輩子都會過得不快樂。”
“佩芝,人只活一輩子,小童是,我們也是。”
她難受得掉了兩次眼淚,為傅皎童,也為別惜何。明明兩個孩子都這麽優秀,她一開始還是很贊同傅皎童去找別惜何學習的,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今天家長會,傅皎童剛走沒多久,她忽然有些口渴,手放在胸口往上碰了一下,僅僅是一下,別惜何注意到了,立刻起身去給她倒了杯水回來。藍佩芝回頭看,原來在禮堂的各個角落設置了飲水點和垃圾箱,從她的位置看過去,能看到身材高挑的大小夥子彎着腰給她接水。如果沒有看漏的話,別惜何還專門拿另外一個杯子接了一點試水溫,确定不會燙嘴才端過來給自己。
後面校長點了幾個同學的名字,說他們成績優異,人品高尚,是同學們學習的好榜樣。誇贊的話八九不離十都是那些,藍佩芝聽得多了,也聽得膩了,但是那幾個被點到的名字裏,排第一個的就是別惜何。
她能說什麽呢?真要她挑別惜何的毛病,她也挑不出個一二三來。
傅皎童坐在她旁邊,握着她的手安慰,他心裏也亂得很,不知道怎麽面對藍佩芝,也不知道要怎麽跟別惜何開口。
萬一藍佩芝要他們分手呢?
她哭得那麽傷心,會不會對我很失望?傅皎童不敢問,只能等藍佩芝開口。
“童童。”她俯在傅皎童肩頭,原來兒子的肩膀已經這麽寬闊了,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小豆丁了。
“童童,你長大了。
“媽媽知道你跟惜何怎麽回事,媽媽不是那麽封建閉塞的人。
“如果說我不難過,那肯定是騙你的,我怎麽能不難過呢?我只有你一個兒子啊。
“你爸爸跟我說,人只活一輩子,如果這輩子過得不快樂,那還有什麽意思呢?”
傅皎童愣住了,是他想的“快樂”嗎?
人有很多種活法,與心愛的女孩結婚生子是一種,跟喜歡的男孩相守白頭也是一種,藍佩芝自認開明,無論傅皎童選擇哪一種,只要他不後悔,只要他過得快樂。
“這樣的路不好走,”藍佩芝又緩緩開口,說話還帶着一點哭腔,“但是既然選擇了這種活法,就要經受得住流言蜚語,不要輕易就放棄。”
“媽……”他鼻子也開始泛酸,眼睛也幹澀不已。
“人心都是肉做的,別人拿出真心對你,你也不好辜負了人家,知道嗎?”
傅皎童說不出話,他哽咽着點頭,抱住了藍佩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