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從孫思達屋裏出來,夜已經很深了。
任意撩了撩鬓邊的頭發, 慢慢走在夜色當中。
人生固然跟她開了一個玩笑, 但她又是何其幸運的一個人。
幸與不幸, 有時候只是一線之間的距離。
孫思達是個好醫生, 在她的認知裏, 一直都是。受到醫生的誇獎,得到病人的感激。有次任意去醫院裏看他,正好遇見他跪在地上搶救病人。
病人是個農民工,渾身衣服髒兮兮的, 嘴邊有明顯的嘔吐物,孫思達絲毫不嫌髒污, 伏身給對方做人工呼吸。
那一 刻,任意的眼眶是濕潤的。
她很開心,在她茫然無助的時候,認識了這樣一位好醫生。
可剛才那一刻,德高望重的好醫生, 卻在她的面前萎頓得像被霜打了的落葉。
果然, 錯誤是不能犯的。
一念之差, 無可彌補。
任意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如果當值醫生換成別人, 那個人未必會因為愧疚幫睿睿保存臍帶血。孫思達做了一件壞事,同時也做了一件好事。
他是壞人,但并沒有壞徹底。
任意拿出手機看時間,那微不足道的電量支撐不下去,手機已經黑屏關機了。
任意在樓下的長椅裏坐了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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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記憶是很苦惱的事情, 她像一條斷了層的河流,之前流經哪裏,遇到過什麽完全沒有了印象。當知道自己是任意那一刻開始,她的大腦時常會出現空白。
就是什麽也想不起來,什麽也不願意去想的狀态。
以前為了睿睿,活得很有勁頭,現在眼前忽然出現了另外的路,她停住腳步,茫然了。
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奮鬥,又因何而奔跑。
人生短暫性地失去了目标。
住院部大樓一樓大廳裏忽然出現了一陣騷動,任意擡頭,表情茫然地望過去。好像有五六個人從一樓大廳裏沖了出來。
為首那人穿了件病號服,腳下沒穿鞋子,光着大腳板子在冰涼的地板上奔跑。他身後是幾名護士和幾名醫生。
大家表情都很焦灼,似乎是在應對一種突發而不可控的狀态。
任意離着門口方向有點兒遠,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臉,只隐約可以看清大家的衣着。那雙沒穿鞋子的腳,因為太過白皙,也入到了她的眼睛裏。
她神色恹恹的垂下頭。
在醫院這種地方,醫生和護士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她更無能為力。
長發垂下來擋住了視線,但聲音還是隐隐約約傳入了她的耳朵。
“姜總,姜總!”
“姜智豪,你給我冷靜點兒!”
聽到熟悉的名字,任意猛地擡頭,她瞪大眼睛仔細瞧,那個跌跌撞撞前行的人,可不就是姜智豪?
任意迅速站了起來,她沖着他的背影追趕而去。
越跑越近,她看清了追趕他的人。
是他們那層樓的護士、醫生,其中包括沈英博。
都快半夜了,沈英博仍沒回家,還真是敬業。
姜智豪往東跑了一會兒,神色倉皇地又轉過頭,沖着西邊胡亂奔跑。
寬松的病號服包裹着他勁瘦的身體,遮住了他平日裏的那份強勢,因為奔跑,他的頭發淩亂不已,眼神不再是銳利如鷹,取而代之的是緊張無措。
任意氣喘籲籲地攔住他的去路,氣息微喘地喊了聲:“姜智豪!”
聽到呼喚,姜智豪的眼神唰地轉過來,當看清是任意時,他臉上立馬綻放出如孩童般的笑容,他伸開雙臂撲過來抱住了她。
“你去哪兒了,害我好找。”他語氣埋怨地說道。
任意詫異了:“你剛剛是在找我?”
她看向對面追過來的沈英博幾人,表情有些複雜。
沈英博擡起胳膊,輕輕摸了下自己的頭發,丢給任意一個埋怨的眼神之後,他扭頭對身後的同行們低語:“好了,都回去吧。”
沈英博沖任意喊了句:“拜托,幫忙看好剛跑出來的精神病人。”他摸了把頭上的汗,神色疲憊地往住院大樓走。
姜智豪一直緊緊地抱着任意,勒得她都有些難受了。
她擡起胳膊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提醒他:“你抱我太緊了。”
姜智豪松開她,順勢牽住她的手,語氣嗔怪地說道:“看來要找根繩子把你綁在我身邊,省得趁我睡着就不見了。”
任意低頭,他的一雙大腳丫子踩在地上,右腳側邊泛紅,好像是受傷了。
任意作勢要蹲下身子去看他的腳受沒受傷,可腰剛彎下去,就被姜智豪掐着腋窩給提了起來,他表情不悅地問:“你要幹嘛?”
任意指指他的腳,“好像受傷了。”
他得是多倉皇,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跑出來,大概醒來那一刻,看到周圍空空如也,生怕傍晚那一幕是他自己做了個夢,便不顧一切地跑了出來。
痛徹心扉地失去過一次,所以他太怕了,怕再失去一次。
姜智豪右腳往後藏了藏,他右手食指擡起任意的下巴,“不要往男人的下三路看,看這,”他挑眉,“看我的臉,你不是最喜歡我的臉嗎?”
任意有些好笑:“我什麽時候說過最喜歡你的臉了?”
姜智豪微笑的表情慢慢怔住。
任意也跟着怔住了。
稍頃,姜智豪愣怔的表情又慢慢釋懷,重新露出淡淡的笑容。
任意露出抱歉的表情:“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姜智豪俯下身,輕輕啄了下她的唇,将她後面的話語給堵了回去。
“這個世界上,你最不需要說對不起的人便是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任意忽然伸手,輕輕搓了搓男人的臉,“看不出來,你甜言蜜語說得這麽多。”她呵呵笑了,“省着點兒說,別現在說盡,等到我老了,就改為罵罵咧咧的。”
“不許瞎說。”姜智豪牽着任意的手往回走。
經過的路人都會向兩人投來詫異的目光。
“你看你,好好的一副帥哥形象,愣是被你折騰成了白癡的樣子。”任意笑着打趣姜智豪。
會笑的他比起冷漠時的他更多了一份魅力。
如果被人看成是瘋子,那也應該是最迷人的瘋子。
“別人怎麽看我,我不在乎。”姜智豪将任意的手揣到自己兜裏,“只要你喜歡我就行。”
任意故意斜眼看了看他的形象,搖了搖頭:“不太滿意啊!”
姜智豪低頭審視自己的衣着,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真不滿意?”
任意拖着長長的尾音“嗯”了聲。
兩人已走至病房門口,姜智豪四下看了看忽然将任意推進了病房裏,接着将門一關,兩人一個門裏一個門外,被阻隔開了。
任意訝然,“你關我幹嘛?”
她動手拉門,拉了幾下,竟然拉不動。
姜智豪真把她關在病房裏了。
任意失笑:“又要搞什麽?”
說要一直牽着手的是他,可現在主動放開她的也是他。
男人上來一陣也會這麽善變?
姜智豪身體雖然生病了,但腦子還沒進水,任意百無聊賴地坐到床上等他。想着他可能是跟自己開個玩笑,或者要拿什麽東西給自己看。
她習慣了冷漠、不茍言笑的姜智豪,對于他現在偶爾孩子氣的行為,她隐隐有些不适應。
過了約摸有十幾分鐘,門聲響動,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任意表情奇怪地看過去。
她怔住了。
剛剛病號服加身光着腳丫的姜智豪,經過短短十幾分鐘,已然變成了西裝革履的商界精英。他穿着得體的西裝,腳上蹬着黑色锃亮的皮鞋,頭發被梳得一絲不茍。
很帥很撩的男人。
任意站起來,表情無措地問道:“你,你剛才幹嘛了?”她用手指指他煥然一新的裝束,“你忽然穿這身衣服,有事兒?”
姜智豪單手抄兜,表情怡然地走進來,他站在任意跟前,像模特一樣轉了個圈,最後在她身前站定,“滿意嗎?”
任意眨眨眼睛:“什麽?”
大半夜的問她這種問題,太莫名其妙了。
姜智豪牽起她的手,表情異常認真:“你不是不喜歡我剛才的樣子麽?所以,我現在這樣呢?喜歡嗎?”
任意表情傻傻地,“所以,你是因為我換的衣服?”
姜智豪點頭,“我說過,我不在意別人的目光,我只在意你的。你喜歡什麽樣子,我就變成什麽樣子。”
男人一本正經的樣子,讓任意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這還是冷漠的工作狂姜智豪嗎?
這是誰家不小心放出來的萌貓吧?
竟然做出這麽可愛的事情,大半夜的為讨媳婦歡心,費事巴拉地換衣服打理頭發。
任意口吃地問道:“你這衣服和鞋子哪來的?”
她在病房裏頭,他人在外頭,這衣服鞋子打哪來?又是在哪裏換的?
任意分外好奇。
“剛跑去車上拿的,就在車上換的。”姜智豪如實回答。
任意輕輕摟住男人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下次別這麽傻了,你什麽樣子我都喜歡。”
今晚,她有了一種被強烈需要的感覺,也有了一種被人視若珍寶的驚喜。
被人需要,被人珍視,應該就是愛情最美好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