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再見舒雲
施十三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
十一月的十三號。
汽車緩緩往前, 平穩在公路上行駛。施小池以從沒有過的龜速前進, 他不時地從倒後鏡觀察後座的兩人。
施十三無力地靠着夏餘,夏餘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大概就在一小時前,施十三剛起床, 吃過飯又吃過藥。
施小池拉着夏餘推開了她的房門, 将找到葉舒雲的事情跟她說明。
剛開始施十三以為是侄孫與自己開玩笑, 後聽到是夏餘主導這件事情, 施十三便不再懷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堅持到聽完這前因後果, 她是一刻都不願意再等待。
這些年她等得還不夠嗎?
十年, 以前會覺得一個漫長又無止境的時間, 她卻等了一個十年, 二個十年,三個十年……
見施十三堅持,施小池只得與夏餘親自送她到葉舒雲面前, 就像一開始約定的模樣。
張姨一臉憂心忡忡地看着施十三在小夏攙扶下上了施小池的車。
這麽多年了, 她不曾見過如此傷心的十三小姐。小夏妹妹說等她們回來,會跟她解釋的。她仍覺得不安。
榕樹村離周裏村不過是十多公裏,大概就是半小時的路程。
這麽近的距離,她卻在全國漫無目的地去尋找他。
這不谪就是諷刺啊!
施十三一路抿嘴唇無語, 車廂的氣氛一度沉寂, 夏餘偶爾與駕駛座的人相遇,那人如燦陽般的大眼總能撫慰她不安定和擔心。
Advertisement
車子停在一棟三屋的老式別墅,爬山虎飾了一牆的綠意。施小池先下車喚來管理的田伯,田伯出門迎接施十三一行三人。
“啊!”田伯嘆道:“這麽多年了居然還有人惦挂着我家二少爺, 這……這真的感謝你們啊!”
施十三一身墨綠色的暗花祺袍,發白的發絲整齊盤起。雖上了年紀,臉容仍殘留着年輕時俊秀的影子,尤其是身上散發出強大的氣場,絕不一般的女性。
田伯說:“現在葉宅的主人外出念書,暫時不在家。你們遠道而來,只好由我這粗人來接待,望三位不要介意,随我進宅來坐坐。”
施小池卻婉拒了他這一舉動,只說:“麻煩你老,我們還是想先去看看舒雲先生。”
呃……
田伯猶疑了一會,見三人意願相同,只好擺手作請。
他在前方領路,從屋邊的小路一直往內走,小路金燦燦的水稻快到了收成期了,壓得滿枝,金黃的一片連一片,可是三人卻無心觀賞。
沿着小路走了大概十分鐘,來到一處小山坡前,田伯說:“二少爺就在這裏,大爺也在一旁。”
施十三雙腿一軟,一個踉跄差點跪倒在田裏,幸得施小池眼明手快将其扶住。她抓住侄孫的手,腳步不穩地走到那兩小土堆,直直走到那老墳墓前,直接跌坐在石碑前。
施小池想扶她起身,施十三卻說:“……讓我……讓我安靜一會!”
見她大受打擊的神色,施小池只好退回小路旁,扶起早已癱坐在地淚流滿臉的夏餘。
夏餘摟住他的腰,喃道:“我最害怕,害怕就是這樣子……十三婆怎麽辦?怎麽辦才好?”
“沒事的。十三婆是個堅強的女人。別哭了!我心疼!”施小池抹着她的淚珠,安慰她。
夏餘抽咽着,往土堆一瞧。
靠小路邊是新墳,石碑上刻着八個大字:葉閑亭在此歇一會。這就是史學大師葉閑亭的墓,樸素又簡潔。
是啊!
他,不過是歇一會罷了!
X城的人民是不會忘記他所做的貢獻的,他的精神和着作會永遠留在人民心底的。夏餘将目光放遠,落在那座舊墳,字跡已模糊,書着:葉舒雲已不在。
短短六個字,卻包含着無限的哀嘆和痛苦。
不在了,不管如何呼喚,他都不會回應!
不在了,就算刮風下雨,他都不會感覺不到天氣的轉變,感不到我失去他的痛心。
莫名的,夏餘了解葉閑亭為什麽在親弟的墓碑刻上這六個字。這六字,很平凡,很簡單,也很直接,表明了他的痛心,失去了至親的痛。
施十三跪着行走,移到墓前,她恨恨地捶打着泥土,眼角的淚水終于都決堤……
“……都多少年了!你真是太壞……你在這裏,卻不來知會我一聲,任我茫然地等待,再等待……等到垂垂老去才知曉真相。雲——”
輕輕地撫着這斑駁的石碑,仿佛撫着情人的臉頰般溫柔。
“你,一個人躺在這裏,不會感覺到孤單嗎?這麽多年以來,連在夢裏都不願與我相見,這麽多年了……我頭發都變白了!雲,你怎能如此狠心啊!生,還是死。都該找人來知會我一聲啊!若不是小夏這娃兒非要找你出來,你是不是在我死前都不願讓我知曉。然後在黃泉路上,再錯開,我連責罵你的權力都沒有?雲,我一直都不敢忘記那個承諾,你說會回來娶我的!我一直都不敢忘記,我怕你不知何時會回來,而我卻沒能守住這個承諾……”
施十三的低喃連一旁的田伯都聽得眼眶泛紅。
多年前也聽大爺提起過,二少爺曾回家與他提起想與一名姑娘結親,偏又碰上部隊急喚,連婚書都來不及備好,便匆忙趕回去,而這一次再也沒能活着回來了!
大爺也曾想去尋找這位姑娘,但大海茫茫上哪去長喚作小瀾的姑娘!
過了幾年,還是尋不到一絲訊息,大爺想這位小瀾姑娘應該早嫁作他人婦了才放棄了尋找的念頭。
前幾日有人上門探問二少爺的信息,他便覺得有異。
今晨又接到電話說是二少爺的舊友來訪,他也沒有料想到竟然是這位小瀾姑娘。聽得她哀切的話語,居然還在一直,一直地等着早已離世的二少爺!
這怎能不教他悲傷啊!
這位小瀾姑娘年輕時肯定也是一位美人,尤其能得到一向高傲的二少爺喜愛,肯定是有過人之處,而這樣的姑娘卻選擇一直等他。
這兩人的戀情到底有多驚濤駭浪,哀怨纏綿……旁人已無法得知了,只是聽到這撕心裂肺的哭聲,都不禁動容。
田伯一邊抹眼淚,不敢再瞧墳墓前的那女人,轉首看着身旁邊這一對年輕的情人。
男生俊俏,女生嬌美,真是天作之合。男生以身體作凳,将女生抱在懷中,而那女生似乎忍不住悲痛,男生溫柔地替她拭淚,哄着她。
後來田伯才知道就是這女生為二少爺和施十三搭上了相會的橋梁。若不是她付出的努力,直到施十三老去,兩人都無法再見面,而她會帶着不解和遺憾離開。
為怕施十三哭昏在墳前,施小池上前強行将人抱回葉家。
田伯忙前忙後,為他們準備茶點。
夏餘站在書架前,随手抽出一本書,只因這标題與自己收藏的書本甚是相似。她卻不知,一月前也有人站在同樣的地方,抽起同一本書,甚至為書中的筆記會心一笑。而這人,又與她相當熟悉。
不愧是當代的大師這些書籍多是孤本,非常珍貴。
施十三喝過熱茶後,已鎮定不少,眼角的淚珠已幹。她握住已濕透的手帕,細細地打量着葉舒雲小時候成長的地方。
想起年輕的時候也曾與葉閑亭見過幾面,卻沒料到他是舒雲的大哥。只能說是天意弄人,誰猜得到會是如斯結局呢!
田伯說385部隊參加了渡江戰役,那一戰幾乎折損了六成的戰士,而葉舒雲是在這場戰役中身中六彈身亡。
若不是生還的戰士當中有人是X城的舊友,想方設法打了一份電報回城告知葉舒雲的情況,葉閑亭又固執地将背着弟弟回老家,落地歸根。若不是這一環接一環,現在躺在那土堆裏只可能是一件舊衣,而不是葉舒雲。
田伯遞給施十三一個小木盒子說:“這是二少爺的遺物。大爺一直保存着,希望有一天能交給你!這下終于可以了卻一個心願了!”
“我可以拿着嗎?”施十三卻不敢接過。
田伯說:“在五十年前本該交給你的,晚了這麽多年,讓你一直在等。我們葉家欠了你的,這不足以填補。”
施十三才顫顫地接過,翻開一瞧,裏頭有一本泛黃的小筆記,一枝鋼筆,三枚徽章,還有他貼身配帶的玉墜,底下還有十來二十張紙箋,她輕輕拿起,卻有一個重物從紙張中掉出。
她定眼一瞧,竟然是一對金戒。
這,這——
田伯說:“這一對金戒是二少爺向大爺讨來的,這是太爺的婚戒,也是葉家的傳家寶物。大爺說他沒機會戴上先輩人的祝福和祈盼,所以盼二少爺能戴上……偏誰能料到這個結果呢!”
“原來他與我說的驚喜就是這個啊!這男人真是稚氣!”施十三将金戒握在掌心中,眼角的淚水又掉落。
舒雲啊!
就算沒有這一對金戒,只要你歸來,我肯定會跟你完婚的。傻瓜!
四人又聚了一會,才依依不舍地告別。
等年輕人都上了車,施十三喚住田伯。“田伯感謝你一直守護着這個家。我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
田伯點頭。
“舒雲旁邊的位置一直空着,等……等我百年歸老之後讓我……一定請讓我填上那個位置。我生是葉家的人,死亦是葉家的鬼。”
田伯動容地握住施十三的手,答道:“十三小姐請放心!我們葉家随時歡迎你,不用急,慢慢來……慢慢來沒關系!”
施十三輕輕點頭,揮別了這段漫長的等待。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