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回歸線

第51章

1．

睡了半個多鐘，周澤楷總算舍得醒來。他很緩慢地掀開眼皮，一看到近在咫尺的孫翔，又飛快地把眼睛閉上。

孫翔哭笑不得，戳他，“周澤楷，你已經醒了！”

周澤楷睜眼睜得相當不情願。這回他看清了孫翔的臉，忽然清醒許多。

他半支起身，要一個親吻，孫翔沒有理由拒絕。唇分後，周澤楷顯得特別開心，他理了理孫翔的頭發，言辭裏全是滿足：“我以為是夢。”

孫翔翻白眼的心都有了：“要不咱倆交換，你讓我壓一回，就知道是不是在做夢。”

“呵呵。”周澤楷假裝沒聽到，又摸了摸他的臉，把孫翔當一個大型玩具似的抱着，“早安。”

孫翔拿開他的胳膊，坐起來伸了個懶腰：“什麽早安，都十一點半了。”

“嗯……午安。”周澤楷抱着他的腰，聲音很低，有再度睡着的趨勢。

孫翔不耐煩地輕拍他的臉：“別睡了，我說真的，我們得起床弄點吃的！”

說着他忽然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周澤楷，冰箱裏有東西嗎？！”

2.

有是有的。不過就兩包速凍水餃，一條吐司和幾盒牛奶。

周澤楷之前沒預料到孫翔會突然出現，需求很低：不餓死就行。

不過現在情況肯定大不一樣。

孫翔忍不住調侃：“周總其實是小朋友吧？家長一不在，立馬不好好吃飯。”

周澤楷懶得理他，默默關上冰箱門，轉身說去換衣服。

孫翔把水餃放微波爐解凍，扭頭沖周澤楷的背影揚聲道：“下午去超市！過年哪能将就，一定要吃好點！”

食物的問題解決，他們繼續聊了些別的關鍵話題。

孫翔問周澤楷，房子什麽時候買的，為何買在佘山。

周澤楷誠實地答，确定關系沒多久他就下手了。至于為何在佘山，理由十分簡單：他知道孫翔六月租約到期後，打算把辦公地點搬到虹橋，于是照着交通便利社區品質優越的條件選中了這兒。

孫翔翻了翻房本，發現只有自己的名字，感動之餘頗有些複雜：“靠，這算啥？”

周澤楷語氣平淡：“加我麻煩。”

“你……算了。”孫翔想了想，葉婉儀那邊，他這邊，反正一牽扯到客觀因素，周澤楷的考慮也不無道理。只是理智歸理智，情感上，剛被人裏裏外外吃了一遍，然後醒來突然發現被“贈予”了這麽一套價格不菲的不動産，他依然覺得有點兒別扭。

周澤楷似乎能猜到他在想什麽：“等你回禮。”

他表示，等孫翔手頭寬裕一點，可以考慮在重慶給自己買一套，因為，“回去和長輩一起住不方便。”

孫翔哼了聲，算勉強接受提案。至于到底有什麽不方便，他是半點都不想懂。

3.

周澤楷去洗漱的時候，孫翔給他家靓女撥了個電話，祝家裏新年快樂，彙報一切都好。

然後話題自然就轉到了孫翔來上海的目的。

因為有孫爸爸在一旁聽着的緣故，電波那頭邊悶笑邊問的是：“老頭子很關心哎，你朋友追到哄好了沒？”

孫翔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兒子出手怎麽可能搞不定！”

“真的假的？”孫媽媽不信。

孫翔：“當然是真的！他在刷牙，不放心的話，我把人喊來跟你講新年快樂！”

孫媽媽一聽“在刷牙”，哪還能不懂，都快笑瘋了：“不用不用，都幾點了，你們才起，昨天有夠辛苦吧哈哈哈哈哈……”

孫翔迅速沉默，這才反應過來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孫媽媽知道他在某些方面臉皮挺薄的，不禁逗，樂了一陣就恢複嚴肅語氣：“好了不講玩笑。我當然想聽啊。其實是你爸爸不許我在電話裏講，說這樣一點都不鄭重。”

“兒子，”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換成了孫爸爸，“你這次搞突襲很有老爸當年的風格，不過一定記得！注意分寸！別讓那邊的長輩誤會我們家很随便！表現好點争取早日把人帶回重慶。到時候，老爸做一桌拿手菜，正兒八經塞紅包再改口哈！哎對了，照片你可以先發一張來……”

孫翔滿頭黑線，又感動又好笑，趕緊應付了兩句，總算把孫爸爸給糊弄過去。

挂掉電話一轉身，孫翔發現周澤楷就站在自己身後。

“家裏？”周澤楷目光落在他的手機上。語氣是盡量裝出來的輕松。

“沒錯。”孫翔剛被他家靓女逗過，一瞬間有了逗周澤楷的心思，“我家那兩位特生氣，剛訓我來着。”

如他所願，周澤楷的神情登時充滿了緊張和憂慮。

孫翔演技不佳，繃不過三秒，噗嗤一聲笑場：“……你不問他們到底生氣什麽啊？他們生氣我沒把你帶回去。哈哈哈哈哈哈看你這表情，哈哈哈哈，被騙到了嗎哈哈哈哈——”

剩下的話全被周澤楷堵回唇裏。

孫翔的大腦立即沒有了空隙去思考別的。他抓着周澤楷的肩膀，周澤楷的手貼着他沒有一絲贅肉的背脊骨慢慢摩挲上去。他們親昵地如此專心，仿佛剛剛在談的不是出櫃，而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情。

吻持續了五分鐘有餘。

孫翔左手插在周澤楷的頭發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他的發旋：“這位同學，你好像有什麽話想要說？”

周澤楷的表情仍像做夢。他微微張着唇，眼底有點點驚喜，也有不可置信。

“你……跟他們坦白了？”

“嗯。差不多。”孫翔聲線帶了點啞，但對唯一的聽衆來說，卻比世界上任何聲音都要動聽。

“我猜猜，”周澤楷眼中的柔光幾乎要把孫翔吞沒，“阿姨一定知道了。”

“喊媽也可以。”孫翔糾正他，“而且她不是知道，是答應了。”

周澤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孫翔摸了摸鼻子：“我老爸的話，咳，有一點小小的誤會，他以為你是女孩子來着……不過這不重要，循序漸進嘛，我家靓女早晚會搞定他！”

他把孫媽媽的原話轉達給周澤楷。

“她說，你們已經在談一個比很多人都麻煩的戀愛了，作為後盾的家裏怎麽好意思制造更多麻煩。我也來幫忙，争取下回見面的時候，澤楷還能跟往常一樣，開開心心放放松松地走進咱們家門。TVB裏那種場景，什麽下跪啦，又哭又罵又賭咒發誓的，我反正一點都不想見到。”

4.

不知何時，周澤楷的拇指壓着他的唇瓣，阻止孫翔繼續得意地複述下去。

那微微發抖的指尖和那雙深如湖泊的黑眸一齊，将動蕩的情緒暈染到他身上。

他能感知空氣溫度每一分的微妙變化，預見到接下來無論自己說什麽做什麽，大約都只有一個發展可能性。

但仍揚起下巴，露出耀眼的笑，就像當年雙手插兜和周澤楷并肩走進賽場時的那種——因為對方在身旁，知道自己并不是孤軍奮戰，所以有着理所當然的自信和無畏。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有沒有什麽感想？”

他說完才有點後悔——水餃大概不該太早解凍的。

5.

午飯，事實上，是下午兩點的“午晚飯”了——當洗衣機勤勤懇懇地處理第二輪床單和衣物時，孫翔總算想起他臨行前行李箱有被老爸塞東西——他愉快地用新鍋新竈臺加了熱，配合破了皮糊了面的水餃一道，總算讓新家的第一餐到達了他标準裏的“及格線”。

飯後兩人裹着同款羽絨服，戴着同款帽子口罩，像雙胞胎一樣出現在小區附近的超市裏。

春節期間的超市年味特別濃重——從入口處到收銀臺，總之只要顧客可能經過的線路上，都擺放了各式各樣的年貨和裝飾必需品。

孫翔對年貨并不怎麽感興趣，倒是在春聯、燈籠、貼紙一類的花車前面逗留了很久。

“這個要的，這個也要，唔，你看，這個怎麽樣……”

“這個吧。”

“行。”

挑了半天後，最後周澤楷抱着兩只大到誇張的燈籠，孫翔推着滿滿一車子的食物和小裝飾品，去櫃臺結賬。

周澤楷把燈籠放進後備箱時孫翔還在琢磨到底挂南邊的陽臺還是東邊的陽臺比較好。

“東邊吧。”周澤楷想了想。

孫翔疑惑地看着他，總覺得周澤楷不是随口說的。

“以前家裏陽臺朝東。”周澤楷把第二只燈籠放進去，然後用裝滿東西的購物袋卡住，讓它不再晃動，“臨着我卧室。”

那時候，上海還沒有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周澤楷被吵醒，揉着眼走去拉窗簾。第一眼看見的是正在晾曬衣物的母親。她頭頂晾衣杆左右兩側，偶爾被碰到的燈籠在清晨的太陽裏一晃一晃。那層大紅色的燈罩仿佛變透明了似的，散發着溫暖而舒服的光。

她聽見動靜，本想回頭，卻怔了一下，轉向另外的方向——

“高壓鍋在冒氣了，你去看着吧，我來晾。”年輕而英俊的父親走到她身旁，親昵地幫她撥了一下碎發。

她點點頭，笑得格外溫柔。

……周澤楷的回憶停在這裏。

現實中，是孫翔拍了拍他肩膀，“好啊，那就挂在東邊。”

說完這句，那家夥若無其事地合上了後備箱蓋，沖他露出一個和記憶裏特別相似的笑容，“愣在這裏幹嘛，外面多冷！趕緊回家！”

回去的路上孫翔異常能說，那種語速和興奮狀态，幾乎讓周澤楷想起了一個前對手。他講自己小時候怎麽過年的，講各種熊孩子會制造出來的狀況和糗事，就是不再詢問周澤楷過往。

周澤楷若有所覺，握着方向盤安靜地開着車，偶爾嗯一聲算回應。

進入小區的時候，天空忽然變暗，潮濕的雪粒合着雨水落到前擋風玻璃上。

孫翔慢慢就不說話了。

突如其來的安靜讓周澤楷有些疑惑，于是循着孫翔的視線看去。

新小區入住率比較低，過年期間更顯空蕩，屬于他倆的那棟房子約莫是這附近難得三層樓的燈光全亮着的那種，在下着雨夾雪的冬夜，構成了他們視野裏唯一的暖意。

“那不就是咱們家嗎？”孫翔開口，“東邊陽臺視角确實好。如果挂了燈籠，車開到這裏就能發現。我看過完春節也不用摘，一直挂到換新燈籠怎麽樣？”

周澤楷發現孫翔有個不好的地方。

——平日直白坦率得很，每當想認真安慰人或者表達一些特別情緒的時候，反而不太直白。

他應了聲“好”，想着這也沒關系，反正他們還有許多換燈籠的次數，讓孫翔改掉壞習慣什麽的，可以慢慢來。

6.

晚飯周澤楷堅持自己做。他給孫翔展示了傳說中的高端全自動料理機，據稱想做什麽菜，只要插入編好程的芯片，按照步驟添加食材和佐料，就可以完美複現！

作為實踐派中餐的絕對擁護者，孫翔登時擁有了梵高看人拿繪圖軟件重制星月夜的心情。

“我也沒說你會炸廚房哈哈哈哈……要不要這麽拼！”他挑着詞表達自己的不贊同，“哎我看看這啥芯片，糖醋小排？番茄炒蛋？……這不就是放點油颠個鍋的功夫？”孫翔笑得肚子疼。

周澤楷一言不發地系好了圍裙，把他往廚房外推。

“行行行我不看。讓某人自由發揮，別緊張，反正要是砸了我再上呗。”孫翔樂了一會兒就去貼春聯和福字了。不過說是這麽說，等他洗完手将膠帶剪刀收拾歸位，還是按捺不住好奇，把廚房門拉開一條縫，偷偷觀察裏面的情況。

一股誘人的糖醋香味順着門縫飄了出來。周澤楷正在認真裝盤。角度問題他看不清排骨焦沒焦，但聞着似乎沒大問題。

孫翔松了口氣，趕緊往餐桌旁一坐，在周澤楷端着餐盤出來的時候，假裝聚精會神打游戲。

事實證明，科技确實能提升生活品質。番茄炒蛋、糖醋小排，還有一個茭白炒肉絲，周澤楷做的全都是特別簡單的家常菜，但至少能達到80分的水準——比起原先荷包蛋燒成碳的狀态，那簡直是突飛猛進。

孫翔十分給面子地把菜吃完——其實本來他就做好了打算，周澤楷在新家做的第一頓，哪怕真成了碳，估計他都會賞臉咬一口再倒。

收拾碗筷時孫翔好奇地問：“這玩意還挺厲害的，你怎麽發現的？”

“朋友推薦。”周澤楷高興之餘，頗有些摩拳擦掌，“下次想吃什麽？”他囤的芯片不止這一點，可以大顯身手。

“不了吧，雖然還行，但它有我做得好？”孫翔靠在洗手臺邊，一面等周澤楷設置洗碗機，一面打字。

“你做得更好。”

“就是，而且前期準備也麻煩。你平時忙，這玩意估計用不上一兩回。哪天我不在家，你又特別又空再說吧。”孫翔得意地說。

“好。”周澤楷接收了孫翔的建議，擦幹手，走到他身邊，“在發什麽？”

孫翔想要擋屏幕，沒來得及。

原來此刻，他正在編輯一條ins。配的圖是他們在新家的第一頓晚飯。

周澤楷沒戳破他口嫌體正直這一點，懶洋洋地将下巴擱在他肩膀：“嗯？”

“……”孫翔強行忽略被一個音節烘熱的耳根，“某人準備得那麽精心，畢竟有可圈可點之處。稍微鼓勵一下。”

說是鼓勵，那條ins的配字可跟鼓勵半點關聯都沒有。

簡單清爽的一餐，兩幅筷子，兩只盛米飯的碗。

“——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孫翔發出去前就知道營銷號要瘋。也許再過20分鐘，網上就會流傳出關于自己戀人的十個版本。不過那又怎樣——他在新年擁有了一個新的家，只屬于他和周澤楷兩個人。就算不能公布對方是周澤楷，他至少可以讓世界知道，自己不再是單身。

孫翔以為周澤楷會阻止，還準備好了反駁的話。意外的是，周澤楷全程沒出聲，靜靜看孫翔摁下發送按鈕，之後才過來抓住他的手。

“呃……怎麽了？”孫翔被拖着一路走到書房。

周澤楷拿起一個文件夾，遞給他。

他帶着巨大的疑惑打開文件夾，裏面夾着份厚厚的冊子。

第一頁赫然寫着。

《榮耀職業聯賽總承辦服務供應商投标文件》

他猛地擡頭：“這是——？！”

周澤楷的眼神平靜又柔和，帶着久違的那種光亮：“不稍微鼓勵一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