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回歸線

第8章

1.

解決完住的問題，孫翔開始犯愁裝修。

他給當年做整包的施工隊隊長打電話，結果人家抱歉地告訴他，兩年前就已回了老家。

周澤楷把一切看在眼裏，去了一會兒陽臺，之後回來便問孫翔要他家備用鑰匙。

孫翔摸不着頭腦：“鑰匙？”

周澤楷言簡意赅解釋道：“我有朋友做這塊。”

孫翔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麽連環天降餡餅——周總打算好人做到底，順便幫他連裝修公司一同搞定。

“額……”孫翔相信以周澤楷的交際圈，施工質量肯定是板上釘釘的那種，只是這一來二去，承的人情着實有點多，故而比較猶豫。

偏偏這時候，周澤楷擺出一副因體諒而退讓的模樣，強調道：“費用你自己出。”

“不是這個問題……”孫翔踟蹰兩秒，掏出鑰匙，“那就麻煩你了！”

他确實想拒絕，無奈周澤楷抛出的條件太誘人，節約成本，提高效率，全方位滿足日趨苦逼創業者需求。

孫翔決定向現實低頭。

2.

收拾完衣物和剃須刀等日常用品，孫翔拿背包将筆記本、pad裝好，最後把那張“十年紀念”相框摘下，小心翼翼地放進行李箱。

“走吧。”“嗯。”

從電梯到停車場的路程中，孫翔頻頻走神，幾次差點撞到障礙物，靠周澤楷提醒才逃過一劫。

“沒事吧？”上車後，見這位朋友開始發呆，周澤楷終于忍不住開口。

“唔，不知道，”孫翔回過神，一面系安全帶一面誠實地答，“總覺得好像有忘事情。”

“落東西了？”

“也不是。”孫翔搖搖頭，忽然輕輕“啊”了聲，“我知道了！”

周澤楷摁下電子手剎，轉過身看他。

孫翔一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忽然湧起了強烈的錯開視線的沖動，不過他忍住了：“我們都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我借住的事，你媽媽會知道的吧？會介意嗎？”

一個多月前，他和周澤楷的八卦只持續了半天就突然從整個網絡世界消失，搜關鍵詞返回空白結果，幹幹淨淨，仿佛從未發生過一樣。後來電視臺打來電話，說他們最後決定放棄那段花絮，因為“不願嘩衆取寵”，當然這借口很假。種種跡象都指向了一點——有人在背後盯着，不允許事件發酵。

幕後是誰，答案顯而易見。

孫翔知道周澤楷一定也知道這些事，一定能聽懂。他的手已放在安全帶卡扣，就等周澤楷點頭同意，下車告辭。

萬萬沒想到，周澤楷聽完後，做了兩個動作：解除電子手剎，點火啓動車輛。

“等、等等！”孫翔愣住，“我講的不夠明白？”

“夠明白。”周澤楷漫不經心地回，同時踩了腳油門。車輛獲得動力，立即加速朝地庫入口沖去，“所以呢？”

“所以我們需、要、避、嫌！否則會被當成過界。”孫翔無語了，他明明在替周澤楷擔心，怎麽被擔心的正主卻一幅完全不在意的模樣。

“避嫌？”車輛重新回到地面，突如其來的大片陽光讓孫翔一時睜不開眼。等他能再次看清周澤楷表情，發現這人居然在笑，仿佛自己剛剛說了什麽特別有趣的冷笑話。

感知到孫翔的視線，周澤楷唇角再次上揚：“過沒過界，她說了不算，也管不着。”

如果是別人這樣說，很容易被解讀成賭氣。但周澤楷不一樣，他一開口，孫翔就知道，他是認真的。

3.

周澤楷說那句話時，無論神态還是氣場都十分陌生，卻不妨礙孫翔心頭升起解釋不清的信任感。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

這種感覺上一回出現，還是在十一賽季決賽前的分析會上，當周澤楷說出“冠軍是我們的”的時候。

它太過久違。久違得讓孫翔産生了一瞬恍惚，以為時空倒流，以為坐在自己身旁的，并非西裝革履的神秘貴公子，而是那位同款短袖隊服，胸口挂着子彈項鏈的更年輕更青澀的輪回隊長。

不過這種恍惚只持續了不到半秒，孫翔揉了揉眼，很快從懷念的情緒裏拔了出來。

“也是，”他把椅子放下一些，懶懶打了個哈欠，視線投向窗外，“好歹你都快到而立之年。”

為給周澤楷留面子，孫翔沒說完後半句：這個歲數，還讓家裏時時掌控着生活，不能自己做主，着實有點太可憐！

周澤楷不知聽懂了還是沒聽懂，模糊地答了一句：“嗯。人都會變。”

孫翔觸及周澤楷沉沉的眼神，直覺對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轉而提起另一樁事：“對了，我最近項目特別忙，可能每天都會十一二點甚至更晚才回來，不影響你休息吧？”

“不影響，”周澤楷無奈轉過頭看他，“……你可能誤會了。”

原來，那只是周澤楷名下衆多房子中的一套。當他在附近應酬或者辦事時，才會歇一晚兩晚。

草，孫翔幹笑兩聲，默默對自己說，這家夥不是一般的有錢。

4.

事實證明周澤楷沒有說謊。進門，繞過玄關，孫翔目之所及處，每一樣大件家具都罩着防塵罩，俨然一副空置已久的模樣。一想到不用和周澤楷同居，他又放松了一點。

“要幫忙嗎？”孫翔脫掉外套，卷起袖子，問周澤楷。

後者給他一個“你說呢”的眼神。

孫翔笑笑，不再多言，兩人齊心協力，花了十分鐘把整個屋子的防塵罩拆完。

“此時此刻我有個問題特別想采訪這位土豪，”孫翔接過周澤楷遞來的紙巾，擦了擦手，半開玩笑道，“一個人住四室兩廳的房子，有什麽感想，真不會覺得空得慌？”

“感想？有。”周澤楷翻出聽可樂抛給他，“特別麻煩，嗯，晚上得丢硬幣決定睡哪間房。”

“停停停！”孫翔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可以啊！第一次知道你這家夥也會講冷笑話。”

周澤楷不置可否地轉過身，翻出水壺燒水，說是可樂喝不慣，要泡茶。

“講究。”孫翔吐槽了一句，開始打量客廳的裝潢。

周澤楷燙杯子時，他正好一圈溜達回來，煞有介事地發表感想：“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你想象的？”

“對，我想象中，這裏應該擺着倆那——麽大的瓷瓶，仿古的，”孫翔比劃了一下高度，差不多有到他肩膀，“然後玄關，也得有個看上去就超級玄學的風水陣……”

周澤楷握着水壺的手抖了抖，差點沒把滾燙的熱水澆到另一只手上。

“當心！你就不能不動手拿？”孫翔眼明手快奪過杯子，擺遠了點，繼續說，“哦對還有，客廳西面的實木立櫃裝了散射燈帶，原本是不是拿來放酒的？”

“嗯。喝嗎？”周澤楷十分熟練地沏完第二道金駿眉，對孫翔發起邀請。

孫翔看了眼自己手裏的可樂罐，一口氣喝完，默默丢進垃圾桶，然後走到周澤楷對面，坐下。

“好香。這一兩多少？”孫翔好奇地打聽道。

對茶他是實打實的門外漢，只偶爾在拜訪投資人時喝過一些。但感官騙不了人，一聞到這味道，就覺得比自己喝過的高出好幾個檔次。

周澤楷想了想，報了一個按克計算相當恐怖的價格。

孫翔瞪大了眼，感慨道：“我去，一口抵好多好多可樂！”他再次肯定眼前這位果然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家夥。

不過，也就是感慨一句而已。

按正常發展，換做其他人，興許早不自覺地拘束起來，并且影響到後續言談和舉止，然而到孫翔這裏，什麽不自在，尴尬，緊張……不存在的。

周澤楷自然也能看出這點，幫他沏了一杯：“那就多喝點。”

“肯定啊，機會難得，你不說我也要喝！”孫翔大笑道，“哦我剛沒說完，能把酒櫃當CD架，這種腦洞，估計除了你就沒幾個人了。”

“謝謝。”周澤楷坦然受之，“房子舅舅送的，裝潢得比較傳統，稍微改了一下。”

“怪不得，門口那個玄關看上去就很貴，但什麽都沒擺，我剛還納悶來着，現在破案了。”

“呵呵。”

飲過幾道茶，閑聊了一會兒，孫翔放下杯子，起身朝陽臺走去。

巨大的落地玻璃外，天色已一點點地暗下來。他推開門，趴在欄杆上，發現這裏視野極其開闊，低頭是小區圍牆外的江岸和綠化帶，略一擡頭，黃埔江便出現在他視野裏。它接受夕陽的親吻，變成了一張柔軟的橘紅色綢緞，泛着迷人的色澤。

——這種獨一無二的景色和視角，是孫翔從未在上海體驗過的——盡管他的辦公地點就在附近，但窗戶前方正好被另一棟更高更寬的寫字樓給擋住，因此更多時候，只能将就着欣賞腳下車流密集的街景。

孫翔伸了個懶腰，望着對岸的樓群說：“周澤楷，我突然充滿了工作動力！”

周澤楷走到他身旁，一起看向窗外：“為什麽？”他的聲音隐隐帶了笑意。

“明知故問！”孫翔嘟囔道，“工作，賺錢，賺大錢，買江景房！哎，由奢入儉難你造麽？我從小住的就是江景房，在重慶，買在江邊的難度比上海低太多了！我剛算了算，至少得把水星經營到輪回第十賽季的程度，才能拿到付得起首付的利潤分成。”

他突然好懷念自家正對嘉陵江的客廳落地窗，逢年過節，聚一桌親朋好友搓麻将，一面看江景，一面聞着廚房裏他家靓女炒的兔頭香味，這種生活要多爽有多爽。

“會有的。”周澤楷接得特別快，快得仿佛像在敷衍。

但落在孫翔耳中，變成了另一種意味——他能聽出其中的信心和期許。

“當然！”孫翔大笑兩聲，望着江面，眼睛比粼粼的江水更亮，是勃勃野心，也是超乎尋常的勇氣：“拭目以待吧！”

5.

雖然房主本人平日不常住在這裏，但今天人都已經進屋，怎麽想都不可能再趕人家走。

所以當晚周澤楷便留了下來。

喝完茶，孫翔主動提出祭五髒廟的話題。他心理準備是，周澤楷既然很久沒來這邊住，想必冰箱空空，估計得叫外賣。

沒想到，周澤楷告訴他：“家裏有吃的。”

“咦？”孫翔驚訝了，“菜什麽時候買的？沒過期？”

周澤楷走到冰箱前，打開冷凍那一側，用行動解釋。

孫翔對着塞滿幾乎每一格的速凍水餃、馄饨，沉默了一小會，随後表示同情：“這還不如外賣……”

“外賣不健康。”周澤楷堅持。

孫翔和周澤楷對視了一會兒，敗下陣來：“行吧。今天将就一晚，明天我帶菜回來！”

他完全沒注意到這句話的另一層隐含意思。

“嗯。”周澤楷不知為何沒提出任何異議，點點頭，這事兒就算定下了。

兩人選了包老少皆宜的豬肉白菜煮了，一邊吃一邊各自刷手機。周澤楷不愛說話的習慣似乎沒變，如果孫翔不主動挑起話題，他就管自己動筷喝湯，姿勢優雅得像一幅畫。中央空調保持着恒定的溫度，窗外的江面有船路過，偶爾帶過星點燈火，餐廳周澤楷只開了盞小燈，仿古琉璃外罩看上去文藝又溫馨，黑膠唱片機慢慢地放着他聽不懂詞的外文歌曲，這種格調十足的氛圍在孫翔前二十七年的生活裏沒有出現過，他感到新奇，卻不排斥，甚至很快便接受下來，并且覺得舒服極了。

不過對于兩位重事業的男人來說，周末的休息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麽長。

飯後周澤楷去書房工作，孫翔選擇留在客廳。唱片機的音量不大不小，他懶得關就讓它慢慢地在那兒轉着。香薰機散發着柔和的白檀味，茶幾上放着他的筆記本，孫翔一面回郵件一面跟方明華和趙堯堯在QQ上聊戰隊情況。

趙堯堯彙報了最近一場常規賽，吳越表現突出，但新挖來的牧師和團隊配合得并不好。還有他們的遠程職業依然有點薄弱，戰隊教練一直在調整配置和換人間糾結，然後是宿舍樓在消防突擊檢查中收到了整改要求，還有零零碎碎的其他事項……孫翔揉了揉太陽穴，感慨沒退役前想當老板，當了老板後才發現，經營一個戰隊，原來并非管理好選手那麽簡單。

也不知過去多久，孫翔口渴，正欲起身添水給杯子添水，卻發現它不知何時已被加滿。

他若有所察，扭頭，周澤楷拿着杯咖啡站在旁邊，視線越過他，落在播放比賽視頻的屏幕上，饒有興趣、聚精會神的模樣。

孫翔咳嗽一聲：“忙完了？”

周澤楷沒肯定也沒否認：“告一段落。”

孫翔想了想，周澤楷如果繼續站着，活像檢查訓練的戰隊教練，着實別扭。

于是他往左邊挪了一點，邀請道：“一起？”

話音剛落，周澤楷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給孫翔的感覺就是他等這句話很久了。

孫翔：“……”

6.

他們看完了整場比賽。期間孫翔偶爾點評或吐槽，周澤楷基本沒怎麽說話，反應比下午安靜一些。

孫翔猜想周澤楷興許工作累了，沒多問。之後他關掉視頻，順手就點開了新榮耀的LOGO——不管有多繁忙，他每天雷打不動上線一小時，作為放松手段——在榮耀裏，他才能抛開一切現實身份，獲得身為玩家才能擁有的獨一無二的快樂。

游戲啓動後，孫翔想起周澤楷還在一旁。

他看了眼周澤楷，欲言又止。

周澤楷迎上他的視線，好奇地眨了一下眼：“我能試試嗎？”

孫翔無法拒絕，只得艱難地點了點頭。游戲賬號如老婆，銀武是親娃，讓周澤楷上號，他有種老婆孩子被看光的錯覺。

7.

不過既然答應了人家，孫翔也懶得反悔，調整完心态，立即積極教起對方如何使用新技能來。

孫翔用的賬號正是之前被周澤楷拿來和他“PK”過的“滅神者”，近戰職業，但有魔法配置，武器還能一定程度上地改變形态用作防禦和控制，頗有點借鑒“千機傘”的感覺，因此一經推出，很快成為新榮耀最受歡迎的前三職業。

周澤楷第一回 上手，但畢竟頂尖選手的底子在，操作很快便像模像樣起來，三分鐘不到，已能熟練通關接近等級的單人副本。

孫翔在旁邊看得心癢，正想問周澤楷要回鼠标鍵盤的掌控權，結果正在這時，界面突然彈出了一個來自公會的組隊邀請。

【夜歸人9802】邀請您一同攻克【風雨天城寨】副本，目前隊伍人數4/5，是否接受？

“等等！”孫翔想阻止。

可惜，晚了。

他出聲前，周澤楷的鼠标已準确地點上了“确認接受組隊”。

孫翔試圖挽救：“我來我來！這個副本掉銀裝材料一天就一輪，次數不能浪費！”

周澤楷默默看了他一眼。

這眼很短，不超過半秒，但孫翔清清楚楚地讀到了一種“你不信任我技術，我很受傷”的潛臺詞。

孫翔心一橫，跟自己說多大點事不就游戲副本嘛：“行行行，你上！”

15秒，孫翔沒來得及提醒，周澤楷招惹了只原本他們必須開潛行避開的怪。怪展示了它獨特的技能：山吼。峽谷兩側，巨石猝不及防滾落，砸掉每人平均半管血。

40秒，周澤楷英勇地去開了小BOSS。他不知道仇恨值，沒控制好傷害，連累身旁牧師一塊兒遭殃，差點提前團滅。

夜歸人忍不住了！在隊伍頻道發飙：sun！我日！你特麽喝酒了啊？

60秒，周澤楷找到節奏，開始全地圖風筝兩只精英怪。滿屏時不時跳起SSS的擊中評價。

90秒，小精英倒下。

夜歸人反應過來：BUFF！全都給sun加上！

2分03秒，BOSS不甘地發出嘶吼，轟然倒下。界面迸發出熟悉的金光，以及一個碩大的“Glory！”

孫翔捂着仿佛剛坐完過山車一般砰砰狂跳的心髒，憤怒道：“靠，你要坑死我！”

周澤楷疑惑地扭頭：“為什麽？”

孫翔後悔不疊：“這個副本設置很賤，只有通關時間比上一回好，才能拿到隐藏獎勵，也就是可能多掉一樣銀裝材料。我之前算的很好，費了老大的勁才找了這麽只菜到爆的隊，這下好……”

剩下的話他懶得說了，相信以周澤楷的頭腦，肯定能領悟自己的意思。

然而他左等右等，沒等來周澤楷的道歉。這家夥不知什麽時候又轉回頭去盯着屏幕，并且正在敲打鍵盤。

孫翔心頭泛起不好的預感，定睛一看，屏幕裏已有好幾句私聊。

夜歸人：兄弟，抱歉抱歉，我不該懷疑你喝酒打游戲，你這明顯是練了新神功啊！

Sun：謝謝。

夜歸人：哎呀，謙虛啥，以後我得叫你大腿，不對，大哥！

Sun：呵呵。

夜歸人：大哥！你是我親哥！明天帶小弟下絕壁嶙崖的本好不好？

Sun：嗯。

夜歸人：真的啊？！大哥萬歲！飙淚.jpg

Sun：客氣。

夜歸人：對了大哥，我有個事特別好奇，問了你千萬別生氣。。。

Sun：什麽事？

夜歸人：剛剛前半分鐘，不是你真實水平吧？

Sun：嗯。

夜歸人：哇靠，我就知道！大哥你別不好意思承認，斜眼笑.jpg，其實前半分鐘是大嫂上的號吧？！

孫翔探頭過去時，最後這句私聊剛好彈出。

周澤楷原本淡定自若的表情僵住了。手指懸在鍵盤上遲遲落不下去。

孫翔也僵得很徹底，半天後憋了個十分用力的：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