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回歸線

第2章

1.

上午七點，孫翔自然醒。

他在役時起床更早，一般六點半前準能收拾好，然後去健身房鍛煉，出完汗洗個澡勉強趕得上輪回食堂的末班車。退役後，雖說早飯得自己動手準備，但到底沒有了時間限制，孫翔總算能多睡幾十分鐘。

懶得套上衣，孫翔抓抓頭發便打着哈欠往洗手間走去。剛到客廳，他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咦，煎蛋的香味？有人在準備早飯？不對，他家哪來的田螺姑娘。

“……我去。”也許是食物的味道能讓人清醒，孫翔總算想起，昨晚他收留了一位發燒的朋友。

懷着廚房被燒的擔憂，他踩着人字拖噠噠噠地跑到廚房門口，一瞅，樂了。

心理準備歸心裏準備，他确實沒想到，周澤楷煎雞蛋的表情會是這樣如臨大敵——竈臺上擱着一個手機，展示攻略步驟。火開到最小。掌鏟的人每一次推動雞蛋都格外認真，仿佛鍋裏并不是毫無反抗之力的荷包蛋，而是一只随時會跳起來咬他的隐藏boss。

孫翔就沒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周澤楷當然不聾，聽到動靜，轉身。

只不過，他的視線剛接觸到孫翔的眼，立即不由自主地往下墜了墜，随後飛快移開，再次回到滋滋作響的平底鍋裏。

“……”孫翔原本已經在口邊的調侃式問候便不得不吞了回去。

他盯着周澤楷的背影，琢磨道，剛剛這人的眼神，絕對是在吐槽自己“居然不穿衣服就出來溜達”的意思吧？

2.

孫翔第一反應，疑惑。

他裸睡，早起不愛穿衣服，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輪回許多人都知道。

那時候和他習慣相同的還有一人，叫呂泊遠。自從他倆在輪回清晨六時三刻的健身房相遇後，呂泊遠便時不時對孫翔線條流暢的小腹表示赤裸裸的嫉妒，并沒事兒就慫恿他夜宵多點奶茶。

其他人也有在早晨走廊和他擦肩而過的經歷。

十一賽季夏天，孫翔窗戶沒關嚴，被蚊子大軍偷襲。肩胛後方四個大紅包慘不忍睹。杜明和江波濤接連路過，前者欠揍地說差三個就能組成北鬥七星，可惜可惜，後者則好心貢獻了清涼油。一想起這些趣事，孫翔的嘴角就情不自禁地勾起。不過類似記憶裏，周澤楷總是缺席的那一個。

想到這裏，孫翔頓時理解剛剛周澤楷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眼神了——他真不知道。

這事兒說來粉絲們肯定不相信，但真相就是如此，賽場上、訓練時，他們是配合默契的隊友，但到生活裏，周澤楷和衆人之間似乎總有那麽一層膜隔着。他飲食健康節制，從來不與大家合叫夜宵，訓練結束最後一個回宿舍，門一關誰也不知道他在裏面幹嘛。周六中午他會離開輪回，然後晚上自由訓練前三十分鐘，拖着一個箱子準時回來。

那時候隊裏的男生歲數都不大，精力充沛好奇心強，并且中二又無聊。周澤楷越是神秘，他們越想要知道真相，就連周澤楷的呆毛都不放過。

“你說隊長發旋那根永遠特立獨行的頭發，是不是睡出來的？”曾經杜明就這樣嘀咕過。

“這有什麽難的！明天早晨你從我屋子的陽臺翻過去偷看呗。”孫翔提了一個自以為很棒的方案。

方明華路過，用“都太年輕”的目光掃了眼他們：“周隊起床氣特別嚴重。敢以身試險，當心被扔下陽臺。”

他的語氣逼真，神情誠懇，仿佛曾經經歷過可怕往事的過來人，孫翔和杜明當場打了個冷顫，把念頭掐死在襁褓裏。

此時此刻，當年的熊孩子望着幾步之遙認真和煎蛋做鬥争的前隊友，後知後覺，心痛不已——晚起半小時，錯過一個億——這可是在他的地盤，要是能抓住機會一探究竟，關于周澤楷頭發的不解之謎，不就能解開了嗎！

就在他走神的當口，周澤楷突然沮喪地“啊”了聲。

“怎麽了？！”孫翔一愣，兩步跨過去，看清楚鍋中狀況後，忍不住搭着周澤楷的肩狂笑起來。

“哈哈！周澤楷你不會煎蛋逞什麽能，叫我啊！”

3.

孫翔再次領悟：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只要努力認真就好的。

比如周澤楷的做飯技能。

這位朋友專心致志折騰了這麽久，試圖做出漂亮的太陽蛋，最後不但破了，還焦了幹了。

孫翔樂完，看着周澤楷冷冷的表情，知道人又不高興了，趕緊壓着嘴角，拍拍周澤楷的肩，虛情假意地表示遺憾：“算了算了，反正能吃，我可以将就。”

說罷，他拿起一雙筷子，就要把蛋夾出來。

周澤楷面無表情，動作倒是迅疾，鏟子一擋，自個兒默不作聲地将煎蛋盛進盤裏。

孫翔讨了個沒趣，轉身打量周圍，還行，牛奶倒是無驚無險地煮好了，嘴上又忍不住：“哇，原來你會煮牛奶！”

周澤楷端盤子的手一頓：“嗯。”

孫翔忍了又忍，沒笑，翻出兩只杯子，幫周澤楷把牛奶倒好。

早餐就用簡單的三明治加牛奶應付。期間孫翔看着周澤楷優雅地切三明治，速度比自己拿手抓着吃慢許多，一不留神差點又想要逗他。

不知為何，自打和周澤楷重逢，不僅這家夥露出了幼稚生動的一面，連帶自己都受到了影響——明明都是三十左右的大男人了，突然在意起一些小細節來。

他甚至有種重回十八歲的錯覺，腦海裏存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念頭，時不時就湧起嘲笑周澤楷的沖動——當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真嘲笑，更類似男生群體間一旦出現某個不太合群的家夥，其他人會忍不住想要逗逗對方，不帶惡意的那種。

控制一下啊朋友，孫翔對自己說，我倆交情還沒好到這種程度。

4.

飯後周澤楷去陽臺接電話。

孫翔把碗筷丢進洗碗機，開了掃地機器人，算算時間差不多該走了。他有幾個文件要處理，一個游戲推廣公司的合作案要看，還得去俱樂部瞧瞧那個挖角隊員的情況。

估摸周澤楷一時半會結束不了通話，孫翔寫了張紙條壓在桌上，龍飛鳳舞的：“有事先走，回頭記得鎖門。”

結果鞋穿了一半，看到旁邊周澤楷的那雙皮鞋，他忽然面露猶豫。

……到底不是那種能猶豫太久的性格。沒兩秒，孫翔便又重新踩着人字拖折回來。

茶幾旁，周澤楷放下紙條，疑惑地看着他，眼神詢問：有事？

孫翔松了下領帶沒說什麽，徑直走到客廳角落，過了一會兒，拿着一盒沖劑一盒白加黑，遞給周澤楷。

“好人做到底，提醒你記得吃藥。”

周澤楷略有點吃驚，接過藥，道聲多謝，之後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對孫翔露出一個很淺但挺真的笑：“昨天晚上麻煩你了。”

突然那麽鄭重，孫翔反而有點不自在。他第一次意識到周澤楷笑起來的樣子十分好看，害他這種筆直如東方明珠塔的同性心跳都沒來由地亂了好幾拍。孫翔趕緊錯開眼，幹笑了聲：“舉手之勞。對了，忘記問，現在感覺怎麽樣，要不要重量體溫，還頭暈嗎？”

周澤楷猶豫片刻，可能是在斟酌時間問題，但最後還是說：“嗯，要量一下。”

5.

孫翔腹诽自己找事，一面翻出昨晚用過的電子體溫計。周澤楷坐在沙發上測體溫時沒閑着，一直在敲手機，看界面像是郵件。

孫翔這邊給下屬發完要晚半小時的消息後，見周澤楷神情嚴肅地處理工作，嘆口氣，索性像他自己說的“好人做到底”，幫忙沖了杯藥。

“謝謝。”周澤楷對孫翔的示好再一次表現出微微吃驚。孫翔忽然不爽，平淡地回：“不用客氣。”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轉移到周澤楷的體溫計上。他接過，一邊觀察，眉跟着皺起來：“38.5。你根本沒退燒！”

“沒事。我要走了。”周澤楷喝完了藥，摁了摁太陽穴，起身。

他穿着孫翔的襯衣，是淺銀灰，領口袖口做了時髦的細節設計，比他原來的風格活潑許多，襯托得整個人氣色還行。

但孫翔不傻，一般人能累到睡着發燒嗎？這種狀态，只會發生在長期高強度工作的家夥身上。

好歹隊友一場，他第N次沒忍住，吐槽道：“都說你們二代幸福，我怎麽感覺你好像每天都在搬磚？”

沒想到，周澤楷抓的重點和他十萬八千裏：“二代？”

6.

氣氛有一瞬冷凝。

孫翔煩躁地握了一下拳，突然覺察到，就這24小時不到，自己就在周澤楷身上用完了一年份的尴尬。

“那個，”他搜腸刮肚找詞，試圖駕馭這種微妙的氛圍，但周澤楷的抵觸點在哪他确實不明白，最後放棄掙紮，坦誠道：“好吧，其實我之前對你的印象就是需要繼承家業的二代……”

因為逆着光，周澤楷似乎笑了一下，但不是很清楚。

然後孫翔就聽到周澤楷問：“那我為什麽要打榮耀？”

關于這點，孫翔之前早有想象，因此脫口而出：“豪門公子的青春叛逆期？”

他當然不是無的放矢。

剛到隊裏的時候，隊服還沒做好，為參加暑期商業表演賽，孫翔臨時借過周澤楷的衣服。

那是他為數不多進周澤楷房間的機會。

時至今日，他仍清楚地記得，周澤楷一打開櫃門，自己“卧槽”了一聲。他看到了滿滿當當挂着疊着的新衣服……并且孫翔認得上面的logo——logo代表的店鋪，他只有在和老媽逛街時會路過一會會兒。

孫翔那時成年不久，盡管賺得遠超大部分同齡人，但對經典奢侈品牌毫不感冒。周澤楷把隊服遞給他時，他還在走神，在想怪不得平日和玩得好的同期聊的更潮更年輕化的牌子，自己基本沒在周澤楷身上看到過。

哦對，那之後他特別注意了一下周澤楷使用的電子産品，比如耳機啦，鍵盤鼠标之類，無一例外，周澤楷都在需求範圍內買到最好。

“周隊家裏管得比較嚴。”關于周澤楷每周六雷打不動離隊的說法，方明華也曾側面透露過一些，“他當年和戰隊簽合同，家裏派了好幾個律師來，把我們經理吓了一跳。”

周澤楷聽完孫翔的話，露出一點恍然的表情。

還是逆光的緣故，孫翔總覺得周澤楷那一剎那的眼神非常奇怪，像是隔着時光的嘆息。

“有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種。”周澤楷俯身拿起手機，準備離開。

孫翔抓了抓頭發，感覺自己像做錯事的學生，莫名其妙地有點結巴：“那、那你記得吃藥。”

周澤楷神情之後再沒波瀾，他點點頭，越過孫翔走到門口，轉身時，視線在客廳一角停了幾秒。

直到輕輕的關門聲響起，孫翔才如夢初醒地往相同方向看去。

那裏什麽都沒有。除了一幅被放大後的“榮耀十年紀念”證書。

孫翔愣愣地看了一會兒，腦海中不斷重複周澤楷最後的話，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重要信息。

正在這時候，他的手機突然響起。

是方明華。

退役後，當年的隊友基本離開上海，平日見到次數最多、聯系最緊密的，就是這位。這不僅指私交層面。事實上，孫翔投資俱樂部後，第一件事就是請方明華回來作顧問，還給對方入股機會。因此用深度合作夥伴來形容兩人更為合适。

此時此刻，這位合作夥伴正略煩躁地在辦公室內踱來踱去。

電話持續不到十秒，方明華就覺得耐心快要用盡，幸好孫翔在第十秒總算接了。

方明華揉着太陽穴，深吸一口氣，趕忙問出了那個他最關心的問題：“孫翔，你昨晚怎麽會和周澤楷在一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