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更新時間:2017-06-01 18:00:03 字數:4927
香料鋪子裏,有一間上鎖、門朝南開的小廂房,房門上,淺淺地刻了幾棵竹子。韓映竹解了鎖,領羅桂傑入內,将她捧進來的香匣放到房內的月牙桌上,便關了門,落闩,接過他提進來的熱水後,就放他恣意打量,開始準備。
房內擺設很簡單,窗下放了張美人椅,擱着素枕軟榻,牆角有座三足兩層的香幾,廂房中間用竹簾與門隔了起來,月牙桌上頭放了只雙耳敞口香爐,爐身錾刻瑞獸,用了有段時間,外表都熏亮了。
“你先坐着,等我一會兒。”韓映竹從香匣中取出曬幹的桂花放進熱水裏,點燃了放在香幾上的油燈座,将茶壺放了上去,回頭又從香匣中以箸挾出塊昙花形狀的香篆,放進香爐裏爇之,散發出淡雅醇和的味道。
她太專注了,蓋好香爐之後轉身,發現羅桂傑貼她很近時,真的被吓了一跳。
“怎麽不坐着呢?!”她撫胸,驚魂未定。
“好奇你在做什麽。”他撥去她額前碎發,想她一進來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原本郁悶的心情就自然而然舒展開來了。他以額抵上她,醇厚的嗓音如酒釀。“不跟我說說這間屋子的用意?”
“如你所見,是間香室。”她輕輕一笑,帶着嬌羞。“你也知道我娘家經手了不少生意,我卻獨鐘香料,就是因為香料救了我。”
“喔?”羅桂傑挑眉。“怎麽說?”
“我以前承受了太多不屬于我年紀的情緒,是透過薰香排解的,只要我心情不好,有坎過不去,就會來到香室為自己燃一爐香、泡一杯茶,然後睡一覺,有時候太難過,我……”她搗唇,眼神飄到一旁,不敢再說。
“有時候怎麽啦?”羅桂傑環住她的腰催促。“快說!”
韓映竹如何都說不出口,頭越垂越低,都要埋進他胸口了。
“說不說?”他摟緊她的腰,見她仍然抵抗,直接托着她的臀,把她抱了起來,仰頭看她,讓她沒辦法再躲。
“你、你快放我下來!”她羞死了,活像煮熟的蝦。
羅桂傑不理她,抱着她走到美人椅坐下,将她牢牢困在懷裏,循循善誘。“二丫,夫妻間不該有秘密的,快跟我說說你太難過時會怎麽樣?”
“就……就……”韓映竹難以啓齒,是埋首在他頸間才有勇氣說出來的。“就、就會在香室裏脫得一絲不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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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羞人的事情她居然說出來了!天呀,她到底怎麽了?
羅桂傑愣住了,他原先以為的答案會是大哭或自殘,才會不斷逼問她答案,豈料劇情急轉直下讓他完全跟不上。
平時清心靜逸、情緒少有起伏的她,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來?
“呵……”羅桂傑托住她後腦,下颚擱在她的香肩上,越想越有趣,終究還是笑出聲來。“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得到了個什麽樣的寶貝呀?哎喲,笑死他了。
“你還笑!”她又氣又惱地槌他。
“我說二丫,你平常過得是有多壓抑啊?”他都笑出眼淚來了,可見這丫頭吃了多
少苦。“真沒想到你姐姐會變成這麽現實的人,你以前有多少機會告訴我,為什麽都沒有跟我說?”
韓映竹身子倏僵,随即在他的拍拂及薰香陶染裏,放松下來。
“你喜歡她,我看得出來你的期待與雀躍,這時候我去跟你說她不好,不是惹得一身腥嗎?說不定你因為喜歡她,包容得了她的個性,這樣豈不顯得我的舉動更多餘?”她那時候只當旁觀者,誰知道會慢慢走進這漩渦中,只能說人生難測。
“确實。”羅桂傑嘆了口氣,她總是想多,又不能說她想得不對,只是這種戰戰兢兢的生活态度,像是日夜如履薄冰,每下一步都得仔細思考,得多累啊?
“那在巷子中你為何不提呢?聽我說着那些回憶,你不會在心裏偷笑吧?”
韓映竹搖搖頭。“我不想破壞她在你心中的形象,而且那也不會讓你更好過,畢竟你是為了她才一路努力過來的。”
“二丫真是個善良的姑娘啊。”他閉眼感嘆,摟緊了懷中人。
“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做這種所謂的正義,你們以後又不會有交集,只是……”她擡起頭來看他,神色無奈。“命運居然讓我們成了夫妻。”
他捏了捏她的臉,磨牙道:“不好嗎?”
“我可沒說。”她靠回他肩上,語氣幽幽。“是怕你覺得不好。”
“怎麽會?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遇上你,是你讓我覺得我賣命揣起來的家底不是場笑話。”他欲以山河換紅妝,紅妝卻非當年模樣,試問知道真相後的他,又該如何自處?“二丫,你是寶。”
韓映竹噎了下,險些落淚。
“我一直想問……你到底是怎麽發跡的?!”
“怕自己嫁了個大盜頭子?”他輕笑。“只可惜你已經是我的押寨夫人了,跑不掉。”
“誰說我要跑了?”她咕哝了句,全進他耳裏,引他笑聲不斷。
“我先是跟個赤腳大夫學認藥、認字及簡單的醫術,要不是他餓倒在路邊,我也不能拿顆饅頭要脅他教我,之後我就進了他師兄的藥鋪裏當學徒,其實我那年紀當學徒不适合,太大了,被孤立得很嚴重,什麽都沒學到,打雜倒是一把能手,後來是聽藥鋪裏有人說了幾項野生的藥材進項貴,可以說是一本萬利的生意,我就傻乎乎去問師伯如何分辨藥材好壞,然後傻乎乎地扛了鋤頭就出門了,果然無知亦無懼啊,我臉上的傷就是為了摘藥,跌下來讓石頭劃傷的。”
回想起那段上山下海的日子,起早貪黑,一天能睡兩個時辰就是天大的恩賜,挖到株上好藥材,就開心到眼淚鼻涕齊流,一路哭着下山,空手而歸就會沮喪到吃不下飯,活像個瘋子似的,更別提一開始不懂,被坑被詐被訛的經驗多如牛毛。
韓映竹輕撫着他眼角的疤。“差點就傷到眼睛了,多虧老天保佑。”
“這途也算靠天吃飯,後來我存了筆錢,自己做起買寶,上海的次數就少了,尤其是這一、兩年,根本就是在幕後管事,讓下面的人跑腿了。”草創期最辛苦,有時候為了籌措現銀,只能把拿命摘回來的藥材賤賣,撐過後,能拿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了。他笑。
“以前為了收藥方便,就在各地租了間民宅,現在都成了明桂藥坊的分支,在別人眼裏看來,我就像是個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怪人,像會妖法似的一夕致富,其實我不過是把藥坊的匾額挂上去而已。”
“那你外頭那些名聲是怎麽回事?”她萬分不解。
一個人能做到所有人都喜歡他,那個人一定有問題;一個人能做到所有傳言都沒有一件好的,那個人也有問題。
“唔……具體原因我忘了,可能是擡價、喊價、殺價的時候太狠吧。我記得滿多人指過我的鼻子大罵搶匪、強盜,不過同業裏就數我的藥材量多質好,他們也只能讓我搶了。”他一早就明白做大才有說話的權力,為了登峰,他累到都快成仙了。
“至于盜鬥,也算啦,我們摘這些野生的藥材,不就是掘天地間的寶物嗎?”
“你就沒想過要解釋嗎?頂着這些惡名你不難受?”明明就不是這樣的人。
“你也知道傳言這種東西,只要經過第三人,就會開始放大,我才一張嘴,如何封得了天下悠悠之口?而且頂着這些惡名也不見得都是壞事,當你需要利用某些東西的時候,就要接受它的反噬。”他側頭,輕吻她耳珠。“只要你懂我便成。”
“我去倒茶給你喝。”她整個人快燒起來了,跳下他的大腿疾走到香幾前,先拍了拍自己熱脹的臉頰,才為他添了杯熱茶,倒出淡淡桂花香。
“你這間香室不錯。”羅桂傑接過茶盞,喝了一口才笑着說。“不如在家裏也設一間,省得你來回跑。”
“你就這麽想看我不開心?”她是因為有韓映梅,才設了這間香室的。
羅桂傑朝她勾勾手,要她附耳過來。
“我比較想看你一絲不挂。”
“讨厭!”韓映竹氣得褪他,怨怪卻含春色。
“呵呵呵呵呵。”羅桂傑笑得可開心了,這種夫妻間的調情他是一試就上手,還玩上了瘾。
他一口氣把餘下的茶水飲盡,杯盞擱上窗前,扶着她的腰要她坐回原來的位置,甫一落定,他便動情吻上了她,唇齒之間流轉着桂花香。
從沒有感受過這般沖擊的韓映竹一下子吓傻了,雙手抵在他胸前,本來想推開他,卻緩緩成拳,緊緊地捉住他的衣袍,任他掠奪,最後服軟奉上,帶着顫意回應。
“二丫,我的二丫……”他退了些許,只呢喃了這幾個字,又覆唇而上,吸吮她的唇舌。
這麽好的姑娘,喜歡上她根本不是件難事,也因為她如涓涓細水般流淌過他心靈,更讓他明白他對韓映梅的感情不過是幼年對溫暖的憧憬。
叩——
“小姐,打擾一下,七峰來找姑爺,有急事。”
“好。”韓映竹推開他,嫣紅着一張臉,卻淡然地回應,看得羅桂傑是雙眼都笑成彎月了。“你讓他等一會兒,我和姑爺馬上出去。”
她拍了拍羅桂傑擱在她腰間的手,才剛站起來,又被他一把拉了回去,差點吓得叫出聲來。
“你做什——”
羅桂傑側頭吻上她,纏綿至極,事後再替她攏好頰邊散落的發絲,輕輕地拍了拍她呆住的臉蛋。“好了,走吧。”
她這時才反應過來,搗着唇,抿得死緊,雙眼水汪汪,不曉得是氣的還是羞的。
夥計讓七峰坐着等,七峰不讓,規矩地站在門邊,一見到羅桂傑,便恭敬迎上。
“主子、夫人。”七峰低首,拱手問安。
羅桂傑點點頭。“有什麽事急忙到這裏找我?”
“溫嶺縣的吳老板過來拜訪,想跟您談談下季藥材的價格;仙居縣的張地主因為這期藥田蟲害欠收,也帶契約過來想跟您商量。”這些不是他們能作主的事。
“吳老板這回又找到哪家低價的藥商,想來跟我殺價了?”羅桂傑搖頭低笑,三天兩頭就來砍他價格,當他是月亮上的那棵桂樹嗎?“二……夫人,看這陣仗,中午是不能找你用飯了。”
他回頭看着韓映竹,語氣惋惜。
“你去忙吧,晚膳一塊兒用便是。”她從櫃子裏挑了兩盒香出來。“送給吳老板與張地主,讓他們試用看看。”
“夫人的香這麽好,是該走出這座城了。”羅桂傑笑着接下,又像想到什麽似的,凝眉問她。“方才香室裏燃的香叫什麽名字?”
韓映竹一怔,老實回答。“月下美人。”
“好一個月下美人。”不是在說他的二丫嗎?“我喜歡這味道,房間就熏這香。夫人,這事就交給你了。”
“好。”她應下,心裏十分恐慌,再這樣下去,她早晚守不住在外人面前的形象。羅桂傑和七峰前腳才剛走到門口,如冬後腳就從小門進來。
“小姐,制香師傅說第二批的驅蟲香做好了,問我們什麽時候送,好給他騰空間做第三批。”
“那就今天下午吧。”韓映竹想了下,又有些為難。“現在也不知道方不方便跟父親調人手——”
“什麽驅蟲香?又要送給誰?!”羅桂傑禁不住好奇回頭問。
“沒什麽,就天氣熱,蟛蟲多,我就配了個簡單的驅蟲香,送給城郊的居民。”
城郊多是貧戶,生活條件不好,難為她想到這層。
羅桂傑笑了笑。“七峰,你記下,夫人制香的藥材全由藥坊出,挂我私帳,下午你再領人幫夫人到城郊送香。”
“你幫我出人力就行了,藥材這事——”
“欸。”羅桂傑阻止她。“為善不落夫人後,早上我才說婦唱夫随的,你忘了?”怎麽可能忘,但也沒想過他記得,以為只是句玩笑話。
“那我就先謝謝你了。”韓映竹咬唇,怕一松開,嘴巴要笑咧到腦後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以後需要幫忙,我希望你第一個想到我。”他是認真的,方才聽見她想回韓家調人手,他心裏就難受。
只要不為難他的下屬,他的人、他的東西,她愛怎麽使就怎麽使,他絕對沒有二話,還會在後頭替她吆喝。
他能疼她的方式不也就這幾種嗎?看來得時不時點醒一下他家的二丫,他這丈夫又不是擺設,有能力,有人脈,有錢的。
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