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1)
倫巴底監獄中的生活,對于瑞博來說,并沒有令他感到不适。除了親友不能夠探訪住在監獄中的囚犯之外,倫巴底監獄和其他監獄比起來絕對可以用豪華兩個字來形容。
倫巴底監獄之中甚至有專門的傭人來為他們鋪床疊被。監獄中的夥食也按照囚犯們各自的喜好。即便連瑞博這樣口味獨特的人,倫巴底監獄的夥食也能夠令他滿意。在這寒冬臘月之中,居然還能夠提供品質絕佳的海鮮,連瑞博也不得不佩服那位廚師長的神通廣大了。倫巴底監獄的守衛出了巡邏之外,從來不打擾囚犯們的生活。
倫巴底監獄還有一個與衆不同的地方便是,放風的時間特別長。因為關押在這裏的都是上流社會有頭有臉的人物,社交早已經成為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早餐後的散步,早茶,午餐,午茶這都是貴族圈子裏面流行的時尚。在倫巴底監獄之中,這種時尚并沒有被禁止,只是時間稍稍縮短了,不過晚餐和晚餐之後的娛樂時間,仍舊很長。
只用了一天時間,瑞博便和這裏的大多數人混熟了。出乎他預料之外的是,倫巴底監獄中關着的人物,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樣全都是不容于世的哲人和思想家。反倒是有不少出了差錯或者貪污公款的官員被關在這裏。更有很多豪門世家将他們不成器的子弟送到這裏來。倫巴底獄就像是一個大雜燴,上流社會形形色色的人都可以在這裏看到。當然裏面也确實關着一些對宮廷和內閣不滿的人。不過說他們是思想家卻有些過頭,這些人頂多算得上是持不同政見者。三天之後,瑞博便對這些人感到失望了,他情願躲在囚室裏閱讀哪些書籍。
倫巴底監獄擁有一個相當不錯的圖書館,每天早茶時間,圖書館對囚犯們開放,瑞博借了很多他感興趣的書籍。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的瑞博,放棄了那些無聊的社交聚會,除了晚餐之後,他會在頂樓繞着囚室轉上幾圈,散散步以外,瑞博甚至很少走出囚室。
寧靜的監獄生活,并沒有令他感到不舒服,如果說有什麽事情讓他讨厭的話,就只有隔壁那個被衆人稱為“瘋子”的鄰居。瑞博越來越感到,那個老頭确實瘋得厲害。
那位瑪格勒·杜米麗埃先生是個精力充沛的老頭,倫巴底監獄常常回響着他那中氣十足的咆哮和怒罵聲。更可惱的是,這個“老瘋子”還是一個日夜颠倒的家夥,他神氣活現的時候,往往是其他人睡得正香甜的時候。瑞博常常從睡夢中驚醒,然後便聽到瑪格勒·杜米麗埃先生那沉重的腳步聲。這樣的事情,每天晚上都要重複五六次,弄到最後,瑞博開始有些不耐煩了,他甚至在考慮,是不是也改變一下生活習慣,白天也像“老瘋子”一樣躲在房間裏面睡覺,晚上再出來走動。瑞博最終決定和那位杜米麗埃先生面對面地好好談談,也許他能夠說服這個“瘋老頭”。
這天晚上,吃過晚餐,瑞博和往常一樣在頂樓轉來轉去,還不時地和旁邊的守衛閑聊幾句。樓下則傳來陣陣喧鬧聲,現在是一天之中最熱鬧的時間。散了一會兒步之後,瑞博走到那位杜米麗埃先生的囚室門口。房間裏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顯然那位杜米麗埃先生已經從他的睡眠之中蘇醒了過來。瑞博敲了敲門,過了好一會兒,門被打開了。
一個身材矮小,頭發蓬亂,帶着厚實的寬邊眼鏡的小老頭站在門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您是瑪格勒·杜米麗埃先生?我叫瑞博·梅丁·拜恩迪特,是您的鄰居,我就住在您的隔壁,我想,作為鄰居我們應該互相了解。”瑞博謹慎地挑選着字眼,因為他聽說過,瘋子是很不容易交流的一種人。
當瑞博說話的時候,那個老瘋子一直盯着瑞博的靴子,眼睛一眨不眨,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問道:“你是從南方來的?”
瑞博微微一愣,他不知道老瘋子怎麽會知道這件事情,難道老瘋子打聽過他的事情?
“我原本住在南港,不過,應該算是瑟思堡人。”瑞博解釋道。
“南港?麥爾·道芬混得怎麽樣?”那個老頭問道。
“閣下認得麥爾·道芬先生?”瑞博驚訝地問道。
“是我在問你問題,你至少應該先回答我。”那個老頭不滿地說道,為了增強語氣,他的手指直指瑞博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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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麥爾先生現在是南港商業聯合會的理事長,應該算是混得不錯吧。”瑞博諾諾地說道。
“這種事情還用得着你說?南邊除了賊頭,也就只有麥爾能夠算得上人物,那時候,我并沒有看到南邊有什麽能夠超越他們倆的人。想必現在也是一樣。”老頭自言自語說道。
瑞博驚詫地看着小老頭。老頭剛才提到的賊頭,肯定是指海德先生。瑞博絕對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裏遇到一位深知海德先生底細的人物。
“站在門口幹什麽?進來進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你。”老頭子招呼瑞博進入他的房間。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麽地方最能夠稱得上是狗窩的話,那麽一定是眼前這間房間。地上到處扔滿了紙團,一個個幹涸了的墨水瓶散落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鵝毛筆扔得滿地都是,那張床和書桌沒有什麽兩樣,上面到處攤開着寫滿字跡的紙,枕頭已經不知道被扔到哪裏去了,代替枕頭位置的是一疊厚厚的書籍,牆壁上到處是亂塗亂畫的符號。
老頭走進房間,從牆角堆着的一堆書籍之中抽出厚厚的一疊書,将它們分成兩堆疊放在地上,讓他一屁股坐在了其中的一堆紙上。
看到老頭将書當作凳子,瑞博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他只能搖了搖頭謝絕了老頭邀請他坐下的好意。
“你詳詳細細地将南港現在的面貌告訴給我聽。”老頭說道。
“杜米麗埃先生,這叫我從何說起。”瑞博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
那個老頭搔了搔頭,這個舉動讓他原本就極為蓬亂的頭發,更加一塌糊塗。
“那麽我問你,南港現在有幾支船隊,幾座碼頭,大的商行有幾座,哪些商家最為富有……”老頭喋喋不休地提了一連串問題。
瑞博并不知道老頭想要知道這些東西有什麽用,不過他竭盡所能滿足老頭的好奇心。對于從小生長在南港的他來說,回答老頭的問題并不困難,只是他猜測不出,老頭問這些瑣碎的問題,到底有什麽用處。不過看到老頭不停地在那裏作着記錄,那幅認真的神情,又讓瑞博感到不可思議。
一口氣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訴了老頭之後,瑞博總算松了口氣。無數的疑問随着回答問題的結束,從他的腦子裏面湧了出來。
“杜米麗埃先生,您能夠告訴我,您怎麽會認識麥爾先生的?還有您剛才所說的那個賊頭又是哪一位,您對于他有多少了解?”瑞博小心翼翼地問道。
小老頭停下來想了一想,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瑞博之後說道:“我和麥爾是老朋友了,當年我從托爾人的手裏,用十五金幣買下了他的性命,要不然,他恐怕早就死在托爾人的織錦作坊裏面了。一開始他做生意的本錢,還都是我借給他的呢。至于那個賊頭,他和麥爾是一條船上的同伴,不過他比麥爾要滑頭得多,居然從托爾人的手裏逃了出來,還順手牽羊将那個托爾人偷了個精光。”
“就因為他偷托爾人的錢,您便叫他賊頭嗎?”瑞博追問道。
“當然不是這樣的,那家夥回到南方之後,一開始的時候,也和麥爾一樣正正經經地做生意,他的本錢除了偷來的那些之外,也向我借了不少。海德那家夥很會做生意,膽子也大,麥爾為人老實,而且兢兢業業,他們倆很快便發起來了。有了錢,自然就希望能夠得到地位,麥爾比較現實,他只想在南方弄出一點名堂來,因此走的是瑟思堡的門路。海德的心要高得多,他不但和教廷建立了關系,而且通過教廷得到了當時的內閣大臣皮夏的認可。當時正好是我們和得裏至打得筋疲力盡,大家都想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海德在佛朗士、得裏至和教廷之間跑來跑去,居然讓他調停成功,他因此得了個勳爵的稱號,不過在那次調停中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一行原本有二十多人,最後一次從得裏至活着回到弗朗克的只有他一個人,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不過從此以後,這個家夥就變得陰沉起來,帶着勳爵稱號回到南方以後,他居然将生意盤給了麥爾,而且離開了南港搬到了附近一個小鎮上,他還拉起了一票人馬,成為了盜賊首領。”老頭一邊回憶着,一邊說道。
“那麽,你們後來還有聯系麽?”瑞博問道。
“沒有,我為什麽要和賊頭來往?”老頭不以為然地說道。
“對了,杜米麗埃先生,您為什麽被關在這個地方?”瑞博問道。
“所有人都以為我瘋了,我的親戚将我送到了這個地方,不過我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他們想要我的錢。”老頭開始咆哮起來。
“您正在進行什麽研究,可以告訴我嗎?”
瑞博好奇地問道,畢竟和麥爾·道芬和海德先生相熟,這個老頭絕對不是簡單人物,更何況,歷史上多少哲人和思想家,被他們同時代的人當作是瘋子來看待。
眼前這個老瘋子,倒确實有幾分思想家的模樣,歷史上記載的思想家中頗有幾位看上去瘋瘋癫癫的人物存在。
“我所研究的是金錢的價值。”老頭得意洋洋地說道。
原本屹立于瑞博腦海之中的思想家形象被這個回答打了個粉碎。歷史上雖然記載着衆多千奇百怪的思想家,但是絕對沒有一個是滿嘴銅臭的人物。瑞博原本以為能夠聽到對于人生甚至世界的精辟而又獨到的見解,他內心的失望是不言而喻的。
老頭顯然看出瑞博心中的想法,他立刻解釋道:“這個問題是當年我和麥爾以及海德閑談時提到的,最初好像是賊頭挑起了這場争論,因為他說我和麥爾總是藐視他的經營方式,說他的經營方式是一種欺詐行為,因此他問我和麥爾,金錢的價值到底是什麽?”
瑞博搖了搖頭說道:“杜米麗埃先生,您的話我一點都不懂,您能不能詳細的解釋一下,為什麽你們認為海德先生是在欺詐?”
“現在想來,還得當初說的并沒有錯,那确實算不上是欺詐,不過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深刻地研究這一切。你不知道,海德的經營方式完全與衆不同,他經營的是玻璃,這種利潤極高,同樣風險也極高的商品,海德在意雷買下了兩家工廠的優先供貨權,他可以随時向這兩家工廠下訂單,但是,海德并沒有用正常的方式經營,他拿着簽了字的訂單就在南港尋找買家,通過墊付貨款,和先貨後款的方式,這個家夥聚斂了很多錢財,在這種交易之中,他幾乎沒有花費一分本錢。那時候,我和麥爾當然以為他是在欺詐。”老頭解釋道。
“那麽這件事情又和金錢的價值有什麽聯系嗎?”瑞博不解地問道。
“金錢是什麽?一塊圓形的金屬塊而已,既不能吃,又不能穿戴,你說它的價值在哪裏?為什麽金錢就能夠用來換取其他東西?”老頭問道。
“用來鑄造金幣和銀幣的金屬很稀有也很昂貴啊。”瑞博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說,金錢的價值就在于構成它本身的金屬成份,是嗎?”老頭問道。
瑞博點了點頭。
老頭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當初,我和麥爾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海德只用了一個例子便駁倒了我們。”說着老頭從床鋪地下衆多紙片之中抽出一張來,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着各種數字。
“你應該知道,金幣并不是由純金鑄造的,一枚金幣中黃金的含量只占百分之七十左右,銀和銅差不多占百分之三十,但是,你是否知道,佛朗士五世時期,這位國王陛下為了擴充軍隊,因此鑄造了大量的金幣,但是黃金的産量畢竟有限,因此他大大降低了黃金的比例,黃金只占五成。”
“按照剛才的理論,這樣的金幣應該并不值錢,佛朗士六世是一個好大喜功,并且奢侈靡費的家夥,他鑄造了大量的金幣,而且金幣的含金量大大超過普通比例,那種金幣按照你的話說,應該是最為值錢的,但是,偏偏事實完全相反,佛朗士六世執政後期,物價飛漲,雖然鑄造了大量的金幣,但是金幣的數量仍舊不足,這個時候,內閣不得不将五世時代通用的金幣拿出來使用,一開始他們還擔心五世時代的金幣因為含金量不足,而不受認可,但是沒有想到,民間對于五世時代那些顏色較淺的金幣很有信心,一枚五世時代的金幣居然能夠兌換兩枚六世時代的金幣。”
“金錢的價值根本就不是以它本身的材質來衡量的,金錢只是一種替換物,我現在才知道,海德當初的那種經營方式并不是欺詐,他只不過将金錢這種替換物,以他的信用來取代了。
“他投入的就是他的信用,他事先構造了一個‘王國’,在這個‘王國’之中,他的信用可以像金錢一樣流通。”老頭興奮得揮舞着手中的紙片說道:“我研究了這麽多年,從這裏面我發現了很多東西。不為人知的東西,從來沒有人想過的東西。”
“你知道為什麽商人越多越活躍的地方就越富有?商人沒有生産出任何東西,而且他們占有衆多財富,但是像南港這樣的地方,窮人的生活要比其他地方好得多。”老頭問道。
“我倒不覺得南港的窮人比其他地方的窮人更加幸福。”瑞博苦笑着說道。
但是老頭根本就沒有聽他說些什麽,老頭仍舊那樣興奮地說道:“因為那些地方有更多工作的機會,商人們想要賺更多的錢,他們就要擴大經營規模,也就要雇傭更多人手,南港的窮人自然就有更多工作的機會和選擇的餘地,那些勤奮或者有一技之長的人,自然有更多更好的機會,窮人們制造了更多的商品,商人們想方設法将這些貨物變成財富,當這種依存關系,形成了一定規模之後,就會像南港一樣,如同滾雪球一般迅速積累起龐大的財富……”老頭後來又說了什麽,瑞博一點都沒有聽進耳朵裏面。老頭對于南港的描述,激起了瑞博濃濃的思鄉之情。
瑞博不得不承認,老頭對于南港的認知極為準确,但是瑞博相信,老頭絕對沒有親眼見識過南港的貧民窟,絕對沒有走進過那些肮髒泥濘的小巷。那些寫在紙片上的數字和符號,僅僅能夠看到這個世界的一角。不過瑞博也不得不承認,南港确實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有着更多的機會。當初自己便編制着一幅美夢,用自己辛勤工作的汗水,讓生活變得更加美好。南港的每一個人都有着同樣的夢想。
……
自從認識瑪格勒·杜米麗埃之後,瑞博的生活被徹底打亂了。杜米麗埃先生是一位精力充沛的老人,同時他也是一個很會自作主張的人物。令瑞博感到無奈的是,這個老頭自己并不知道這件事情。瑞博漸漸習慣于被老頭半夜三更從床上挖起來,并且問個不停。被關在倫巴底監獄之中的這段平靜的歲月,顯然令他想通了很多事情。老頭用他的理論憑空創造了一個世界。一個能夠用價值來解釋一切的世界。
瑞博不得不承認,老頭是除了海德先生和瑪世克老師之外,他所見到過最充滿智慧的一個人。從老頭那裏,瑞博學到了很多東西,特別是老頭那套奇特的理論,給瑞博極大的啓迪。當初在南港看到聽到,後來又從埃克特那裏學到的很多經營之道,瑞博僅僅對此有所了解。但是為什麽這些方法能夠有效,為什麽如此經營便能夠發達?瑞博對此一無所知。現在用老頭的那套理論來解釋,原來的那些疑問立刻消失得一幹二淨。仿佛事情原本就應該如此發展,仿佛原本就只有那樣去做才是正确的。有的時候,瑞博确實慶幸能夠遇到杜米麗埃先生這樣的智者。
這種又喜又憂充滿矛盾的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在平靜中度過了。瑞博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到底在倫巴底監獄之中待了幾天。因此當他看到拉貝爾帶着一群侍衛來押解他的時候,瑞博頗感驚訝。從拉貝爾的神情之中,瑞博看到了一絲深深的無奈。
“瑞博先生,對您身份進行确認的聽證會已經結束了先期取證的工作,結論對閣下相當不利。我鄭重勸告閣下,如果閣下現在放棄還來得及,陛下将以閣下身體不适為理由,暫時終止聽證會的召開。然後,無限期地将聽證會延期。”
拉貝爾面無表情地說道,事實上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我是梅丁家族的合法繼承人,我絕對不會退縮,那些對我身份的指控,都是別有用心者的陰謀。”瑞博不卑不亢地說道。
瑞博的回答,同樣也在拉貝爾的預料之中。
和來的時候不一樣,這一次瑞博的魔杖被那些侍從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那枚刻滿咒文和魔符的迷銀戒指同樣被取了下來。令瑞博感到欣慰的是,那個侍從将魔偶當成了普通的金幣,畢竟看到一塊扁平的圓形金屬塊,很少有人會仔細看看上面印着的是國王的頭像,還是一個複雜的魔法陣。被那些侍衛押着,瑞博朝着樓下走去,他甚至來不及和杜米麗埃先生告別。
馬車早已經在倫巴底監獄門口等候着了。那是一輛黑色的有厚厚裝甲防護的囚車。囚車的前後左右各跟着一輛法政署專用的警戒馬車。這樣的陣勢對于倫巴底監獄來說,也已經多年未見了,路人遠遠的圍成一圈,在那裏看着熱鬧。拉貝爾和瑞博一起上了囚車,囚車緩緩地駛動了。
“聽證會在何處舉行?”瑞博問道。
拉貝爾看了瑞博一眼,想了想回答道:“密斯陸廣場,廣場旁邊就是魔法協會總部和內閣議事廳。”
“誰來擔當聽證會的裁判長?”瑞博問道。
“自然是國王陛下本人,誰能取代他的地位。”拉貝爾說道。
“參加聽證會的人有哪些?能夠告訴我嗎?”瑞博又問道。
“長老院,大主教,都會派遣代表參加聽證會,除此之外,瑟思堡也派遣了代表,還有京城之中一些具有影響力的家族也受到了邀請,主持聽證會的是泊梭斯魔法師。”拉貝爾回答道。
“為什麽請泊梭斯魔法師主持聽證會?因為我是一個魔法學徒的關系嗎?”瑞博疑惑不解地問道。
“對于國王陛下的布置,我也不太清楚。”拉貝爾說道。
瑞博看着拉貝爾淡然的神情,心中升起一絲疑慮,拉貝爾顯然知道內幕,他沒有說實話。瑞博開始尋思,為什麽國王陛下會請一位魔法師來主持聽證會。這裏面顯然隐藏這某種陰謀。針對自己的陰謀。
瑞博心中變得忐忑不安,雖然他在瑟思堡大教堂的那次身分鑒別儀式上曾經面對面地殺死過一位魔法師。但是,那次完全是因為那個魔法師沒有防備,而且自己手臂之中更隐藏着一件致命的兇器。在近距離,那把弩弓顯然要比任何武器都更加可怕。
現在情況萬千不同,站在大庭廣衆之下,沒有武器的自己,怎樣才能對付得了一位實力高超的魔法師呢?坐在車上,瑞博陷入迷惘之中。
馬車平靜而又急速地行駛在佛朗克寬闊的街道之上。街道上面濕漉漉的,兩邊堆積着鏟起的積雪。半人高的積雪就像是兩道城牆将路面和行人完全隔開。人行道上,沒有幾個行人,只有一道道雪橇滑過的痕跡,路面的積雪被鏟掉之後,那些輕便的狗拉雪橇只能夠行駛在人行橫道上。
透過囚車的窗口,瑞博突然看到窗外遠處有一個他所熟悉的身影。駕着雪橇,在行道樹和花壇之間快速穿梭,還不停的揮舞着手臂的家夥,不正是法英哥那個小偷嗎?
對于法英哥,瑞博并沒有多少好感,但是此時此刻看到一個他所熟悉得人,瑞博的心情忍不住激動了起來,不過幸好埃克特對他的嚴格訓練,這時候起到了作用,瑞博雖然極度興奮,但是表面上仍舊裝出淡然的神情。從法英哥那不停揮舞着的手臂中,瑞博解讀出了埃克特想要傳達給自己的信息。
“危險——暗礁——精神——控制”。那是旗語,船員們在海上的時候,用來傳遞消息的一種特殊方式,從小生長在南港的瑞博當然一眼便認出了旗語。原本他小時候的夢想便是成為一個海員,在大海上闖蕩,因此他纏着考爾叔叔學會了旗語。
埃克特通過法英哥傳達的消息再明确不過了,瑞博終于明白為什麽國王陛下讓一個魔法師來主持聽證會。雖然不太清楚那位泊梭斯魔法師的底細,不過他想通過某種手段控制自己的精神意志,這一點是完全可以肯定的。想要做到這件事方法又很多種。催眠。精神誘導,幻術,全部都是能夠達到目的的方法。瑞博靜靜地坐在那裏,心中卻在暗自祈禱。祈禱泊梭斯魔法師不是一位幻術師。
對于幻術魔法,瑞博一點辦法都沒有。但是如果有人想要用催眠或者精神誘導來對付他的話,他倒是一點都不怕。當初在隆那男爵的林間別墅之中,用瑪世克老師的那枚戒指吸收“最強魔法師”布設的精神魔法的時候,瑞博便承受住了那可怕的精神魔法的沖擊。
瑪世克老師曾經說過,他的身體已經和那枚戒指構成了一個奇特的整體,成為了一種強大的精神魔法的載體。
雖然瑞博對于魔法的認識極為有限,不過他很清楚,同樣性質的魔法進行對抗,力量強大的那一方将是絕對的勝利者。大魔導士開米爾迪特是有史以來力量最強大的一位魔法師,後世的魔法師根本無法望其項背,他所遺留下來的力量,同樣也不是當代魔法師能夠抗衡的。
當初在巴特森林之中,瑪世克老師甚至無法靠近,藏有開米爾迪特親手制作魔偶的別墅,力量的差距便可見一斑。
坐在馬車上,瑞博心情稍微安定了下來,他看着窗外駕着雪橇飛馳着的法英哥。在更遠的地方,還可以看到其他雪橇飛馳而過。如果猜測的沒錯的話,那是法英哥的手下們。顯然這絕對不會是法英哥自作主張的布置,埃克特恐怕早已竟在幕後安排好了一切。
……
密斯陸廣場位于佛朗克市中心東南方的一角。那裏是佛朗克最高檔的地區之一,赫赫有名的撒伯頓大道就橫穿過這座歷史悠久,同時又威名顯赫的廣場。
瑞博現在經過的這條英巴斯大道雖然不像撒伯頓大道那樣赫赫有名,不過同樣也是各國使館雲集的一條繁華街道。
一路上都能夠看到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建築物,那些建築物門前無一例外都站立着手持長戟,佩戴利劍,身上穿着筆挺的軍禮服和锃亮铠甲的儀仗衛兵。
大道之上有不少馬車跟随着瑞博乘坐的這輛馬車同行,不過他們并不敢靠近。瑞博猜測着,乘坐在這些馬車上的人物,有哪些是聽證會邀請的貴賓,有哪些是看熱鬧的路人,又有哪些是埃克特布置好的接應。
馬車減慢速度開始繞着圈子想要停靠在路邊的時候,瑞博總算是看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聽證會召開的場所,密斯頓廣場。
密斯頓廣場是一個占地極廣的廣場。它的中央是一塊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的平臺,平臺占地至少達五六畝。砌造起這座平臺的材料是大理石,上好的白色大理石表面摩得極為光潔平整,就想鏡子一般清晰地映照出四周的景色。
平臺四角樹立着四根支柱,在陽光的映照之下閃爍着黯淡的金屬光澤。瑞博清楚的感到其中的一根支柱之上聚集着大量風的精靈。那根支柱就像是一道枷鎖,将四周所有風的精靈全部都禁锢在了它的上面。
“您不打算下車嗎?”拉貝爾提醒道。
瑞博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在發呆。
和拉貝爾一起從馬車上下來,那些法政署的偵探立刻圍攏過來。他們的樣子與其說是押送,還不如說更像是保镖。
沿着臺階登上平臺。平臺呈十字型鋪着四條長長的紅地毯。
中間的位置擺滿了座椅,座椅上坐着的那些人物,個個衣着華貴,器宇不凡。能夠受到邀請出席聽證會自然是佛朗士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派出的代表。
瑞博如果不是作為聽證會的主角,以梅丁家族的聲望根本就沒有資格出現在這種場合。
那些受邀請列席聽證會的豪門子弟,雖然早已聽說,最近發生的一連串轟動全國的重大事件的主角,這位瑟思堡領主繼承人是一位未成年的少年,但是看到瑞博本人的時候,他們仍舊吃驚不小。
在佛朗士南方所發生的一切,傳到京城之後,早已經變得面部全非,其中不乏荒誕離奇的描述。現在看到傳聞中的主角,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的時候,衆人更加感到不可思議起來。
瑞博對于那些旁聽者驚奇的目光并不感興趣,他的注意力被四周的支柱所吸引。走上平臺之後,瑞博立刻感到身體變得沉重起來,顯然是那些支柱之上附着的力量,已經作用在他的身上。更令他感到驚奇的是,那四根立柱就好像支撐起一座無形的屏障一般,将冬季的嚴寒完全抵擋在外邊。平臺之上暖洋洋的,就像是三月間春光最燦爛時候的天氣。
瑞博跟在拉貝爾身後走到平臺中央。尊貴的國王陛下還沒有到來,裁判席上同樣空空如也,只有那位哥德布。福科斯伯爵坐在裁判席的一角,他熱情地向瑞博打着招呼。
當着衆人的面,福科斯伯爵的舉動,無疑是一種信號,在長老院中有着極大影響力的福科斯家族,支持瑟思堡繼承人的信號。那些旁觀者立刻騷動起來,坐席之間立刻響起一片竊竊私語,甚至有不少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停地走來走去,和其他人交換着意見。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場聽證會很有可能成為國王陛下和長老院徹底決裂的開始。
瑟思堡這個原本毫不起眼的地方,現在已經成為國王陛下在佛朗士王國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能否得到承認的象征。無論是國王陛下還是長老院都已經騎虎難下。不知道是為了讓參與聽證會的旁聽者們能夠有充足的交流時間,還是為了顯示王權的至高無上,國王陛下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在裁判臺正中的寶座之上。那些長老院的成員倒是紛紛到場,不過出了福科斯伯爵之外,其他人的态度全都暧昧不明,顯然長老院本身也有截然不同的意見。
對于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物,瑞博并不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裁判臺一角靠近出入口的那個魔法師身上。
這位魔法師年紀頗長,長長的臉頰配上一部飄逸的潔白長須,确實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他的鼻子上架着一幅金絲邊眼鏡,眼睛又細又長微微的眯縫着。這位魔法師身上穿着一條華麗的長袍,領口和袖子上縫着金色的絲綢邊條,袍子上點綴着大大小小的銀色新月花紋。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長長的魔法杖,頂部鑲嵌着三枚互相交錯的月牙裝飾,各自閃現着金,銀,銅的光澤。裝飾的底下鑲嵌着一排綠松石。
他是瑞博所見到過的第三位魔法師。
瑞博的老師瑪世克魔法師給人的印象是一個慈祥的老人。
那個死在瑞博手中的魔法師充滿了神秘和詭異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來自于異界的生物。
眼前這位魔法師卻是瑞博所見到過,最氣派的魔法師。
那根魔杖也不是瑪世克老師送給自己的魔杖所能夠比拟的。
瑞博的心中又忐忑不安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身穿紅袍頂着一幅白色帽冠的神職人員朝着他走了過來。
拉貝爾立刻深深得鞠了個躬畢恭畢敬得說道:“大主教大人,沒有想到您會親自出席聽證會。”
“伊斯塔大人,我能夠為拜恩迪特先生作聖水祝福嗎?”大主教問道。
拉貝爾有心阻止,但是大主教地位崇高,而且作聖水祝福是連死囚犯都能夠享有的權力,出面阻止,不但形同公然對抗教廷,而且名不正言不順。
有心退卻,拉貝爾又害怕大主教在瑞博身上動什麽手腳。
“願在天上仁慈的父,驅散人世間一切困苦和憂愁,願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的父,保佑他的子民得到心靈的平靜。”大主教并不打算獲得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