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一絲不茍。
而且這些人還有一個同樣的特點,都是些知識廣博、見多識廣的學者。
他們與其說是那些貴族的随從,還不如說是智囊或者顧問更加合适。
在店裏面,每當那些貴族們看中一件精美的商品,他們都會讓這些智囊、顧問來仔細鑒定一番,直到這些人做出肯定的答複,那些貴族們才肯乖乖地掏出腰包。
在少年的印象中,這些人是絕對不收取賄賂的,他曾經看到掌櫃的偷偷給那些貼身女仆或者是管家的手裏塞錢,但是從來沒有看到過給這些遠比女仆、管家地位要高的貴族智囊們塞過錢。
少年曾經問過掌櫃的。
掌櫃告訴他,這些人都是真正的學者,有很多人甚至擁有自己的産業,就像少東家馬迪耳德先生,他就曾經是瑟思堡一位名聲顯赫的貴族的私人秘書,老東家也同樣如此,在南港很多商人就是這樣同貴族們建立起聯系來的。事實上,這是商人們打通上層門路最迅速、直接的方法,他們如果能夠令貴族們滿意,并且進而成為密友,那麽就等于在佛朗士的上層社交圈裏面布下了深厚的人緣。
少年相當好奇,埃克特會不會同樣是個成功的商人,或者身份更高貴一點,是哪個小貴族門閥的後裔?埃克特身上頗有些貴族氣質,那是馬迪耳德先生所不具有的。
而且埃克特的騎術和劍術極為高明,一般的商人絕對不會在這兩樣東西上花費過多的注意力。
商人們更喜歡坐着馬車旅行,騎馬可不是他們的愛好。
至于劍術,那是用來決鬥的,一旦發生什麽事情,商人們寧願用金錢來解決一切,刀劍絕對是他們極力避免的。
正因為如此,少年越來越肯定埃克特是個沒落貴族的後裔。
聽掌櫃的說,這些人作為貴族私人秘書,享有特殊的尊重。
這首先是因為他們的貴族血統,其次,這些人往往同時也是貴族們的私人政治顧問。
在政治策略方面的高明指點,是商人絕對不會擁有的。
而埃克特顯然也想将自己培養成為一個同樣的貴族子弟,只要看一下,那些歷史課程和政治課程的難度和廣度,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實在是無法解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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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埃克特對于自己的學業相當滿意,少年終于鼓足勇氣向埃克特詢問起他的目的來。
出乎少年的預料之外,埃克特手中的教鞭并沒有因此而落在他的屁股上,這頗讓少年感到意外。
“你真地想知道嗎?”埃克特問道:“好吧,反正早晚要告訴你知道的,法英哥,也就是将你招來的那個人并沒有告訴你實話,我們的東家并不是一個‘慈善家’,海德先生是佛朗士南部十六省盜賊工會的總頭目,人們管他叫‘頭兒’。
“我則是騙子們的指揮者,大家都叫我‘戲子’,派姆是專門管轄城裏面那些小偷的,是個賊頭,法英哥則是小偷們的老大。
“我們現在有個新的計劃,但是這個計劃中需要一副從來沒有人見過的新面孔,法英哥就這麽找上了你。而你并沒有讓我們失望,至少現在沒有讓我們失望。”
聽到埃克特和盤托出事情的內幕,少年感到渾身發冷,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落在一群盜賊的手裏,雖然在法英哥他們住的地方,自己曾經一度懷疑過法英哥他們的身份,但是,派姆房間裏面的那許多書籍立刻打消了自己的疑惑,哪個小偷會有那麽多書呢?沒有想到最終自己落到了這麽一張組織嚴密的大網上。
想到這一切,少年不禁神情恍惚起來,不過幸好這一個月的訓練使得他将大多數的東西深深地映入了腦海裏面,一舉一動都成為了自然而然的習慣,因此才沒有出什麽大錯。
晚上當少年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他越來越感到害怕,他不知道這是賊窩還好說,現在明白了一切後,他總是感覺着從門縫裏面有人監視着自己,或者有一個手拿匕首的人正站在窗口靜靜地等候着他睡熟。
“不能再呆在這裏了,得想辦法逃出去。”少年心中暗想。
他悄悄地爬起身穿上衣服,打開陽臺的窗戶,陽臺在二樓離地面并不高。
少年攀住陽臺的栅欄小心翼翼地翻下陽臺,在接近地面的時候,少年輕輕一跳,盡可能發出最小聲音地落到地面上。
等到踏上平地,少年琢磨起來,是不是先到馬廄裏面将那匹自己騎熟了的馬牽出來,也許這樣逃起來更加容易一點。
但是轉念一想,這一個月裏面,自己從埃克特那裏學到了很多東西,騎術也是他教給自己的,如果臨走時再偷他的馬匹的話,那實在是太講不過去了。想到這裏,少年轉過頭來向房子背後走去,那裏有一道小門是從裏面插上的,因此用不着翻閱鐵栅欄門。
正當他回轉身體時,他突然間看到埃克特和另外一個中年人正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
兩個人同樣穿戴得相當整齊,顯然他們早就等候在這裏了。
“你的耐心不錯,我們可是早就等候在這裏了。”埃克特用一種揶揄的語氣說道。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管家穿着一身睡袍從門裏面走了出來。
“你的徒弟學得不怎麽樣啊,居然發出這麽大的聲響,他把這裏當作什麽了?養老院嗎?我看大多數人都給他吵醒了。”管家笑着說道。
少年當然猜測得到,管家絕對不會是一個真正的管家,這裏的仆人也絕不會是真正的仆人。
少年垂着頭跟在管家身後走進房子。
回到房間,那中年人走到床前,他信手敲了敲床頭的那四根立柱,結實的實心木柱發出沉悶的聲音。
中年人慢悠悠地轉回到書桌前,他從書桌上的筆筒裏面抽出三支鵝毛筆,突然間一個轉身,三支鵝毛筆閃電般射向大床的一根支柱。
如只聽得,“脫脫脫”三記清脆的聲音,鵝毛筆整整齊齊地深深釘了堅硬的木頭當中。
少年整天用那三支鵝毛筆寫東西,當然知道,這些鵝毛筆的筆頭并沒有多麽尖銳,同時還相當柔軟,用起來極為舒适,而那張大床則是全部用酸棗木制作的,堅硬無比。
能夠用如此柔軟的筆尖刺入這堅硬的刀也未必砍得進的酸棗木中,這只能說,眼前這個陌生的中年人是個極其危險的角色。
正當少年戰戰兢兢地看着眼前這兩個面無表情的中年人,心中默默地猜想着自己可能的下場。在南港的時候,聽別人說過,盜賊會将那些背叛者的腳上綁上一塊大石頭,然後扔進河裏面活活淹死,也許自己馬上也要去喂那些小魚蝦了。一想到這些,少年便渾身發抖。
埃克特始終沒有說話,反而是那個中年人從兜裏面掏出一條項鏈,那是一條很便宜的,在南港到處都有買的項鏈。
“認得嗎?”中年人問道。
少年害怕地往後退了兩步,點了點頭。
“這是我到南港走了一次,從你那個貝蒂阿姨脖子上摘下來的,這對于我來說極為容易,我同樣可以在你的貝蒂阿姨脖子上摘下其他什麽東西,而不是這根項鏈,你明白了嗎?”
看到少年害怕地睜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地點着頭,一張臉慘白,鼻翅抽搐地顫動着,埃克特相當滿意,說道:“好了,我想你知道應該怎麽幹了,你可以繼續休息了,不過在休息之前,我還要重新給你上最後一課。”
聽到埃克特怎麽說,少年當然心裏明白,所謂的最後一課就是得為了這件事情接受懲罰,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是安心了,至少小命包住了。
少年順從地趴在床上,但是他絕對沒有想到這次的懲罰是那樣疼痛,每一記都讓他發出一陣嘶啞的慘叫聲,他想要掙紮着爬起身來,但是背上被埃克特牢牢地踩住,根本動彈不得,他只得忍受着這無比痛苦的鞭打,直到昏死過去什麽知覺都沒有。
當少年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了,他整整昏迷了兩天,但是傷勢仍舊使他身體極為虛弱。埃克特格外開恩地免除了馬術、劍術這些需要運動量比較大的課程,同時也免除了最後一節懲罰課,這對于少年倒是難得的福音。
大量的時間被用在書本知識的學習上,特別是語言的學習,一整天裏面,埃克特總是用不同的語言和他對話。
既然少年已經知道這裏是個賊窩了,埃克特也就不再掩飾什麽了,所謂的機械課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怎麽開鎖、怎麽使用盜賊專用工具的課程了。
而且,從那天起,少年又有了一個新的課程——紋章學。對于少年來說,這門課根本就只是在背家譜。佛朗士擁有三百多個古老貴族家族,其中半數以上的家族其歷史能夠追溯到雷都科大帝時期,那可是遠在佛朗士王國開國之前三百年的事情。
在這近千年的歲月裏面,這些家族互相通婚,其中的一些佼佼者又制造出了一批分支家族,難得有一兩個短命的家族能夠為減少這龐大的體系做出貢獻,大多數家族則相當根深葉茂。
如果不是英明的佛朗士五世頒布法令,宣布爵位從他那個時代開始只能夠由直系血統傳承,而不能夠拆分或者合并的話,這些貴族譜系還不知道有多麽複雜呢。
在背誦家族譜系的這段日子裏面,少年已經漸漸地認同了自己的新身份,他是瑞博·拜恩迪特,一位不知道什麽貴族血統家族的直系後裔,不過從拜恩迪特這個姓氏看來,應該是一個來自于西拜的古老貴族家系的後裔,怪不得埃克特一定要自己學好西拜語。
瑞博心中暗想,幸好他只需要了解佛朗士的貴族譜系而不是西拜的。
要知道,在這片大陸上,佛朗士還算是個新興的國家,像是西拜這種歷史悠久的國度,很多家族在古羅勒塔帝國時期已經相當活躍了,整整一千五百年的歷史,讓這些家族的譜系複雜得如同一捆蠶繭中的蠶絲一樣。
經過一個月的修養,瑞博終于恢複過來了,但是從那對于他來說災難性的一天之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陌生的中年人,那個人從來不曾在餐桌上出現過,瑞博猜測他和派姆一樣并不是住在這個地方。
對于那個極度危險的陌生人如果能夠不與他相遇,也許更好些。
但是,那是做不到的。
瑞博必須從他那裏要回那條項鏈。
因為那條項鏈是他父母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父親得瘟疫去世的時候,房子被治安官領着人點火燒毀了,家裏原本沒有什麽財産,那些無法燒毀的東西中稍微值錢一點的都給那些治安官搜羅走了,只留下這根不值錢的項鏈。
但是,這條項鏈對自己意義重大,瑞博将項鏈送給了和他最親近的貝蒂阿姨,用來表示對貝蒂阿姨的感激之情,貝蒂阿姨也知道他的用意,因此從來沒有摘下過這條不起眼的項鏈。
這條項鏈雖然并不值錢,但是卻代表着父母和貝蒂阿姨對自己的關愛。
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有價值、最有意義的一件東西。
他一定要找回這條項鏈,即便這條項鏈落在了一個比魔鬼還要危險、比死神還要恐怖的殺手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