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林佩在這棟院樓上下轉了一圈。
窗外是黑漆漆的夜晚。灰白的金屬座椅, 刺鼻的消毒水,壓低聲音的交談,以及大面積的死白牆面, 構成醫院最普遍的印象。
燥熱的晚風中,人們面色漠然,低着頭自顧自地辦公或娛樂,就如某個位于現實世界的普通醫院,沒有任何使人感到怪異的地方。
但在這裏,确實有“不幹不淨”的東西。
林佩的第六感很準,他在樓道間散步觀察時,的确感覺到一抹冷飕飕的目光攫住了他的脊背。
那感覺很淡,大概這只鬼還沒有拿他當成目标。
想要這抹目光的主人現身, 确實是個難題。
他走到一樓大廳,環顧四周,與角落裏正在打掃地面的清潔工攀談起來。
“您好,我是一名民俗學者,姓林,能稍微占用您一些時間嗎?”
假如醫院裏出了狀況, 最了解情況的便是工作人員。
看着面前笑得友善的男人, 清潔工放下拖把,聽到“民俗學者”四個字, 表情微微一變,猶豫着點點頭。
“我姓張。”
倪子蛟倚在椅背上懶洋洋地看他套話。
林佩沒有急于詢問,他展開最會使人輕松的溫暖笑容, 如街上遇到老友,随意之中透露着關切:“張大爺,我剛剛看您拖地似乎有點奇怪,是不是手受傷了?”
“啊,是……修理家裏的狗的時候被咬到的,已經敷藥了,沒多大事。”
“您還養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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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回來的野狗,也不是什麽高貴品種。”
林佩的話術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不管是話題切入、還是消除對方的警惕心,林佩都是信手拈來。
幾番寒暄後,清潔工面上的緊張被消抹幹淨。林佩見狀,不動聲色地将話題引導到正題上來。
“您最近有發現周圍比較奇怪的地方嗎?”
這句話仿佛引線,清潔工沉默一會兒。良久,一種奇異的顫抖占據了他的面龐。
他顫抖着拔高了聲音:“我不知道!”
角落驟然死寂,幾個路過的人齊刷刷将目光對準兩人。
清潔工吼完,如夢方醒,愣愣望着眼前目露疑惑的男子,嘴唇蠕動,最終還是閉了嘴,提着拖把匆匆離開。
林佩冷漠地站在後面,盯着清潔工狼狽的背影,沒有追上去。
他感覺到冰冷的風撫過了他周身,似乎有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鬼”在看着他。
這是無聲的警告。
在生死場玩慣了的林佩自然沒搭理這種小把戲。
喪失主神玩家的加成之後,他的感官不再敏銳如初。盡管搜尋過各個角落,仍舊一無所獲。
無論是和醫生護士閑聊,還是打探情況,只要他一提到“醫院的異常情況”,不管對方此前對他印象如何,皆會流露出格外緊張的神情,然後一言不發地撇下他走人。
有些人甚至極其嚴肅地警告他,“不要再多問”。
這座醫院裏的務工者,大抵都是知情人士。但每個人都不肯向他透露信息。似乎一旦說出口,便會招致嚴重的後果。
林佩回到樓梯間,幾個醫學工作者從他身旁經過。他停下步伐,轉頭看向這幾人的身影。
仿佛是為了避免與他搭話,白大褂們都垂頭盯着地面,一言不發地加快了腳步。
這麽快就傳開了?
林佩思索之際,姍姍來遲的倪子蛟接通聯絡裝置:“卡關了?”
“嗯。”
不怪林佩沒找到線索。
臺本裏說,此時NPC已經可以公布下一個信息。
“你想知道情報?”倪子蛟随意翻着自己的臺詞,嘴角一勾,“讨好我呀。”
“臺本裏沒有這個流程吧?”
“你閉嘴。”
林佩笑了一會兒,輕松得仿佛并非置身于某個恐怖游戲。
他低聲問:“你知道這種地方,和誰打交道最容易得知情報嗎?”
倪子蛟沒說話。
醫院裏,這個男子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走上二樓,來到拐角處的前臺。
“護士小姐,我的父親今天的藥還沒換。您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
坐班的護士十分年輕,正在低頭玩鬥地主,聞言慌忙将手機收好,擡起頭。
比起面對生死處之泰然的前輩,她的工作經驗很少,聽到如此語氣強硬的質問,以為是哪裏出了差錯,立即緊繃神經。
她手足無措地問:“不、不好意思,是哪個床位啊?”
“2085,姓顧,床頭按鈴還好像壞了。”
正在旁觀林佩表演的倪子蛟咦了一聲:“騙人的功力又有進步啊,這次連脈搏都不變一下。”
話音一落,倪子蛟忽然表情微妙。
他發現自己剛說完,林佩心跳就快了一瞬,還往他聲音輸送的地方笑着睨了一眼。
倪子蛟思索半天,最後得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結論。
是因為……自己剛剛插了句嘴。
倪子蛟默默抿抿嘴,選擇閉麥。
護士匆匆忙忙将記錄冊翻到二樓病房,核對了姓氏,連聲說着抱歉,叫上值班醫生一起去了走廊盡頭的病房。
二樓前臺只有她一人值班,眼下桌子後面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不,不對。
還有一個。
林佩又稍稍走近一點,低下頭去。
前臺的桌子後邊,一個紮着羊角辮的小女孩安靜地坐在一張塑料椅子裏,膝蓋上放着一面沙盤畫。
林佩支走護士,并不是想要查看醫院的記錄。
超自然現象永遠不會出現在正式的檔案記錄裏,但諱莫如深的父母會本着寧信其有的原則警戒他們的孩子。
而孩子總是最經不起誘惑的。
——這才是他的目标。
“小朋友,你家長呢?”
小姑娘昂起腦袋,瞅着林佩,眼睛亮晶晶的。
“媽媽不讓我和陌生人說話。”
“噢,是這樣啊。”年輕俊美的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有一個很負責任的媽媽呢。”
小女孩一怔,羞怯點頭,将兩根手指抵在一處,不好意思地笑着。
林佩溫柔了語氣:“在我小時候,我的媽媽也這麽和我說過。”
小女孩好奇地問:“大哥哥也是?”
倪子蛟無語地看着林佩和小女孩愉快地聊天。
不該讓那麽小的NPC來這種地方務工。能進決賽圈的玩家都不是什麽善茬,眼前這個尤甚。
主神大人盯着這個口服蜜餞的男子,忽然流露出惡作劇得逞的愉悅笑容。
真是遺憾。在這兒,林佩似乎機關算過了頭。
也許放在從前任意一款的副本游戲,林佩的策略都無往不勝,但萬分之一的概率,就恰恰讓他撞上了。
“小朋友,你的媽媽還告訴過你什麽嗎?”林佩不動聲色地問,“比如,不能去哪些房間?”
小姑娘目光一閃,歪了歪腦袋:“有呀,媽媽說不要去病人的房間、配藥室、男廁所……”
她低下頭,一邊努力回想,一邊掰着手指頭細數。
“喔,對了大哥哥!最近她還說,不要去嬰兒監護室,但是我明明不知道那個房間在哪裏呀……”小女孩目光撲閃,臉龐紅彤彤的,“大哥哥,嬰兒監護室在哪裏,你應該知道吧?”
林佩從她的口氣裏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但小女孩還是嗓音甜甜軟軟,聽不出什麽異常。
他試探道:“抱歉,我也不知道。”
小女孩嗤的一聲,天真無邪地笑起來。
“你騙人!大哥哥在一樓的時候,明明有把每個房間的位置都好好記下來吧。”
一樓。她知道自己目的何在!
林佩下意識退一步,做出戒備的姿态。女孩從椅子上跳下來,往前踮腳,将沙盤擺到桌子上,興致盎然地凝視着林佩,嘴角往兩邊扯起一個極致詭異的弧度。
“吶,大哥哥,我們來玩一二三木頭人吧。”
“……好。”
林佩聽到自己應了一句,不受控制地。
女孩怪笑起來。林佩眼前一暗,他聽見四處響起燈絲接觸不良的次啦聲。
“一。”
燈光跳閃之間,他眼前的小女孩已消失不見。
光線仍在如鬼魅般閃動着。林佩沒心思去愕然女孩的去向,轉頭看向身後。
“二。”
第二次燈光閃動之際,走廊上零星幾人也消匿了蹤影。
他正從正常世界中被抽離出來!
“三。”
黑暗中的林佩跑向一間病房,但未等他打開門,日光燈便重新亮起來,房間裏穿出的壓低聲音的談論登時消失不見。四周落針可聞,牆壁上鐘表裏秒針走動的聲響尤為清晰。
他聽到小女孩笑嘻嘻的聲音在空氣中漸漸飄散開去,恍如幽靈呢喃。
“這麽想見到我,來找我吧。別在中途死了哦。”
林佩在原地站了好幾秒才回過了神。
那個女孩子竟然就是“鬼”。
坐在那麽不起眼的地方,只是從前臺路過根本連頭都看不到。
難怪小惡魔中途一聲不響……估計是怕笑聲太大引起了他的警惕?
他搖搖頭,重新回到前臺,發現女孩之前擺到桌面上的沙畫已化作了一張用血跡作成的地圖。
林佩猜得不錯,倪子蛟笑到現在,喘了幾口氣,方才重新開了麥。
“讓你頭鐵。”
玩家直接撞到鬼的槍口上,這件事能讓他笑一年。
林佩未表露出任何悔恨。他冷靜地觀察地圖,問道:“現在總該告訴我線索了吧?”
主神大人撇了下嘴,見不到林佩吃癟的模樣他有點失望,慢吞吞地拿起稿子來,捧讀:“——這裏的鬼似乎和某個新住院的産婦有關。沒了。”
假使林佩還在維系着表面正常的醫院裏,他自是能順着這條線索調查下去。
但此時,他所處的環境空無一人。
上哪裏去找“某個新住院的産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