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倪子蛟看着這只人模狗樣的玩家就覺得來氣。
主神大人在氣勢上永遠不能輸人。他随手撚了一朵花, 挑了挑眉,說:“你知不知道啊,這個地方我每年都來。”
林佩看他一眼, 倪子蛟繼續道:“八月十五的時候,這裏的花開得是最好的,廣寒王請我來品茶,別人可比你有情調多了。”
說完,他挑釁般地沖林佩一笑。
林佩嘆了口氣,按住倪子蛟的腦袋,仿佛在看一個牛脾氣沖天耍性子的小孩。
他不明白這點有什麽好炫耀的。
直男林佩想了想,忽然記起他看到的社交網站上有些小姑娘常常發博說“閨蜜男票給她買了dior的包,恰檸檬”。
他感覺倪子蛟的奇怪行為跟她們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于是他問:“你是覺得我的男友力不夠?”
倪子蛟沉默了一下, 把一塊大白兔奶糖狠狠丢在他臉上。
主神大人的臉色十分陰森:“下次我用子彈頭‘丢’你。”
要不是現在他道具欄裏面只剩一杆林佩送的crystal,他拿出來反而更加微妙,他早就一槍崩了這厮。
林佩,取出一支筆。
這支筆的外觀設計十分醒目,是一柄精致逼真的袖珍劍,倪子蛟一眼就認出了它。
“馬良把龍蛇飛騰都給你了?”他訝異道, “你用了什麽法子讓他松口的?”
神筆馬良是個筆控, 閑時雲游四海,搜集各類神奇詭異的畫筆。龍蛇飛騰是他慣用的一支, 能夠召喚異獸,威力強悍,平常寶貝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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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松口?
質地古樸的鋼筆在青年修長的指間轉動。
倒不如說, 是那個NPC直接送給他,以示友好,或者結盟的證明?
NPC地位崇高,但只有玩家才能做到的事,也有不少。
他看了眼倪子蛟,将龍蛇飛騰往空中一彈,登時四野間響起龍吟虎嘯,一條遮天蔽日的羽蛇從筆尖緩緩游出,往空中的圓月飛去。
四周響起沉郁的、銳利的尖叫聲,但林佩神色淡然,沒聽到似的。
倪子蛟瞪大眼睛看他舉動,正要說點什麽,忽然又被林佩攬住。
他道:“我記得,你還沒有送給我見面禮呢。”
“你還收禮上瘾了?”倪子蛟沒精打采地問,“你想要什麽?”
“上次我的問題,你該告訴我答案了吧?”
他的名字。
倪子蛟沉默了一下,說:“我自己都不知道。”
林佩面露疑惑。
倪子蛟突然暴躁:“就是忘了!這也猜不到。”
“猜不到。”
林佩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連自己的名字都能忘記……這是什麽記性?
倪子蛟睨着林佩,從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在心底說自己的壞話,纖細的眉和嘴往中間皺,顯得既郁悶又很生氣的樣子:“你還記得你出生的記憶嗎?一樣的道理,在我有記憶之前,給我取名字的人早就消失了。”
“一點線索都沒有?”
他搖頭:“我只知道,我們氏族的姓氏是倪,這個字是刻在神殿上的。”
新的萬神殿被塔科馬翻修過,但早在他的記憶之前,就已經建成。
不同于人類,倪子蛟出現記憶的時間是一個清晰可标記的點,他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的他坐在萬神殿裏,面對空曠的宮室,以及滿地的……
屍骨。
他不知道這些人是誰。但從那些遺骸上傳出的、熟悉至極的感覺告訴倪子蛟——
他們,是自己的同類。
因為神族就剩下倪子蛟一個人,往後,他以NPC的父神受到敬稱,沒人敢直呼他的姓名。
所以名字這類可有可無的東西,對他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林佩見倪子蛟面色不佳,明白他回憶到不好的東西,不露聲色地岔開話題:“那餃子呢?”
倪子蛟眼珠一轉:“……好像有人這麽叫過我。”
經常是在夢裏。
他會聽到有人這樣呼喚自己。他直覺那應該是個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但他記不起來是誰了。
“這樣啊……”林佩忽然說,“那我送你一個吧。”
林佩擡頭看向天空,此時羽蛇已結結實實地盤在那輪滿月之上,身上長出三角狀的紫色鱗片,鱗甲的縫隙中彌散濃煙,光潔的皓月被煙霧蠶食成可怖的鋸齒狀。
一顆飽滿的血淚從圓月的邊緣滴落下來,越積越多,凝成一處血灘。這些血并非鮮紅,而是更深沉的色彩,比及純正的黑更加肮髒、可怖,似乎是什麽醜惡生物融化後的汁液。
而後,又有細碎的東西從殘月的縫隙中散落下來。如果仔細地看,可以發現,這些碎片都很像某些日常卻叫人膽寒的事物……每一塊都因吸飽了水,腫脹得在月色下微微發亮。
林佩低下頭,摩挲着懷中之人的臉頰,少年的面容在奇詭月色的照耀下,豔麗奪目得不可思議。
他問:“倪子蛟,怎麽樣?蛟龍的蛟,你不是很喜歡龍嗎?”
倪子蛟一嗤:“你可太随意了。”
“我想過很多可能,這是我覺得最适合你的名字。”林佩抵着他的額頭,笑吟吟,“倪子蛟。我覺得很好聽。要是讓我猜你的本名,也是這樣的回答。”
傲慢又嬌氣,像游蛟那樣神出鬼沒,倒過來又稚氣得可愛。是小惡魔本人了。
倪子蛟沉默半晌。咬了咬嘴唇,他沒有林佩想得那麽深,心裏把這個新鮮出爐的名字細細咬齧了幾遍,覺得林佩的審美和自己還挺相似。
只是他不能立刻表露出喜歡,這樣太掉價了。
“你猜我用不用?”
“你用不用,我無所謂,”林佩睨他,似笑非笑,“這個名字,就當是……”
倪子蛟很在意林佩之後說的那兩個字,為了聽清楚還偷偷動用了些許神力,但他很快發現,林佩只是象征性地蠕動了一下嘴唇,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
好像早就猜到他會很仔細地聽一樣。
很明顯,膽大包天的玩家又耍了一次主神大人。
倪子蛟瞪了他許久,然後神色漸漸緩和,甚至變得古怪。
“我明白了,你是對我有意思嗎?”
“?”
“我沒別的意思,你愛誰誰不關我的事。不過……把我殺了,你可是會變成鳏夫寡婦的诶,”倪子蛟漫不經心地笑,“只怕到時候你又下不去——”
手。
話音未落,一股鋪天蓋地的殺氣籠罩了他,他感覺到自己的喉結被男人輕輕地捏住,雖不至于喘不過氣來,這猙獰殺機卻逼得神明仿佛被擒住要害的獵物般,乖乖閉上了嘴巴。
他被這股殺機攝得渾身無力,栽倒在星辰花裏,被他摘下來的那束花掉出手中,精致脆弱的花瓣在他唇上滾了一圈,然後被青年的手指碾碎,粘着少許汁液的指腹抵在他的唇瓣。
夜空中,皓月已被羽蛇吞噬大半,天光暗淡而晦澀,周圍只剩下花海中散開的點點熒火。倪子蛟下意識屏住呼吸,眨眨眼睛,聽見林佩在他耳邊笑。
“滿意了嗎?”
少年被林佩摁在花叢之上,淺金色長發散亂一地,澄澈的眼瞳反射出幾點星光,宛若裝在禮盒裏用花束裝點的人偶娃娃,漸漸被黑暗籠罩。
躺在花叢中的倪子蛟,柔軟乖巧得不可思議,就算——就算這是一場葬禮,林佩也甘願去找到世上最嬌美的玫瑰花與最昂貴的棺椁,為少年送葬。
羽蛇已經完全吞噬了皓月的影子,正在此時,夜空中一條血幕驟然降了下來,在原本鑲嵌圓月的半空中出現一個黑窟窿,從中迸射一陣狂飙風,将周圍的星辰花盡數拆爛摧殘。
倪子蛟還呆愣愣地躺在地上,他骨架小,體重也輕,差點被風刮走。林佩把他往懷裏一摁,倪子蛟終于忍不住爆發了。
“我自己會走!”
什麽鬼。知道他身份了還拿他當弱勢群體。
當主神沒脾氣的嗎?!
滿心不忿的倪子蛟一腳踹過去,林佩只得放開他。
倪子蛟将綴滿蕾絲花邊的甜系獨角獸洋傘抽.出來,嘭的一聲打開,像一朵巨大的、粉粉白白的蘑菇綻放于風暴之中。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洋傘并沒有被風刮走。
傘身發出一聲奇怪的鳴叫,被一股奇異的氣流往上捧着,連帶着将握住傘柄的倪子蛟也輕輕托起。到半空,洋傘化作一只光明獨角駒,它邁動四腿,蹄下牽帶白雲,背着嬌小宛若天使的金發少女沖向黑夜。
在獨角獸的角即将刺穿窟窿的剎那,一道電光自下而上地裂開,純黑的月影被撕成兩半,外面世界的光亮穿過縫隙,照耀在倪子蛟的臉頰上。獨角獸帶着他穩穩穿過空間裂縫,落到一條街道上。
這條街仍舊位于玉兔雲,并且因為過了最為炎熱肅靜的正午,雲島上的人數正在不斷增加。
于是突然出現的倪子蛟立刻被強勢圍觀了。
他扯住缰繩,将馬駒收束回傘的模樣,優雅從容地接受行人們異樣的注目。
作為一名合格的lo圈人士,言行舉止必須和小裙子相配才好。
忽然,他冷不防地被人往後扯了一下領子,重心失穩,倒在青年溫熱的懷裏,正好看到一桶不明液體潑到了跟前的地上,被腐蝕的黑色物質如同蜘蛛般擴散開去,形成一個奇形怪狀的灼痕。
同時,他看到往自己身上潑酸的人正要抹腳開溜,立刻取出crystal沖滿魔能,往那人背後放了一槍。
血腥崩濺,聽到槍響、看到屍體的居民們一陣驚慌,立刻慌亂着四散開去。
林佩:“傷到了嗎?”
倪子蛟嗤笑:“不記得了?你之前也用硫酸潑過我。”
“嗯。”林佩仍保持着抱住倪子蛟的姿勢,用指肚輕輕地摩挲他的臉頰,“只有我能對你下手。”
倪子蛟感覺到青年的氣息噴吐在他的額上,他知道林佩在垂頭看自己,但不知道林佩臉上是什麽表情。
他掙開林佩的胳膊,舔了舔嘴唇,眼神稍稍放空,似乎在回味在廣寒宮後花園的、林佩所帶來的那股迷人且香甜的殺氣。
主神大人嘟囔道:“你剛剛怎麽不給我來一刀?”
明明氣氛那麽好,他都已經完全放松身體,以便讓刀鋒和子彈更輕松地進入肌肉與骨骼,準備R.I.P迎接死亡了。
結果林佩忽然收手?
就像吃杯面沖好了開水等了五分鐘,結果直接把面扔掉了!
倪子蛟衷心地為自己的那一腳沒踹到林佩的命根子感到終生抱憾。
林佩望向踢着地上的屍體滿腹怨念的倪子蛟,心下了然。
他垂頭,看着自己手指間散發死亡氣息的閃電,眼神陰郁,嘴角揚起一絲寒徹的弧度。
“你說過的……你在那兒,和廣寒王喝過茶。”
他不是不想。
但小惡魔的每一次死亡,都必須完完全全地屬于他。
要是讓小惡魔的血澆染到廣寒王的地上,他得不償失。
——我無時無刻不想手染你的血,但我不想讓你的任何一滴液體屬于別人。
——我聖潔得像你的信徒啊……倪,子,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