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林佩看了幾眼票面, 然後收好。
倪子蛟仔細盯着他的臉,見他沒有對門票上粉色泡泡裏的“情侶”兩個字産生任何反應, 甚至都沒有臉紅一笑下,卷着臉頰邊一簇軟發,有點遺憾地暗嘆。
林佩并不在意他感慨的內容, 從口袋裏取出一副手铐, 往倪子蛟纖細的腕子上一铐。
他的動作輕巧而迅速,倪子蛟直到聽見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音,才發現自己的手被铐住了。他擡了擡手,發現手铐正從末端一點一點消失殆盡, 只在他腕上留了一絲銀圈。
【道具】定位手铐
品質:良好
備注:使用後, 可随時查閱對方所處位置,時效72小時
倪子蛟挑起一邊眉毛:“林佩同學,你這是什麽意思?”
林佩:“怕你跑了。”
他低下頭,倪子蛟覺得他目光有點奇怪,下意識縮起脖子一躲, 林佩托住他的後腦勺, 沒讓他避開,俯身親吻少年的前額。
沒有任何目的的一個吻, 似乎只是在确認情人仍舊在自己身邊。
倪子蛟在一旁舉着風車傻玩時, 攤主曾暗中透露給他一線情報。
玉兔雲上黨争激烈, 居民主分兩派,鷹派和鴿派。
鴿派是博愛黨,以愛護俊男靓女為己任, 鷹派是仇富黨,看見比自己漂亮的,一律先潑一臉硫酸再說話。
在玉兔雲上,下毒毀容都是無需問責的。于嫦娥來說,只要不是潑她的臉,根本懶得去管底下NPC肮髒的壞心眼。
攤主說這些,正是在告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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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他們登上玉兔雲,已經有許多人在觊觎他身旁的美人。不論是身體,還是臉。
不過……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他的情人。雖然是用crystal換來的,但毫無疑問,眼前的少年是他的人。
要那個女人——一個毫不相幹的NPC,來操什麽心?
在倪子蛟尚處神游時,林佩目光緩緩地下移,他俯身過去,親吻少年微微隙開的唇。
不知用了哪個牌子的唇釉,晶瑩光潔仿佛玫瑰上的露水。
不過,無所謂了。
倪子蛟在輕微的刺疼裏轉醒過來,眼神從迷離轉為清澈,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裝進了青年的懷裏,以一種極度親昵的姿态,被他抱着。
林佩已結束了這個極富侵略意味的吻,面帶笑意,垂頭打量被他困在臂彎裏的懵懂孩子。他的手指還托着少年好看的下巴,兩人的唇瓣間還牽着暧昧的銀絲。
如果不是倪子蛟這時記起來喘氣,那他大概就要缺氧而死了。
倪子蛟費勁從前修BUG的力才給肺部重新續上足夠的新鮮空氣,好不讓自己當場兩眼一閉,栽倒在死玩家的懷裏。
他捂着紅腫的地方,臉上還維持着“蘇耀己”冷眼瞪人的高冷神情,心裏的小人卻已滿臉不可思議地癱坐在牆角。
這玩意兒真的屬狗嗎?還咬人?
在倪子蛟大發雷霆地用五厘米的中跟小皮鞋去碾他的腳之前,林佩低笑着捏了捏少年的臉頰,然後松開了他,牽着少年走向NPC所指引的方位。
雷峰塔是玉兔雲上八大景點之一,将情景與現實世界的傳說一比一複刻,據說還會有巡回表演。
下午兩點是最熱的時候,路上只有寥寥幾個人影。
雷峰塔傍水而建,兩人走過一座石拱橋。倪子蛟撐起白色的小洋傘,樂的看林佩接受太陽的曝曬。
他跟在林佩後面,小步小步踩着林佩的影子,嘴裏薄荷糖的清甜慢慢化開。
——攤主姑娘給他的那一顆。
NPC送給玩家的,自然不會是普通的零食。
【道具】讀心薄荷糖
品質:傑出
備注:甜蜜的魔法,看破你的心!
倪子蛟仍舊靜悄悄随着林佩的步伐。他閉了雙眸,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眼,跟前展開一幅奇妙的景象。
時間大概是初秋季節的傍晚,地點在三折一中學校後面的街巷,一片落葉飄過他眼前。
這是林佩腦海中所浮現的畫面。
正當倪子蛟奇怪為何林佩會想到這條街,他的耳邊響起自行車的鈴聲與學生的談笑。
畫面中的林佩和夏新沿着街道走,一個身影映入他的視線。
這個人坐在街口,面孔十分年輕,他戴着頂半褪色的貝雷帽,跟前擺着畫布,旁邊是裝顏料盤的布包。他擡起頭,朝林佩勾起一個微笑。
倪子蛟對此人再熟悉不過了。
神筆馬良。
他和林佩果然見過面了。
倪子蛟繼續看下去。
似乎是因為馬良的笑容太過怪異,林佩看了他一會兒,讓夏新先走一步,在他跟前坐下來,将書包放在一旁。
馬良道:“我幫您畫張肖像吧,不收錢。”
林佩知道他來歷不淺,垂眸颔首,并未出聲拒絕。
高中放學的點,這條街上路過的人不少,幾個和林佩相識的看見年級第一的學神難得的沒捧着書看,雖然心裏奇怪,但也沒多在意,和他打了個招呼,就結伴離去。
馬良是能夠代表主神世界美術圈頂尖的人才,不出一刻鐘收了筆,将畫紙調轉過來,向林佩展開。
“您覺得如何,林先生?”
林佩盯着他的畫,沉默不語。
馬良為何知道他的名字,他一點都不奇怪,因為肖像畫上的人正是“林佩”。
不是林佩,是“小林佩”。倪子蛟第一個木偶,那個躲在衣櫃裏的小孩子。
就算他死了,在現實世界消失了那麽久,所有人都遺忘了他的存在,可是林佩無論如何都記得他。
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血、骨頭、死相、遺言,林佩全部都記得。
林佩問:“你是誰,和他什麽關系?”
馬良慢悠悠地将畫卷起來,閉了只眼輕笑,笑聲裏半是嘲蔑,半是諷刺。
“我叫馬良,是那個‘林佩’的——男朋友。”
他說完,幾只烏鴉從街邊平房群後面竄出來,将路過的女學生唬得高聲驚叫。
林佩仍靜靜地坐在那裏。歷經千日的血雨腥風,這名老道的游戲玩家踩過不知多少血肉骸骨,劣質的jump scare早就吓不到他了。
“有證明嗎?”
“還要證明?你挺關心他。”馬良一笑,從口袋裏取出一個硬幣,狀似随意地彈飛出去,恰巧落到林佩掌中,“這個硬幣,是他親手給我的。”
硬幣是純銀的,正面是馬良的頭像畫。林佩指腹摸過背面,眉間一皺,将硬幣翻過來。
——馬良,吾愛。
反面只有這四個字。
“假的。”林佩淡然說。
他見過倪子蛟的字跡。倪子蛟的字偏向龍飛鳳舞——或者說張牙舞爪,絕不會寫得這樣乖。
在林佩斷言的瞬間,倪子蛟暗自露出滿意的笑容。
馬良辯駁道:“我沒必要撒謊。”
林佩看了他一會兒,說:“有必要。”
馬良稍默,大笑起來。
“沒想到真是這樣!你的膽子竟然這樣大……好,重新做個自我介紹。從前,一個小嬰兒躺在搖籃裏做夢……”馬良笑聲漸止,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花,語氣稍沉,“我啊,我是那個夢裏的一根草。”
藝術精靈将和氣溫潤的假象收了個幹淨,冷下目光。他安靜地将繪了倪子蛟木偶的畫紙收好,放進包裹裏,給自己點上一支煙,吐了口煙圈,嗤笑。
他的指側被亂糟糟的顏料侵染過度,乍看像握了一團血肉。
“有一天,那個嬰兒醒過來,不想做夢了,要把夢送給別人。你知道的,草芥那麽小的玩意兒,什麽都做不了,但玩個惡作劇倒無傷大雅,甚至會被稱贊——”
馬良說到這裏,忽然擡頭,瞪大眼睛盯着林佩,嘴角撐出分外詭異的弧度,仿佛午夜怪談裏的殺人小醜。
“不過,如果是狗,能做到事可就多太多了。盡管只是一條狗。”
一陣風卷過,将上升的煙霧輕輕帶起。
林佩望向街角,不知在看什麽,然後道:“謝謝。”
倪子蛟聽到林佩如此回答,更是一頭霧水。
此前兩人的談話他還能聽懂大半,可是看到這裏,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麽林佩要說謝謝。
可憐的孩子,沒聽懂馬良在罵人?
馬良見他道謝,似乎很是愉悅:“你大可放心,父神不缺獻殷勤的人,我對□□也沒興趣。”
倪子蛟感覺到林佩揚了一下頭,知道他又要說話了,正側耳聽着,沒待林佩第一個音節落下,他眼前的畫面便收束幹淨。
他微微一愣,用舌尖抵了抵清涼猶存的腮幫子。
薄荷糖已經化幹淨了,讀心術的功效也随之消失。
倪子蛟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擋了一下,确切來說,是被人用手遮住。他擡起頭,鼻尖與青年襯衫上位于胸膛處的英文刺繡不足一公分,能感覺到青年身上傳來的熱意,以及幹淨卻容易讓人上瘾的角皂的淡香。
林佩正低頭打量他,似笑非笑:“薄荷糖,甜不甜?”
倪子蛟看着青年溫和而沉郁的眼眸,恍恍惚惚點了下頭。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點頭。好像是受到了林佩的心理暗示,然後他就依照暗示做了。
倪子蛟小聲嘀咕道:“怪不得你那麽早就識破,原來馬良找你談過。”
林佩搖頭:“不,在那之前,我就知道。”
在那之前?
倪子蛟想了想。
在那之前,林佩和他木偶見過面的時間,就只有——
“……三年前?”
旅館的那個副本?
如果倪子蛟沒記錯,那時候他上個木偶剛死,屍體泡在浴缸裏熱乎着呢,他接手“蘇耀己”這個新木偶後,只是拿槍崩了幾個觸手怪,連話都沒說,只是和林佩遠遠對視了一下子,連半分鐘都不到——
林佩就認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