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倪子蛟問:“剛剛的鬼故事, 你打幾分?”
林佩想了想:“五分。有點牽強。”
此時的林佩還不知道, 因為自己這句話——
在茫渺浩瀚的主神世界, 一個弱小而無助的工作人員失去了他今年份的年終獎。
倪子蛟這次說是來度假,實際上是來視察部下的工作情況的。
副本游戲中的每個環節都要打分評估。八分以上優秀, 六分合格,三分以下解雇處理。
倪子蛟一笑,不動聲色:“現實副本也是一樣的。盡可能探索的話……通關獎勵也會更多。”
林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一下車,他們就聽見老收音機裏播《四郎探母》的聲音。倪子蛟站在客車邊上, 看着林佩取行李箱,劣質香煙的味道随風飄過。
許多人經過倪子蛟身邊時, 目光在青年的臉龐上停滞了一會兒。
這個人, 與這裏的景象, 過于格格不入了。
就好像一輪皓月落進了臭水溝。
林佩察覺到周圍人的異樣,不動聲色地擋住青年。倪子蛟看他的頭發, 毫不留情開始嘲諷。
“我比你高, 你擋不住我诶。”
林佩轉頭看他, 笑道:“很快就擋得住了。”
他們的導游給旅店老板和站在一旁的村長遞了兩根中華,老板吐了一團煙, 招呼他們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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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館是由農戶家的房子改建的,櫃臺後面的牆上挂着橫幅,中間是新貼的福字,旁邊擺了連寶椅和水晶茶幾。牆面是新刷的白漆,甲醛味和煙味攪在一起,刺鼻得很。
接客廳不足三十平方米, 游客只擠進去一半人,剩下一半被撂在門外吹風。林佩和倪子蛟不喜歡人擠人,也留在外面。
兩人從早晨趕地鐵就沒吃過飯,倪子蛟眯着眼睛,正搜尋附近有無小賣部的蹤跡,眼前就伸過來一粒費列羅。
倪子蛟瞧着林佩,彎了彎眼睛,接過巧克力。
笑得像只貓。
林佩心想。
這一帶村民都開了農家樂的生意,半空升起幾縷炊煙。正值旅游淡旺季的交接,各家門口都是同樣熙熙攘攘的場景。
旅店裏忽然傳出一陣喊聲:“收錢啦收錢啦!雙人房一人一天兩百,身份證也都拿出來登記!”
游客裏頓時一陣騷動。
“你這不搶錢嗎?”
“老子都已經付過錢了!”
“是啊,外面那些三四星的酒店都沒你們這兒貴!”
現在,NPC群衆演員手頭上是一段被坑錢的戲份。
群衆演員的演技一向挺爛的,生氣單靠瞪眼加鬼哭狼嚎,和現實世界那些流量小生有的一拼。
可惜,顏值也很寒碜。不然他們早就升職了。
倪子蛟注意到林佩在觀察人群,心裏暗笑。
臭小子蠻上道的。
在人群裏沒有立刻作出反應,或者是演得比NPC好的。
那大概就是玩家了。
老板聽見争吵,跨出門來,啐了煙頭,眯着眼笑:“我們這兒住宿費不算在給旅行社的錢裏。若是各位覺得價錢不公道,可以上其他幾家看看。”
旅客們登時噤了聲。
此言一出,傻子都知道了。這兒哪是什麽度假村,分明就是宰人坑,“旅行社”負責搜索肥羊,農家樂老板負責宰。
可是這地深山老林,信號差得離譜,若是他們不能搭旅行社的客車,爬出去估計得費□□十天。
而其他熟知山路的人——
他們往旅店外面一看,村民紛紛裝作耳聾眼瞎,匆匆從游客眼前經過。
全村人合起夥來诓他們這群肥羊!
怪自己蠢,乖乖認栽。
游客們罵罵咧咧,手卻開始掏錢。老板怕夥計誤事,親自過來收票子。他走到倪子蛟兩人眼前,林佩正打開皮夾,老板盯了倪子蛟半晌,笑道:“小夥子長得挺俊,不收你房錢了。”
林佩動作一頓。
倪子蛟卻絲毫不覺意外,将巧克力的包裝紙一丢,推着林佩的肩膀:“走了。”
兩人到前臺寫了身份證,拿好鑰匙,上樓來到房間。
床是舊式的木質床板,皺巴巴的鋪蓋上繡着大牡丹,洗手間貼着漸變色瓷磚,最下面已經開始發黴。
別說趙家村窮鄉僻壤,經濟條件落後,一般農戶要是打理稍仔細些,也不至于如此邋遢。
倪子蛟把落地窗簾拉好,坐到床上。
他瞥眼四處角落裏的落灰,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環境零分。設計師可以卷鋪蓋走人了。
他從衣服袋子裏摸了摸,取出林佩的個人卡牌,“你覺醒了新技能?我給你講講。”
林佩拉上窗簾,打開臺燈,将椅子拉開坐下來。
他的【威懾】升級到了lv.2,并新增了名為【精神力】的被動技能。
劇本對決的時候倪子蛟一直瞅着林佩。
如果他記得不錯,這個技能應該是林佩和游客對決……不,是被游客暴虐的時候覺醒的。
【特殊被動·精神力】Lv.1(BUFF加持:MAX)
簡述:永久提高意志力
冷卻時間:無
倪子蛟道:“你覺得簡述部分只有一句話,含糊不清,對不對?因為這項技能包含許多功能,是需要探索的,比如說——”
他延長語調,見小玩家正聚精會神地盯着自己,咬了咬林佩的卡片,一勾嘴角:“不告訴你,這可算作弊。”
聞言,林佩站起來,面無表情地。
倪子蛟滿心期望地看着他走過來,希望看到他暴跳如雷的模樣。
可是少年只是把自己的卡片從他的魔爪裏抽.出來,彈了下他的額頭。
“別咬我的卡。”林佩慢慢說,“你不是有潔癖嗎?”
倪子蛟耍賴似的倒到床上。
林佩低頭掃一眼自己的屬性卡,見沒有留下牙印,便去整理行李箱。
這個小動作自然落入了倪子蛟的眼中,他頓時火大。
嗯?
嫌棄他的口水印?
倪子蛟看着這木驢似的玩家,有點惱火,拿了晾衣架戳了戳林佩的肩頭,看他仍紋絲不動,把晾衣架一扔,掏出手機走向門外。
給臉不要臉。
他自己出去玩!
林佩聽到腳步,終于有了點動靜。
“要出門?等一會兒。”
他取出一條棕紅色的手工圍巾,倪子蛟正低着頭摳手機,意思意思地伸了下脖子,林佩把圍巾仔細繞在青年精致秀氣的脖頸上,打了個漂亮的結。倪子蛟覺得脖子一緊,擡眸看他。
林佩正給倪子蛟理圍巾,猝不及防撞上那目光。
剎那間步入銀河大海。
倪子蛟任他擺弄的樣子實在太乖了,像是初遇人類的林間小鹿,不知死亡為何物,眨着無辜的眼睛,好奇地走到了獵人的槍口下。
如若讓他死在別人的手上……
林佩眸色一沉。
他會後悔一輩子。
倪子蛟忽感皮膚毛孔一張,利索地打了個顫,還以為是天太冷了,把手伸進林佩兜裏,摸到一塊方方正正的長條。
他拿出來,左看右看,嘆道:“你會吹口琴?”
林佩用手巾将吹孔擦幹淨,把新買的布魯斯口琴遞回給倪子蛟。
“你可以試試,不要太用力。”
主神大人一度沉迷芝加哥藍調音樂。口琴的清朗與牛仔的悠揚碰撞在一處,着實會發生令人意想不到的化學反應。
不過,他最近口味變了。
倪子蛟的樂理是藝術精靈中掌管音樂的沃爾夫岡教給他的。把“我有一頭小毛驢”斷斷續續地吹完,剛好走到大門口,把口琴丢給林佩,自己撒腿子跑了。
小毛驢林佩無奈地跟上他。
荒郊野外,雜木叢生。趙家村地處中緯,臘月的風又幹又冷。
兩人走在田埂上,并排坐在一塊幹燥的泥地上。
倪子蛟開玩笑似的把一張百元鈔塞到少年的帽子裏,調侃道:“給爸爸吹個曲子。”
幼稚。
少年忍住彈他額頭的沖動,取出口琴,思索一陣,奏響一首上世紀爵士風格的曲調。
慵懶醺人的音符飄灑在夕陽籠罩的田野,遠處一群野凫在池塘裏游戲,圈圈漣漪染上金邊。
聽着聽着,倪子蛟忽然有些犯困,挪到林佩後面,倚到他的背上。
林佩頓時感覺背部傳來的壓力。
之前倪子蛟的小木偶還好,小小的一個,無論是抱着還是背着都很輕松。
可是,倪子蛟現在變成那麽大一只……
林佩氣息一亂,原本悠揚動聽的曲子登時破了個音。
倪子蛟聽到了,笑個不停。
青年一笑,整個人就輕顫起來。林佩愈發調整不了氣息,索性不吹了,無奈地轉過頭去,青年蜷曲的頭發在他臉上撓,癢得很。
不一會兒,天光漸暗。倪子蛟站起來,還往前邊走,手腕卻被一把拉住。林佩揉了揉青年發涼的手,把他牽回去。
正當兩人轉過身之際,一只弓起背的獨眼貓竟無聲出現在他們眼前,身後跟着一群身軀殘缺的野貓,貓瞳裏流露着不懷好意的光。
獨眼貓甩着尾巴,露出獠牙,發出嬰兒哭泣般的啼鳴,帶着群貓向他們撲過來。
林佩渾身警惕,正要反擊,一陣奇異的感覺流遍四肢。
他分明感覺到,衆貓向他撲來的速度放緩了成千上萬倍,仿佛定格在了空中。
……和與游客對決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