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這是主神世界的某一隅。
破落的巷子, 酒館旌旗飄動。酒保已步入中年,他晃動酒瓶, 醇香液體變換出高貴奢靡的光彩。酒保往敞口酒杯上嵌了一顆櫻桃, 推至年輕男子跟前。
年輕男子容貌昳麗清雅, 即使在美人紮堆的主神世界, 也是難得一見的好姿色。
“請用。”酒保溫和地注視他。
男子接過酒杯,懶懶瞧了眼酒保,輕扯嘴角,捏起杯子,稍稍一傾, 将酒慢悠悠灑在酒保的襯衫上。
酒館裏人聲喧阗,外圍沒人察覺到櫃臺的動靜。身旁同事正要上去理論, 酒保伸手一攔。
“你拒絕我多少次, 就為了來這裏當個酒保?”倪子蛟放下酒杯,拍着手,嗤道, “好得很,詹老頭。”
倪子蛟奔着和他擡杠的目的來,話裏帶刺, 詹未來毫不在意, 取出濕紙巾将酒液擦幹淨。
“冕下來到此地,是覺得自己又有勝算了?”他笑道。
讓倪子蛟抓心撓肺都要贏過的人,便是此酒保。
主神世界,以神明為尊, 能拒絕高位的NPC寥若晨星。而詹未來,是一支不為利祿所動的清流。
問倪子蛟吃不吃這一套?
——吃!物以稀為貴,主神大人吃得很。
畢竟主神世界裏,能夠拒絕倪子蛟的人,已經是比瀕危物種還要稀缺的存在了。
管你是蘿蔔白菜,強摁着牛頭喝水,硬扭着瓜還要它甜,正是倪子蛟樂趣所在。
不知多少年前,兩人定下賭約。如果倪子蛟能在劇本對決上贏過詹未來,後者就接受倪子蛟給予的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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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倪子蛟從林佩的身上看到了一線希望。
子虛烏有與三個酒鬼蹲在地上劃拳,聽見兩人聲音落下,拍拍褲子,起身。
“兩位商量好了?我來做仲裁吧。”
劇本對決采取積分制。參與者分NPC、玩家和仲裁三方。
仲裁職責是為NPC的劇情打分。游戲結束後,将根據NPC分數高低決出勝負。
仲裁必須保持絕對公平,讓參賽的NPC與觀衆心服口服。在創作評判方面,子虛烏有比他的同僚們都要公正得多。
——如果把其他那些倪子蛟的腦殘粉帶來,那詹未來總分不是負的就已經不錯了……
子虛烏有扔出一枚多面骰子,血紅光柱突破天花板沖向雲霄。
游戲第一步,抽取劇本主題。
骰子滾了幾圈停在地板上,朝上的一面刻着三個字。
此次主題:孤兒院。
沖天血柱引來不少騷動。蒼穹之上,四面八方浮現黑點,密密麻麻的。
這些遠客身份繁雜,除卻路人,更多的是筆錄官、設計師以及各地設計師報社的記者。能發起劇本對決的NPC至少需要在萬神殿供職,這使得對決很有學習價值。
一座露天禮堂從天而降,光芒一起,将酒館衆人吸入內部。大堂中央,倪子蛟與詹未來來到一張長桌的兩側,老板和顧客還沒摸清狀況,便被強力甩進觀衆席。
這是對決賽的賽場——設計師禮堂。
遠道而來的看客們紛紛降落到座位上。
倪子蛟帶着抑制器出門,所以誰都沒發現,那名堂中高坐的秀雅青年就是他們至高無上的父神。
但有人認出了另一個。
一位少女指着坐在長桌中央的子虛烏有,在同伴耳邊低呼。
“是藝術精靈!”
六大藝術精靈可是父神身邊一等一的紅人。今天是刮了哪陣妖風,竟然把如此重磅人物吹到這兒來了?!
待觀衆席坐滿,子虛烏有一敲錘子,說:“請參賽NPC分別制定法則,從我左手邊的設計師依次進行敘述。”
撰寫實時劇本前,需要由設計師們制定四條法則,一方面是防止雙方畫風差異太大,一方面則是對手與對手之間進行互相牽制。
劇本對決中,設計師的一切行動必須在法則限定的範圍之內,否則仲裁會給出極低的分數。
倪子蛟轉着一支筆,說:“這是一個有鬼怪等超自然現象存在的世界。”
第一條法則一般是虛拟世界的基石。大多數都是設定鬼的存在與否。
簡而言之,走形式。廢話法則。
他說完,盯住詹未來。
詹未來似乎沒察覺到對面青年如狼似虎的目光,悠哉游哉地想了想,接道:“玩家們都能看到鬼。”
這是補充。
——詹老頭這次游戲打得十分謹慎。
倪子蛟沉吟半晌,從邏輯學運籌學博弈論的角度各種推算他所制定的法則,并沒有得出有用清晰的結論。
看不出這人想講什麽樣的故事。
他給出第三條:“信息技術尚未普及,發展力水平處于人類歷冷戰結束前後。”
這條法則獨立于一、二條,目的是給玩家的調查制造困難。
詹未來:“科技樹畸形發展,某些未被大衆知曉的科研成果得以存在。”
——還是補充。
倪子蛟沉思。
孤兒院與科技樹畸形的設定疊加在一起……
劇本還是相當好編的。
兩人在制定法則時,場內鴉雀無聲。
高級NPC的實力超出常人,不能輕易得罪。
觀衆席的一角,驚恐萬狀的酒館老板終于閉上了哈喇子亂流的嘴巴,看向坐在倪子蛟對面的詹未來。
他只在傳聞中聽說過高級NPC的名頭,今天是頭一次見到高人對抗。
自己是招到了個掃地僧來調酒嗎?
“法則無矛盾。那麽進行下一步,”子虛烏有打了一下錘子,朗聲道,“玩家入場!”
咚的一聲,錘子落下的瞬間,觀衆們的五感被虛無覆蓋。
緊接着,一個狹小的房間出現在視野中,房間裏站着五名玩家。
林佩也在五人之中。他是倪子蛟特意安插.進來的。
進入副本之前,他還在鎮裏的中學上數學課。
并且剛剛被老師點名叫起來,回答一道壓軸的幾何題。
——沒錯,卡在這個點上,把他拉進游戲,是倪子蛟故意的。
設計師的長桌一側,俊美青年雙手交疊,托着下巴,滿臉笑意的望向虛拟水晶球裏的玩家們。
如同望向一堆賞心悅目的精致玩具。
狹小的房間裏,林佩在其餘幾名玩家間掃了一圈。
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學生,有的一臉茫然,有的則面色平靜,似乎是已經見慣世面的老玩家。
仲裁席上。
子虛烏有壓了壓太陽穴,完成最後的心理準備工作,對詹未來道:“請設計師們和玩家打個招呼吧。詹伯,您先請。”
藝術精靈都對于倪子蛟與詹未來的瓜葛略有耳聞,是以對後者頗為尊敬。
不過,表面上畢恭畢敬,背地裏如何,那只有藝術精靈們自己知道了。
詹未來颔首,手指敲了兩下桌面,接通與玩家休息室的語音聯絡器。
“下午好,各位玩家。我是設計師詹伯,很高興能與你們合作。”
休息室裏忽然響起成年男人的聲音。林佩與其他人擡頭看向三米高的天花板,但并沒發現除他們五名玩家以外的人物。
然後,他們又聽到了另一個年輕的懶洋洋的聲音:“我是餃子。”
餃子……
林佩的內心被這兩個字一震,恍惚間,思緒被拉入幾個月前掩映于山林深處的洋館,眼前似有一個男孩緩步向他走來。
餃子。
那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驚疑間,休息室又傳來第三人的聲音。
“各位玩家好。我是此次游戲的仲裁子虛烏有。”
最後做自我介紹的是子虛烏有。
由于玩家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輕學生,他盡可能将語氣放得平易近人。
“相信各位都是第一次參與這種類型的主神游戲。對于你們來說,這與普通副本并無區別,不必太過緊張。游戲馬上開始,祝各位游戲愉快。”
“前情描述,請從我右手邊的設計師依次進行敘述。”
觀衆與玩家眼前景象一改。
渾濁的景象逐漸多彩且清晰。陽光射入他們的眼簾,玩家感覺到身下坐墊的柔軟,以及全身輕微的振動感,公路上車胎摩擦道路的噪聲刮過耳邊。
入目是一輛小型客車。
五名玩家坐在一輛面包車上。禮堂內的觀衆透過他們的眼睛,打量這片逼真至極的假世界,不時發出稱贊之聲。
面包車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駛,路的盡頭是廢舊的圍牆,越過高牆,能夠看到一座三層高的上“白鳥福利院”的字牌。
——這不是真實存在的景象。
玩家與禮堂內觀衆所見之景,一花一樹、一草一木,完全靠詹未來的精神力撐起來。
這就是高級NPC的實力。
玩家的耳邊響起了詹未來的聲音,他們趕緊收回神,仔細聆聽。
第一段前情描述,包含着至關重要的信息。
“你們是一群就讀于第二中學的學生,互相都是同學關系。長假到來,為了度過一個充實的暑假,你們決定前往小鎮外某座荒山上的孤兒院進行志願工作。今早你們與長輩道別,并帶上充足的日用品。路途遙遠,你們租了一輛面包車,與司機約定四天之後的早晨将你們接回鎮上。”
前情描述以文字方式進行,旨在讓觀衆與玩家事先對環境有充分了解,也便于設計師接下來編撰劇情。
詹未來話音落下,倪子蛟倚在椅子上,稍稍一想,接道:“在此之前,你們僅與孤兒院的院長互通過傳真,對于孤兒院中的其他事一概不知。院長告訴你們,孤兒院地處偏僻,除了送貨的卡車外,常年無人經過。但你們其中一人的堂兄弟在孤兒院裏工作,有這層保證,你們暫時安了心。”
前情描述環節結束。子虛烏有在面前的評分器面板上寫下兩個分數。
這個環節也算在總分裏。但是分數不對外公開。
“現在進行劇本的第一部分——‘起’。由詹伯開始講述。”
兩名設計師的敘述結束,面包車內為沉默所充斥。
“先相互認識一下吧。我叫作郝說化,來自北海省,是一名初三學生,兩個月前才加入主神游戲。”
首先說話的是個瘦小男生,皮膚黑黑的。
郝說化坐在前排,轉過身,向後排四人綻開笑容。
坐在他後面的是女孩子,她攥着牛仔褲,面上拘謹:“我叫廖小葵,白山省人,現在初二。我剛剛還在上語文課呢,就被拉進這裏來了……”
“彼此彼此,誰不是這樣。”郝說化笑吟吟地望向其他人,“你們呢?”
“陸仁。”這是林佩的化名。
“游客。”這是坐在林佩側邊的男生。
“辛姬。”這是另一個安靜的女孩子。
“姬”字落下,面包車又陷入一陣尴尬的沉默。
路人,游客,心機。三個人化名的痕跡太重了,擺明不信任其他人。
——更何況一共五個人,一個接一個講,根本記不清誰是誰。
人太多了!足足有五個呢!記不了記不了!
玩家和看衆都這樣想着。
正盯着山路的司機哈哈大笑:“年輕人不要這麽老成,活潑一點總是好的嘛!”
自稱游客的男生忽然開口:“大叔,你聽說過那座孤兒院?”
“這個,倒不是很清楚……”
“那就閉嘴。謝謝。”
司機一愣。
游客擡起頭。
這是一名穿着時髦的少年,五官隽秀,一雙烏黑的眸子炯炯有神,風騷的皮衣外套上塗鴉着各種語言的國罵,胸膛正中央的部分寫着中文的“你他媽”,這和少年此時的表情格外相稱。
他嗤道:“我知道你不是真人。對,我是在跟操縱你的NPC說話。玩家交流的時候,能不能麻煩你的角色安靜點?”
這位初中生玩家似乎被家裏養得挺熊孩子,說話毫不客氣。正在操縱司機的詹未來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倪子蛟已經笑起來,禮堂之中,觀衆席一片噓聲。
虛拟世界的玩家看不到禮堂,禮堂內的人們卻能看到虛拟世界的一切。
主神查過五名玩家的信息。這位“游客”是未成年玩家中難得的翹楚,游戲記錄裏還有參加劇本對決的經歷。
經歷劇本對決還能存活下來,足以稱得上“精英玩家”了。
于他而言,一切行動都應以盡快結束游戲為目标,廢話即是狗屁。
詹未來耐心待倪子蛟笑完,彎起唇畔,眼角皺起富有成熟韻味的紋路:“他是你的庇護者?”
劇本對決還有一條不公開的規則。
游戲之初,NPC會各自選定一名玩家作為自己的庇護者進行保護,到游戲結束,如果庇護者仍舊存活,相應NPC的分數将會翻倍。
積分翻倍!
因此,設計師必須提前計劃好,防止對手發現自己庇護者的身份,并給予庇護者幫助——
得要悄悄地、不露痕跡地。
倪子蛟目光閃動,餘光睨向虛拟世界裏林佩的腦勺,輕聲說:“你猜。”
他的動作十分隐秘,詹未來沒有發現他在觀察哪一名玩家。
現在是詹未來的部分。倪子蛟雖然喜歡看林佩,但也不能一直把眼神放在他身上。
還要找出詹未來的庇護者才行。
五個玩家,三男兩女。
要是粗暴一點,三個大老爺們可以排除了。剩下兩個姑娘,一個心機婊,一個傻白甜。
倪子蛟從認識詹老頭起,就沒見着他和哪個姑娘厮混。
所以,如果是性冷淡的話,到底好哪一口啊?
倪子蛟狀似無意地瞥了眼詹未來,詹未來只是感嘆:“小玩家們都很聰明啊。”
光是進行開頭鋪墊的“起”的部分,就讓他處理得有些棘手。
倪子蛟毫不客氣:“是你太蠢了。”
兩人之間對話被結界擴音器放大,觀衆席聽得一清二楚,角落裏不時傳出笑聲。
不同于坐在長桌中央的子虛烏有,這兩人都面生得很。聽口氣,大概私底下關系不錯。
也不知産生何種分歧,非要用劇本對決來解決問題。
倪子蛟和詹未來聊完,将注意力轉回游戲之中。
作為對手,必須随時觀察游戲的動向,以從中找出破綻。但倪子蛟更樂于以享受的心态看待劇本對決。
說到底,劇本對決誕生的初衷就來自于高級NPC們“玩人”的閑情逸致。鋪設游戲沙盤,看玩家們在指掌間跌跌撞撞、死裏逃生,這種感覺真是——
棒呆了。
副本游戲中,司機乖乖熄了聲。
車裏空氣悶熱,沒有空調。游客合上書,見四人都望向自己,扯了扯嘴角。
一群伸手黨。
“我聽老牌玩家說過,我們所在的副本是高級NPC間的對決賽,劇情由兩個NPC實時構造。不過對我們來講,就像過普通副本。”
林佩還沒有與衆人交談過。他垂眸望着窗外,瘦長樹影一棵接着一棵晃過視野,腦中斟酌游客所提供的信息。
和普通副本一模一樣。
假的。
郝說化和氣一笑:“對了,之前第二個NPC說過,孤兒院的工作人員有是我們其中一個人的親戚。這應該是個突破口。”
剛剛和司機杠完的游客好像又對他有點意見,翻了個白眼:“這件事,等我們下車自然會知道。”
郝說化被少年一堵,說不出話,他低下頭,看到廖小葵惴惴不安,安慰道:“別緊張,放松一點。我們都是初中生,考慮到年齡限制,任務不會太難的,何況我們未成年玩家還有NPC監護人呢。”
廖小葵一聽,眼睛亮起來。
是啊,之前她玩主神游戲的時候就有一個NPC姐姐總是給她提示——
“這可就不一定了,”游客涼笑,“劇本對決的劇情是NPC現場構思的,難度、合理度都取決于他們。要是他們水平太爛,畫面掉幀、人物角色OOC、劇情崩成狗,就算你的監護人是主神,也救不了你。”
廖小葵的眼神又暗淡下去。
郝說化忍不住朝游客“喂”了聲。
“你這人,耍酷也有個度吧——”
“怎麽,我說錯了?”杠精游客盯着他,“如果你們對于游戲認識不到位,讓我被扯進麻煩裏,我可是會生氣的。”
“……”郝說化識趣地閉嘴。
這種人,越說他越帶勁,無解。
載着玩家的面包車行駛幾個小時,終于趕在日落前到達目的地。郝說化、游客和林佩倒還是精力充沛,兩個女孩子卻打起了哈欠。
山路颠簸,汽車一路開上山來,旅途勞累再加上精神壓力,讓他們倍感疲憊。
不過,好在正戲終于拉開了帷幕!
按照劇情發展,詹未來做好了孤兒院的三層加閣樓建模,并在門口設置了兩位角色。
“起”的部分開始之後,詹未來的精力除了耗費在福利院建模上,更多的就是用在塑造這兩個角色上了。
捏人可是劇本對決的重頭戲。
普通的背景板和跑龍套,只要從劇本對決的素材庫随便找個外形就OK。
但重點劇情的角色,不僅要設計師親自捏臉塑形,角色的性格特點、習慣、口癖等等,都要一一斟酌。
有時甚至需要精細到角色喜歡穿什麽顏色的內褲。
因為……保不齊戲精的玩家會趁設計師不留神,猛撲過來撕爛角色的衣服。
倪子蛟離詹未來很近,親眼看見他手中的兩個角色從BJD裸娃套上胡子頭發、穿上衣服、系好領帶,被注入性格記憶的全過程。
然後他嘴角一抽,險些把手裏的鋼筆捏爛。
……什麽直男審美?
在滿載玩家的面包車到達福利院前,兩名成年男性角色完成具現化,站在了福利院大門口。
較高個的年輕男人見玩家下了車,走上前來,接過廖小葵行李箱的拉杆。
“大家辛苦了……”
玩家們擡頭觀察。
這名男子骨瘦如柴,手像是皮包骨,面上笑容可掬,給人一種怪異的滑稽感。
“我是廖小葵的堂哥廖予,你們的房間都安排好了,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早我再跟你們說志願工作的事兒。”
在廖予身後,較為年長的男子走近衆人。
這位中年男子身材虛胖,有些謝頂,笑起來像長滿皺紋和斑點的招財娃娃。
不好惹。
玩家裏兩個女孩子下意識往後挪了幾步。
廖予似乎沒在意他們的異樣,介紹道:“這是我們李院長。你們有關于實踐證明的文件需要簽字蓋章,或者哪裏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問他。”
李院長颔首,神情和藹:“感謝各位同學來白鳥孤兒院做志願服務。”
大人們見小孩子都是一臉憊态,沒有多做寒暄,招呼他們進了大門。
林佩拉起行李箱,一陣風吹過肩頭,游客走過他身旁。
“在車上的時候你一直在看窗外,應該注意到了吧?”游客低聲道。
林佩轉過頭,漠然瞥他一眼。
游客一言不發,冷笑着走遠。
他們跟着廖予進入大廳,看到幾個小孩子坐在地上玩耍。
孩童見有陌生人進門,紛紛收了聲,轉過頭來,看向他們,沉默不語。
大廳陷入寂靜。
這些孩童面無表情,面白唇紅,像是擠成一堆的活起來的古董玩偶。幾個玩家被一雙雙烏黑的眼睛盯住,竟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廖予不知從哪兒拉出一個紙箱來,讓孩子們将玩具收好,孩子們這才起了身。有個小女孩抱着毛絨玩具,腳下一跌,廖小葵站得離她最近,急忙抱住她。女孩子卻像碰到刺猬似的将她一把推開,抱着玩具逃遠了。
廖小葵正起身跑去追,卻被廖予攔下。她急道:“我剛剛看到她膝蓋上破皮了,要帶她去醫務室消毒才好。”
“沒事的,這點傷口會自己愈合。”
“小孩子免疫系統還沒發育完善,要是感染……”
“不好意思,孩子都怕生。”一個聲音強行打斷了廖小葵,李院長走進大廳,慈祥凝視看着五名初中生志願者,“等你們熟了,不要嫌他們太黏人喔,呵呵。”
前言不搭後語!
廖小葵皺眉張口,還想說什麽,被身旁的辛姬一把拉住。
廖予——她名義上的堂哥笑了笑,領着面色各異的玩家們走上樓去。
五名玩家的房間都在二樓。林佩一行依次向廖予領了鑰匙,便進入各自的房間休息。
窗外是漫無邊際的山色,稀疏的灰白布滿天際。林佩将窗簾拉上,打開燈和手電筒,搜遍房間每個角落。
普通的被褥床單,普通的記事本,普通的燈罩窗簾……沒有可疑之處。
他伸出手,碰觸粗糙的牆壁。
顆粒感在他指腹下凝結。他沿着水垢,一寸一寸向下觸摸。
難以想象,這一切全是假的。
開天辟地,締造萬物。這就是力量,主神世界NPC的力量。
幾個月前,他所遇見的“餃子”,也擁有這樣的能力。
彼時的他還在惱火自己沒有勝過“餃子”,卻未曾意識到,雙方實力之差有如天塹。
林佩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渺小。他只不過是站在他人手中的玩偶,任人擺布。
黑發少年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睜開。
他的眼神獨屬于野心勃勃的幼獅。
……變強。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熱切。
………變強,然後殺了他。
少年半斂眼眸,将情緒收入眼底。他坐進一張椅子,從衣袋裏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銀板。
小銀板上有一塊顯示屏。正中央亮着一排數字。
無信號。
他留意了客車內部與孤兒院大廳,設施配置都比他現實中所處的年代落後許多,連學生随身攜帶的通訊設備都是BP機。
呼應機,手機興起前的聯絡設備。這種老古董,他只在網頁上見過。
林佩放回BP機,雙手合攏,開始整理進入副本後得到的信息。
也許是第一天的緣故,NPC光顧着吓人,孤獨的山林、古怪舊式的孤兒院、瘆人的員工與小孩等等,都是心理暗示,幾乎沒有實際可用的情報,最關鍵的部分反而在劇情之外。
——某位自稱“餃子”的NPC與他認識的某人聲線語氣完全一致。他不相信自己被拉入劇本對決是個巧合。
在其餘玩家之中,游客、辛姬都是老玩家,且很大可能經歷過劇本對決,是兩個潛在的情報源。另外兩名玩家則存疑。
最重要的,是劇本對決與普通副本的不同之處。參賽者、機制、環節、獎懲措施等等,他缺少這方面的情報。
但他并不着急。
林佩沉思間,嘴角閃過胸有成竹的笑意。他透過交疊的指間,望向緊閉的房門。
五個玩家,誰也不認識誰。先找到可靠的盟友才是當務之急。
這時,恰巧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
面包車上的杠精先生,站在門外。
林佩開了門,游客連招呼也不打,大搖大擺跨進屋,一屁股坐到被林佩焐熱的座椅上,翹起腿。
“長話短說,”他自顧自道,“在來的路上你看見什麽了?”
林佩将門關好,指節一動,熟稔地上了鎖。
難怪游客窮追不舍,林佩的的确确看到了——
令人不得不起疑的事物。
他一直盯着窗外,可不是用綠色植物保養眼睛。林佩推測,NPC實時編輯劇情,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相反,信息的傳遞十分有限。
西方哲學有一句話——一棵樹在森林裏倒下,如果沒有人在場,樹倒下時會有聲音嗎?
不會。這個劇本如是說道。
這是一個唯心的世界。感知之外,一片虛無。
人物也好,劇情也好。目光晃向哪一塊石磚,鼻子嗅到怎樣的草香,手上翻到哪本書的第幾頁,玩家只有自己去探索,NPC才能将線索傳遞給他們,呈現自己想要講的故事。
所以,他一直看向車窗外,是發出一個信號:希望正在編寫劇本的NPC,能對他的“視覺”輸送關于劇情的提示信息。
詹未來察覺到了這一點,也順理成章地——讓一輛被甩下盤山公路的貨車出現在他的眼中。
游客坐在靠山側的位置,所以沒有看見這一幕,但是他注意到,坐在遠山一側的林佩朝窗戶外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當然,被倪子蛟嘲諷為“撲克臉”的林佩絕對不可能犯下這種低級錯誤。
“我在你表情變化的那個地方留了記號,但等我過去查探時,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蹤跡。”游客啐了一口,“媽的,你诓我是吧?”
他們搬進孤兒院到現在,才半個小時,此人竟然已去那邊搜尋過了……
林佩按捺下心中的驚訝。
他計算過路程,從白鳥福利院到達他使詐的地方,走路至少要花費一個小時的時間。
游客是怎麽做到的?
林佩面色自若,直視游客的雙眼:“線索不是免費的。你是老玩家,應該很清楚。”
游客一撇嘴,禮貌地回敬道:“您他媽個滑頭精。”
“你也說過,有老牌玩家曾告訴你劇本對決的信息。難道是我會錯意了,”林佩笑着說,“這不是在說——‘我手上有情報,知情人可以和我交換’嗎?”
游客冷哼,伸手從旁邊的衣帽架上扯下林佩的外套,丢給他。
“成交,出發。”
入夜的孤兒院萬籁俱寂,只能聽到蟲子咬蛀房梁的窸窸窣窣。前院裏只有一個門衛看守。林佩和游客繞到他視線的死角,攀上一棵古樹翻過圍牆。
室外伸手不見五指。林佩打開手電。
這還是第一個副本裏倪子蛟交給他的道具,到現在還保持電量充足的狀态,似乎不需要換電池。他沿着來時的公路走下山,游客跟在他身後。
狼熊的咆哮随冷風嗚嗚刮到少年們的耳邊,如同老人風中殘燭的呻.吟。
林佩和游客舉頭一望。孤月懸空,寒風呼嘯。
在深山老林裏建設孤兒院,本身就足夠讓人懷疑。養育幼兒花費甚多,把物資從山底送上來,耗費的油錢就不少。而且,生活在這種環境之中,健康兒童甚至不能進入正規學校接受初等教育。
院長竟然還允許初中生來這裏做志願服務……
林佩瞥了游客一眼。游客雖對林佩有些不感冒,但雙方暫時是同盟關系,還是自覺開始将他所知關于劇本對決的信息一一闡明。
隐瞞或者說謊對他沒有任何好處,還不如在剛開始就交代清楚,還能取得對方的信任。
兩人沿途走了許久,林佩腳步一停。
“到了。”
游客剛講到庇護者的部分,聞言目光掃向四周,沒有見到任何标志性的記號或者自然事物。
他拿一種看變态的目光望向林佩。
這個變态,純粹靠位感記憶位置地點?
兩人跨過公路的圍欄,林佩将光打向斜坡下方,一輛破敗的貨車被卡在橫生的樹叢裏。
山崖斜坡陡峭不平,林佩和游客沿着坡面小心地向貨車靠近。
貨車的車廂已經被撞得慘不忍睹,集裝箱被一層黑布罩住。林佩拿出匕首割開,發現集裝箱表面噴的漆字被塗得完全看不出形狀。
神神秘秘,像故意賣了個關子,不讓他們得到線索。
游客找了根鐵棍,一把将車窗砸碎,将一枚珠子丢進去,車廂裏閃出一陣白光。
【生命檢測器探索進度100%】
【檢測完畢,無生命跡象】
【可用次數2/5】
生命檢測器掃描完畢,從卡車裏飛出來,回到游客的手裏。
林佩看着游客面色無異,心知這枚道具對于游客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道具。
可“生命檢測器”這種東西,他聽都沒聽說過。
他對于主神世界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游客沒注意到林佩的異樣。他收起檢測器,将手伸進車窗,從裏面搗毀車鎖,打開門。
駕駛座上坐了一具骷髅,未被氧化的安全帶将他緊緊綁在座位當中,一根樹杈從破碎的前車窗伸進來,捅穿了骷髅的腦部。
深更半夜,見到這令人吓得魂飛魄散的場景,兩個初中生竟然毫不畏懼,游客伸手把這根樹枝折下,從窟窿裏拉了出來。
“竟然還在長。”游客低聲感嘆,“看長度,應該是車禍發生的當天就捅到他腦子裏的。普通樹枝有這麽大的硬度嗎?還是說……”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
還是說,怪力亂神?
山林裏傳來鬼風呼嘯的聲音,狹長的樹枝瑟瑟抖動,仿佛寄居于山地上的寄生蟲。
“搜搜看,車裏還有什麽線索。”
林佩話音一落,正要往集裝箱過去,游客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領子。
“一起找。”游客目光森森地瞪着他,咬牙切齒。
游客被擺了一道,不想再被同一個人擺第二道。
林佩無奈,只能與游客一同行動。
他們打開集裝箱,幾十個瓦楞紙箱子被折扁了堆在角落裏。林佩拾起紙箱的剎那,眼前打出一道字幕。
【道具】:來歷不明的紙箱
品質:特殊
備注:破舊的箱子,似乎有些年代了。
好不容易發現了任務相關道具,兩個人都打起了精神。箱子的邊緣寫着意味不明的編號,林佩掏出紙筆,将其記下,給了游客一份。
游客四處翻了翻,但未找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心裏憋了一口氣,往集裝箱壁上一踢。
“噔——”
響聲驚飛滿樹烏鴉。
林佩拿手電筒往車裏照了一圈:“看車頭的位置,應該是下山的時候墜落山崖。原來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