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過了許久,天空逐漸亮起來。二樓離地面很近,可以看到屹立在中心草坪上的瑰美石像和遠處的花壇,偶爾還能聽到樓外鳥鳴與倉促的腳步聲。
牆上的時鐘指向六點半,林佩将倪子蛟晃醒。
清晨的陽光已格外強烈,但校園裏靜得可怕,除了高空直升機懸槳刮動的噪音,一點聲響都沒有。光線刺眼,凝固在空氣裏,散發着死意,仿佛一碰到就會被刺傷似的。
倪子蛟揉了揉眼睛,想去開水龍頭,被林佩按住了手。
自來水從龍頭裏沖出來的動靜很大,他們還不知道樓裏有沒有別人,放水等于暴露自己的行蹤。自昨天起,“同學”這說法就蕩然無存。只要活下去的人只有一個,學校裏便不會有真正的同伴。
倪子蛟小小地嘁一聲,從林佩手裏接過飲用水和退燒藥。他服了藥,啃起餅幹,林佩揭開他的額發,将手背貼在他額間。
還是很燙。
七點整,直升機裏準時發出廣播。
遠遠地,他們聽到校門拉開的聲響,幾陣嚣張的笑聲飄過來。獵人進入圍場。
最好的情況是兩天裏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蹤跡。但這是不可能的,獵人們有整整三天時間搜遍校園的每個角落,一直坐在這裏與自殺無異。
倪子蛟對獵人的路線一清二楚,也沒興趣去躲他們。反正這群NPC看到他,不外乎誠惶誠恐地跪下膜拜,毫無樂趣。
他折着林佩給他的藥盒,見林佩不聲不響地走出門,過了會兒回到實驗室,将東西收拾好。
倪子蛟頓時來了精神:“走啦?”
林佩:“我走,你留下。”
“你上哪裏去?”
林佩沒有回答他,将匕首從腰包裏抽了出來,搭在分明的指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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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半個小時沒有回來,就到一樓最東面的值班室等我。有人發現就逃,記得給我留信號。”他目光一滞,視線滑向倪子蛟,“他們不敢殺你的吧?呆在這兒就好。”
倪子蛟一聽又要自己原地候命,忍不住心裏嘀咕。
林佩做事穩妥仔細,力求将損失降到最小,他知道自己跟着只會礙事,可是……
不嫌事大的主神還是想看他們打架。在這種絕境裏,賭上性命的厮殺才好玩兒呢!
倪子蛟趴在桌子上無聊地玩着紙盒子,忽然想起什麽,問他:“要是你回不來呢?”
林佩沉默。
他不是三歲小孩,不會天真地以為倪子蛟是在關心他。坐在他跟前的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而是視生命如無物、無聊到想以死亡終結一切的惡之神明。
他的命是這只惡魔給的。他回不來,惡魔就死不了,也白救了他。
現實如此簡單,簡單得有些現實。
林佩轉過身,青澀的面孔瞧不出絲毫情緒。
“放心,沒有這種可能。”
倪子蛟展顏一笑:“嗯,一路順風。”
少年腳步遠去,實驗室再次陷入死寂。倪子蛟低頭看看被折得不成樣子的藥盒,将它丢到窗外。
驀然,前門被撞開,實驗室沖進一個略顯狼狽的人。
成年人。
衣衫蓬亂的班主任喘着粗氣罵娘。
身為獵物中唯一的成年人,他在這場游戲占了不小的優勢——雖然缺了一只手,不過好在這名中年男子早在足夠長的歲月裏學會了緊急止血處理,繃帶的樣子看上去有點醜,倒也實用。
班主任揩了把汗擡起頭,怔在原地。
他沒料到這兒有人,所幸是自己班裏最沒有攻擊傾向的學生,可是——
“餃子”很可愛,班主任素來是知道的。可他到今天才發現,“餃子”的漂亮,是能使人不分黑白是非的漂亮。
昏暗的牆前,男孩低頭坐着,好似價值連城的瓷偶被藏匿于幽靜古殿,淡而瑰麗的紅眸朝窗外金陽睇去一眼,寡淡的陽光擦過晶瑩的下巴,雙手交疊,蒼白得宛若一朵冰花。
聽聞動靜,男孩偏過臉來。那一刻,班主任只覺得,千金不換的目光掃過了他的全世界。
傾家蕩産也好,偷天換日也好,強取豪奪也好……只要能夠将其占有,縱使被天誅地滅、誅滅十族,只要看了他一眼,有什麽要緊的!
班主任一晃神,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問:“餃子,你怎麽在這個地方?”
倪子蛟輕笑:“我怕死,所以躲到這兒來。”
班主任被這笑容一晃,伸出了手,正要去觸碰這件藝術品。男孩似有察覺,擡起頭,稚嫩的五指比了個槍的手勢,對準他的頭顱,輕輕喊了聲“嘭”。
驟然間,他聽得一聲炸響。幾滴紅色從他眼前濺開來,糊成血霧。
他聞到從太陽穴傳來的血腥與硝煙,茫然轉身,看見身後的槍口與面色鐵青的獵人。
屍體倒地。
獵人按掉胸針上的袖珍攝像頭,惶恐萬分地滾倒在地,将額頭重重砸向光滑的瓷磚。
“屬下來遲!”
粗糙的硬紙板順風飄曳到樓下的草坪,當的一聲,敲到力學之父石雕的蘋果上。
廣播再次響起。
“第二名犧牲者出現。姓名,楊凡;死因,獵人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