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倪子蛟搬了把椅子坐在林佩後面,趾高氣揚地指揮他打蛋、拌勻、倒油、入鍋。看到林佩被悠悠升起的油煙嗆到,還沒心沒肺地笑。
這小鬼頭可是貨真價實的“林少爺”,什麽家務活都沒做過。
幸而林佩沒把廚房點着。倪子蛟把凳子搬到餐廳,林佩将碗筷擺好,兩人相對而坐。
倪子蛟托着腮幫子,見林佩雙手合十虔誠默禱,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
“你在向神禱告?”
林佩睜眼,冷冷地看他:“這與你無關。”
呦呦呦!“與你無關”!唯一的神可就坐在你跟前。
主神大人暗哂,攪着飯粒低頭嘗了一口,将勺子放下,起身離開。
林佩廚藝之堪憂,蛋和飯都糊了一半,還鹹得令人發指,連蛋殼都碎在飯裏。他木偶嬌貴的胃,實在不能忍受如此美妙的林氏料理。
林佩問:“你飽了?”
“客廳裏有面包。”
丢下足夠挑釁欠揍的話,倪子蛟哼着小調慢步離開,背後卻始終沒傳來林佩的聲音。
他隐隐覺得奇怪。
自己可沒把那臭小鬼的嘴巴封起來。
倪子蛟腳步一停,回過頭,好整以暇地望着餐廳裏的少年。
燈光暗沉,林佩背對着他坐在那裏,頭也不擡,一口,一口地,把飯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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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寡言的背影,讓倪子蛟想到人類動物園的老虎。被拔掉獠牙和利爪,溫順地趴伏下來,成為一只供人欣賞的、毫無威脅力的藝術品。
審時度勢。只有這麽做,才能活下去。
可是,這頭幼虎越隐忍……
惡趣味濃厚的主神大人就越是想知道,他的極限在哪裏。
倪子蛟問道;“不反抗嗎?你也太乖了。”
主神大人心裏清楚,那種詭異的味道對于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來說,簡直無法理喻。
但他得不到任何回應。少年的身影依舊冷得猶如寒竹。
主神大人不會輕易放棄。他如同耐心而老練的漁夫,搖晃起小小的誘餌,紅寶石般的雙眼含着戲弄的笑意:“不再來殺我試試看?”
林佩不理他。
倪子蛟輕聲細語:“你不是想弄死我嗎?我現在可不能把你的刀子彈開了,拿刀子往我心髒或者太陽穴捅,我就真的會死哦,停止呼吸和心跳,再也醒不來那種……”
林佩不動如山。
倪子蛟用手指勾着一簇頭發,盯着少年沉靜瘦削的肩膀若有所思。
有點不對勁。
該不會他判斷失誤,這個小孩子已經被他徹底玩壞,變成一個自閉兒童了?
這副木讷順從的樣子,和他心目中那個滿身鋒芒的小刺猬相去甚遠,不得不讓他有所懷疑。
他需要的是屠夫,可不是毫無脾氣任人揉搓的軟蛋。至于人加家畜性産生的玩意兒,他已經夠多了……都玩膩了……
主神暗自埋怨着,在睡衣的口袋裏摸了摸,取出一枚袖扣,放在掌心把玩。
扣子下面有一個鎏金的大寫單詞,來自倍受上流社會青睐的世界知名品牌FEATHER。
林佩從垂死之際的父親的拳中得到這枚扣子,這是能夠揪出兇手的關鍵線索。FEATHER以定制私服聞名于世,只要得到相應客戶資料,便能清楚誰是幕後主使。
因此,縱使被兩個殺手追上、開膛破肚,林佩仍舊攥着紐扣。
死死地攥着,未曾松手。
也難怪他如此珍惜,家都被燒了,父母經營半生的家業毀于一旦,他卻連兇手姓甚名誰都一無所知。這枚紐扣是他複仇的唯一希望,就算死也絕不肯放開。
多麽珍貴的寶物,他不讨回去,倪子蛟打心眼裏不信。
晚飯後是休閑時間。窗外的夜空陰雲密布,似乎很快就要下起雨來。倪子蛟坐在沙發上摁遙控板,瞥見林佩走過來:“去打掃一下樓上,工具在隔間。”
林佩沒接腔,向他伸出手:“還給我。”
男孩眼珠滾動,盯着他的手指看一會兒,擡頭茫然問道:“還給你?”
“我放在上衣袋子裏的紐扣。”
來了。
開玩笑,有主神不清楚的事嗎?
林佩說的是什麽,主神大人當然知道。主神大人都知道!主神大人知道一切!
于是,神明神采飛揚地回答他:“扔了。”
聞言,林佩的眉頭稍稍放下來,讓他的面色看起來有些陰沉。
他沉默片刻,問道:“在哪?”
使出渾身解數,才看到林佩流露少許的情緒,倪子蛟心裏不知道有多高興,哪裏可能讓他輕松下場。
矛盾、憤懑、沖動。
人心就是要被這些東西扭曲,才十分之精彩啊!
倪子蛟的眼底閃着興奮的光芒,他提高音調,戲谑道:“我怎麽知道我扔在——”
“我是問,隔間在哪?”
主神大人幾乎撐不住笑臉。
林佩沒有一絲勉強,低眉順眼,服帖得像個……
菲,傭?!
倪子蛟心中方才那熊熊燃燒的大火,一瞬間連股煙都不剩。
他将手指一擡,林佩順着他指的方向走過去,頭也不回。
主神大人被他整得煩悶,強迫自己轉回頭,将注意力集中在電視屏幕上,盯着熒屏裏作秀的偶像明星,不時冷笑。
人造節目于主神大人而言,顯然有點無聊。
他撐着眼皮看了一陣子,打了個哈欠。大門被敲響,他跳下沙發,跑過去開門。
“小林佩!”
聽到這聲音,正将笤帚從隔間取出來的林佩擡起頭來。
一個陌生少年杵在門口,笑嘻嘻地和倪子蛟說些什麽。
林佩反應過來,有個同名的人在這兒,少年并不是在喊他。
少年正和倪子蛟說話,瞥見站在暗處的林佩,暗搓搓地問:“他是誰啊?”
“我新雇的男仆。一個頂十個,超好使。”
少年是這具木偶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他見林佩盯着自己的目光并不算友善,心中疑惑,站在門口和倪子蛟聊了會兒天,便告辭離開。
倪子蛟揮着手和他告別,一只手從他身後伸過來,将門把拉開。
“我送送他。”林佩道。
倪子蛟似笑非笑:“你還真是‘超好使’啊。”
林佩不加理睬,帶了把傘走出門去。倪子蛟瞄見他手指上都是擦傷刮痕,嗤了一聲,上樓洗澡。
窗外雷聲隆隆,倪子蛟換完衣服,看着林佩給自己整理床鋪。見他正要離開,扔了個帽子過去,将他伸向門把的手打開。
“我讓你走了?”
林佩轉過身來,什麽也沒說,邁步走近。
倪子蛟抓住他的衣領将他按倒,雙手掐住他的脖子,寶石般的眼瞳被寒冰覆蓋。
“長得挺俊,是個演戲的料。可你扮女仆也別這麽入戲啊……”他俯下身,摁着林佩的臉頰,輕輕呢喃,“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究竟是個懦夫,還是條毒蛇?我覺得,需要重新評價一下你。”
林佩抓住他的手,平靜地問:“你想怎麽評價?”
倪子蛟冷道:“如果你已經失去鬥志,趁早死了算了。”
林佩忽然笑了,坐起來一個翻身,将倪子蛟反壓在地上。
地磚磕得倪子蛟脊背疼,他擰着眉毛,掙紮了幾下。
“別動。”
倪子蛟被林佩的陰影籠罩,感覺到脖頸貼着一個涼絲絲的硬片,眨了眨眼睛。
他感覺到了殺意。
雖然稚嫩,但依舊是純粹炙熱,就如同此時圈禁他的黑影。
猙獰、奸猾、冷酷,潛藏在看不見的混沌之內,足以令他心懷希冀。
倪子蛟眼睛閃了閃。氣流的熱感傳入耳道,耳膜被壓抑着戾氣的聲音振得發癢。
“我無時無刻不想了結你。”
“但別忘了,我是銀行家的兒子。”
林佩低着頭,打量底下這個精致漂亮的男孩,手中冰冷的刀片慢慢向上游走,貼在他溫軟白皙的臉頰上:“怎樣把你死亡的價值最大化,你和我心裏都很明白。聽懂了嗎?”
倪子蛟不說話。
林佩收起刀子,起身下床,掩門離開。
在朦胧輝光下,倪子蛟躺在地上安靜地笑起來,兩眼彎彎。
與其說是興奮,倒不如稱之為喜悅。
林佩早就明白,為什麽倪子蛟會選擇他成為主神游戲的玩家。
主神游戲裏有一條規則,玩家要是在游戲中的身亡,他生前在現實所留下的痕跡,都會被悄無聲息地抹去。
未參與主神游戲的普通人将逐漸遺忘關于死者的記憶,死者生前留下的所有資料,包括從出生到死前的一切相關事物将完全消失,被剔除他生平的新記錄所重寫。
失去照片,失去檔案,失去與親朋好友的回憶,好像這個人未曾來到過世界上。
木偶死在現實中,不會給林佩帶去多少利益,但死在游戲裏可就不一樣了。
主神大人的木偶是大戶人家的孩子。不久前雙親空難去世,只留下一棟別墅和巨額遺産。這一家子無親無故,避免了財産紛争,也使得這個孤兒無人照料,一個人獨自生活至今。
要知道木偶的名字就叫作“林佩”。“林佩”被抹消,世界要維持一個沒有“林佩”的合理秩序,那麽和他住在一起、同名同姓的林佩會怎麽樣呢?
答案呼之欲出——
會接收他的身份與財産,代替他成為嶄新的林佩。
真聰明。
那個精明的小鬼,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盤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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