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劉語生覺得腦子不夠用了。
比賽還沒開始的時候垆邊月就把其他五位作者的真實身份告訴了他,第二年的雲是不見高軒,粉色喵喵是羊小橙,病忘是十度千千,fire是black,而呂緯甫,是無心愛良夜。垆邊月說,這個消息是編輯部傳出來的,應該準确。
後來他在六個作者的QQ群簡單核實過,也覺得這消息沒問題,比如,fire的QQ名就是black。而現在已經能确定病忘就是十度千千了,更說明這份名單基本上沒問題。
無心愛良夜是隐退多年的大神,性別女,而在電話裏呂緯甫也是女聲。
那麽,呂緯甫真的是無心愛良夜?
可唐納森怎麽會知道他剛剛在睡覺的?
不,更關鍵的問題是,唐納森為什麽會這樣……袒護他?
劉語生的腦海中翻起千頭萬緒,混亂如臺風過境。
這時後援會會長又發來消息:大大,我能不能問一下,唐納森大大為什麽突然……呃,突然這麽熱心?
劉語生使勁搓搓臉,回複道:我真的不知道。
——其實心裏也隐隐升起了某個念頭。
假如,假如唐納森知道罐頭帶魚是劉語生呢?
不行,打住——他無法抑制地想起四年前的畫面,輔導員表情玩味地把他叫進辦公室裏,辦公室裏有好多人,兩個其他年級的輔導員,三個值班學生,和沉着臉的學生會主席。
他們都坐着,輔導員也坐下,只有劉語生站在辦公桌前。
“是你寫的?”輔導員從抽屜裏掏出一個牛皮紙袋,“啪”地甩到桌子上。
劉語生大腦一片空白,只見那牛皮紙袋厚厚的,愣了小半分鐘,他突然想起來,唐納森後援群的群主,那個經常在群裏找人打游戲的、總是很開朗的女生,曾惡狠狠地對他說,走着看吧,你自己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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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導員吩咐道:“王盛宇,你來打開給他看看。”
王盛宇就是學生會會長,劉語生已經記不住他的相貌了,只記得他的面色陰沉至極,他粗暴地扯開牛皮紙袋,抓出厚厚一沓A4紙,每一頁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那是被打印出來的、劉語生續寫的《樓上的人》,小說的署名,正是劉語生偷偷申請的貼吧新id。
“我們已經看過了。”輔導員淡淡道。
劉語生垂在身側的手臂都在顫抖,“我們”?“我們”都有誰?
“本來呢,要是只有我看了,也就算了,”輔導員的語氣有些遺憾,“但是這個……嗯,黃色小說……這個黃色小說的收件人填的是我們學院,值班的同學就給拆了,這就比較麻煩了呀,劉語生。”
學生會會長猛地把那沓A4紙擲到地上,動作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狠揍劉語生兩拳,他粗聲吼道:“劉語生!你是變态吧?!你怎麽寫這種惡心的東西?!”
雪白的紙散落一地,落在劉語生腳下的一頁,剛好是文字朝上。
“他伸手抹掉周絮臉上的淚,指腹濕漉漉地貼在周絮的嘴唇上,下一秒,他攬住周絮的腰,輕輕吻住他……”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映在劉語生眼裏,沒錯,是他寫的。
“哎,好啦好啦,盛宇你也別太難受,”輔導員安撫道,“因為這事,你們年級評不成先進集體了,我也覺得沒道理……不過既然出了這種事,就證明我們的工作還是沒有做到位,是不是?這樣,咱們先想想怎麽解決這件事?劉語生?”
劉語生愣愣地,甚至反應不過來輔導員的話:“老師,我——”
“這樣吧,我們先把你家長叫過來商量商量,你看你這個事情,确實造成了比較惡劣的影響,這幾天我們團委正在做評選先進集體的工作,正趕上這個節骨眼,哎……”
後來的記憶,就是斷斷續續的了。
母親趕到學校時忐忑不安的神情,母親歇斯底裏的哭鬧聲,退學時室友如視怪胎的目光,火車上母親狠狠甩來的一巴掌……那時候他才不到二十歲,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他不該未經同意就續寫唐納森的小說,更不該在別人把他誤認為是唐納森的時候選擇暧昧地沉默。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但是從沒想到,代價竟然這麽大。
甚至,時至今日,四年過去了,可當他再回想起那一幕幕,後背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層冷汗,那些記憶像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他身體的每個角落。
也正因如此,他可以躲在罐頭帶魚的殼子裏和唐納森互動、向唐納森示好,然而一旦劉語生被袒露于唐納森面前,則所有欣喜和雀躍都煙消雲散,他還是那個犯錯的、付出代價的、不被任何人原諒的男孩。
手機忽然響起來,來電顯示:呂緯甫。
劉語生真真切切地打了個哆嗦。動聽的《卡農》鈴聲在這一刻變成炸彈爆炸的倒計時。
他緊緊盯着手機屏幕,心如鼓擂。
一分零兩秒後,電話被挂斷。
然而緊接着又一個電話打進來,仍是呂緯甫。
在呂緯甫打來第六個電話時,劉語生終于緩緩伸出手,拿起了手機。他的手掌一片濕汗,手指在屏幕上點擊兩次,才把電話接通。
“喂。”一個簡單的音節,突然變得滞重凝澀。
“語生,”電話裏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溫和,“是我,呂緯甫。”
sheng?他叫的是“雨聲”還是“語生”?
他——是他——不是她。
劉語生恍惚道:“你是誰?”
對方沉默,半晌,他說:“我是唐納森。”
中午十一點,徐以寒準時走出辦公室。他知道網上已經撕成一團糟,起因便是徐以則那孫子拿罐頭帶魚炒作,徐以寒幸災樂禍地想,等趙辛知道這事兒是徐以則幹的,場面肯定很刺激吧?
徐以寒先去香奈兒随便挑了個包,然後向老徐家駛去。今天是邱阿姨的生日,老徐在新買的別墅裏大宴賓客,他們幾個晚輩自然也要去。邱阿姨今年四十出頭,保養得當,風姿綽約,可惜漂亮歸漂亮,還是暴發戶心理——什麽都喜歡貴的。徐以寒一向覺得,奢侈品這種東西,偶爾穿戴一個還行,如果滿身都是logo,那到底是人在穿奢侈品,還是奢侈品在穿人?真是又土又俗。
不過,邱阿姨生日,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到,畢竟這幾年老徐很是寶貝邱阿姨。
徐以寒到時,別墅的院子裏已經站滿了人。邱阿姨穿一條黑色魚尾裙,頸上戴一串瑩白珍珠項鏈,頭發高高挽起,顯得很貴氣。她微笑着面向衆人,整個人端莊又優雅。
徐以寒卻暗哂,過個生日而已,要不要搞得這麽母儀天下——土。
他換上一副笑臉,向認識的不認識的客人打過招呼,拎着袋子走向邱阿姨:“阿姨,我來晚啦?”
“不晚不晚,”邱阿姨親熱地拍拍徐以寒肩膀,“以倩還沒到,咱們等會兒再開飯。”
“好,”徐以寒微笑着說,“我也不知道您喜歡什麽,就買了個包,您別嫌棄。”
“怎麽會呢?呀,真是巧了,前天我才和老徐說,想去逛街買個挎包呢——對了,老徐讓你去找他,他在書房。”
徐以寒把袋子交給一旁的傭人:“好的,我這就去。”
進屋,上樓,徐以寒正了正領帶,擡手敲門。
“進來。”
推開厚重的木門,就見老徐端坐在書桌後。
“爸,阿姨說您找我?”
“你先坐吧,”老徐正簽寫着不知什麽文件,好一會兒,才合上筆,擡頭問道,“在公司幹得怎麽樣?”
“目前的情況挺穩定的。”徐以寒謹慎道。
老徐加重語氣:“不是問公司,是問你。”
“我……”徐以寒有了幾分預感,“我也是剛接手公司,各方面都在學。”
“你也知道你是剛接手?”老徐嚴厲道,“上任不到一個月,就把幹了好幾年的人趕走了,你可真行啊。”
媽的,那群孫子,徐以寒在心裏罵道。
“還都是你邱阿姨的親戚朋友,你這是做給誰看呢?”
“爸,他們那些人……确實影響公司的效率。”
“不管影響不影響,事兒不是你這麽辦的!你讓我和你邱阿姨臉上怎麽過得去?我讓你接手這個公司,只是為了鍛煉你,沒指望你真在這個公司裏幹出什麽大事兒!你倒好,為這麽點蠅頭小利,把人都得罪了!”
“爸,我确實……”
“哎呀,”書房的門被推開,邱阿姨款款走進來,“老徐,你這是幹嘛呀。”
老徐怒氣沖沖道:“我教他怎麽為人處世!”
“你看你這人,”邱阿姨面帶無奈,推推老徐的肩膀,“我那幾個親戚不争氣,能力不行被淘汰了,還要跑到咱們這兒賣慘,你理他們幹什麽?咱們和以寒才是一家人,怎麽能因為外人傷自家人的和氣?”
徐以寒語氣很真誠地說:“阿姨,您看,我當時也沒想那麽多……真是不好意思,讓您為難了,我給您道個歉,好嗎?”
“不行不行,哪有這樣的,”邱阿姨連連搖頭,“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以寒。”
徐以寒便不說話了,臉上浮現一個帶着歉意的微笑。
他心想,我去你.媽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