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進組
二月下旬,《浦溪路三十二號》劇組在開機前,組織了第一次劇本圍讀。
所有主要演員都到場,跟導演、編劇一起讨論劇情。
電影的背景是十年前的東明市,因此主要外景都在東明市完成拍攝。但十年前的浦溪路早已經不在了,那些舊居民樓也早拆了。為了找到十年前浦溪路的氛圍,幾乎所有的內景,都是在影視城內搭建的、完美符合十年前時代特色的實景。
整部電影大部分內景将在影視城拍攝完成,過後再回到東明市,完成所有外景拍攝跟少部分內景拍攝。
二月下旬,陸邢文跟費可兩個人收拾好行李,飛到影視城,正式進組了。
影視城所在地是個小城市,條件有限,最好的酒店房間也就是個比标準間豪華點的套房。
林元生不知兩人的真實關系,提前告知過陸邢文,希望兩人在拍攝期間,分房住。費可沒有拍戲的經驗,盡量在拍攝期間讓他保持住戲內狀态,有助于他的發揮。兩個人在戲裏并不是熟悉到睡同一張床的關系,因此還是在拍攝期間暫時忘記他們的夫夫關系比較好。
陸邢文同意,表示他們住的是套房,拍攝期間絕對分房睡覺,不違反導演禁令。
費可聽到林元生的要求,有些哭笑不得。但同時也逐漸認識到,拍電影跟拍電視劇真的不一樣。
這種體會,在劇本圍讀的時候更為深刻。
第一次劇本圍讀從下午兩點半開始,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二點。
兩點二十分,一屋子人已經在酒店的會議室裏坐得滿滿當當。每個人都簡單地點頭問好,手裏拿着記得密密麻麻的劇本。
座位是劇組安排的,費可并沒有跟陸邢文坐在一起,而是跟他“爸媽”坐在一起。胖哥的飾演者是一位四十歲的演員,名叫曾锴彬,小和媽媽是由曾拿過金羽獎最佳女配的呂菡飾演。
兩個人一來,就笑眯眯跟費可打了招呼,很好相處的樣子。
陸邢文跟阿天的飾演者陳斯煜坐在一起。
導演跟編劇先講了一遍《浦溪路三十二號》的大概劇情,接着請每位演員“自我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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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林元生的一個習慣,讓演員介紹自己所飾演的角色,既能讓別人熟悉了解這個角色,也可以了解演員對自身角色的理解程度。
每位演員大概花2-5分鐘的時間“自我介紹”,而後導演跟編劇會做一些補充,大家一起進行探讨。
有時候一位主要角色,就可能探讨一個多小時。林元生的劇組經常是第一次劇本圍讀,都還來不及讀劇本臺詞,一整天就已經過去了。
陸邢文已經提前跟費可講過了林元生的習慣,費可也做好了準備。即使如此,費可仍被這個劇組裏演員們的認真态度給震住了。幾乎每一個人對角色的介紹,都挖掘出了許許多多角色深層次的東西,都是費可看了好幾遍劇本,沒有思考過,沒有發現的東西。
他跟陸邢文一起讀了快一個月的劇本,可當陸邢文在介紹李齊時,他仿佛發現了一個陌生的、從未認識過的李齊。
陸邢文用一種跟平時截然不同的陰沉語氣介紹李齊。
李齊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但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從小家庭幸福美滿,父母關心孩子,但他在十幾歲時就遭遇了生活的苦難——母親重病去世。母親溫柔、慈愛,失去她對一家三口打擊極大,仿佛天塌了一半。因此在父親得病時,他們兄妹兩人毫不猶豫來到大城市,盡自己最大的可能想去維持住這個家。
他絕不是一個孤膽英雄式的人物,他很普通,很平凡。甚至在大城市裏也只是找老鄉介紹,做些簡單的體力勞動,沒有拼搏的勇氣。所以在妹妹堅決要換工作時,他也阻攔不住。
他只是一個被逼到絕路、沒有了希望的人。一個人假如沒有了希望,那他自然什麽都不怕了,複仇就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标。
他很普通,可日複一日繁重的體力勞動跟家庭的巨大變故,磨練甚至改變了他的心志。他像路邊的石頭一樣頑強,他絕不會放棄複仇的信念。
我的心裏太苦了,陸邢文說,太苦了,生活怎麽能這麽苦。
費可幾乎是着迷般地盯着陸邢文,在場的每一個人,注意力都在陸邢文身上。
只是做角色的介紹,陸邢文卻仿佛演了一場獨幕劇。他的語氣,他的表情,他靜靜地坐在那裏,沒有化妝,沒有穿戲服,但所有人都知道,是李齊在那裏說話。
當他說生活怎麽能這麽苦的時候,費可有種想放聲大哭的沖動。
而他身邊的呂菡,已經抹起了眼淚。
曾锴彬,介紹胖哥的時候說,在原作小說裏,提到過幾句胖哥的家庭背景。他從小生活在一個普通得有些貧窮的家庭裏,胖哥父親是一位超市的搬運工,做些簡單的體力勞動,下班了喜歡喝酒打麻将,不怎麽關心兒子。胖哥母親是清潔工,每天一大早就起床打掃街道。胖哥曾經被同學取笑過家境,懷恨在心。胖哥是有些自卑的,在與小和媽媽結婚後,或許是為了隐藏心裏的自卑,為了占據制高點,他采用暴力,彰顯自己的存在,炫耀自己的控制力。他不是不在乎妻子跟兒子,相反,妻子跟兒子對他來說很重要。因為這兩個弱者的存在,他才能感覺自己有點地位,是一家之主,而不只是一個在外面被人呼來喝去的小混混。
呂菡說,小和媽媽,是一位性格軟弱的女性。她是愛小和的,她的愛體現在,丈夫根本不給家用,她需要靠一人之力撐起整個家的花銷,房租、水電費、夥食費,甚至丈夫的酒水,而她仍然從這繁重的開銷中省出一筆夥食費給小和。十年前的東明市,一天二十五塊的夥食費不能算多,但也絕對不算少,對一個學生來說,能夠吃得很不錯了。她還是關心小和的,愛小和的,可是這種愛戰勝不了她的軟弱。她沒有讀過多少書,不懂運用法律手段保護自己。她有些沒有受過教育的麻木愚鈍,總是想着一天熬過一天,日子就過下去了,小和爸總會好的。
只是角色的簡單介紹,可費可坐在兩位演員身邊,突然心猛地一沉,激動、緊張都不見了,只剩下沉重,生活的沉重。
他變成了小和,而他爸媽就在他旁邊,無情地剖析自己。
輪到他了。
衆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他身上。
陸邢文呢,沒有看他,低頭在看自己手裏的劇本。
費可知道這裏的每個人都了解小和,知道小和是什麽樣的人,可他卻必須再說一遍。
“我……”費可開口,發出了第一個音,有些幹澀,“我是方家和,家和萬事興的家和,可是我的家一點都不和。我對我的爸媽……感到很失望。”
劇本裏只有人物時間地點跟對話,幾乎沒有情緒,也沒有提及小和對爸媽是什麽心情。這是費可讀過幾遍劇本後,自己摸索出來的,也是在小和的小傳裏,他賦予小和的情感。
他一下感覺自己好像在将自己的想法、情感跟內心全部攤開,任衆人赤裸裸觀賞。
他瞄了一眼陸邢文,陸邢文依然在看自己的劇本,似乎沒有在聽。
他咬了咬牙,繼續說:“我對我爸感到很失望,我希望他能振作,當一個不打人不喝酒不賭錢的普通家長,有時候關心一下我的成績,罵罵我,可是他沒有。我對我媽感到失望,我希望她勇敢一點,帶着我離開這裏,但是她做不到。”
“我很孤單,一個朋友都沒有。我不敢交朋友,因為我怕他們發現我爸是一個毒販,他有時候将毒品裝在我的書包裏,讓我去送貨。所以我每天出門,都要檢查好幾遍書包,深怕他喝醉了,将毒品亂塞,我會被警察抓走。”
“我高三了,成績不是很好,但我想努力一下,考上本科,離開這裏。我不知道我別的出路是什麽,只能考大學了。所以當我知道我爸打算讓我繼續在東明市讀大學,随便考什麽學校都好,以後繼續替他送貨,我很絕望。我有時候想……殺了他。”
費可深呼吸。
小和一家似乎令導演很感興趣,他跟編劇讨論了一會,又向曾锴彬呂菡問了幾個問題。
中間大家簡單吃了盒飯,又開始激烈讨論。
李齊跟阿天是被讨論得最多的兩個角色,也是戲份最多的角色。
阿天的角色跟李齊相反,阿天家境優越,受過高等教育,警校畢業,犯罪學碩士。在基層認真工作,卻因為無意中觸動了高層的利益,而被派來當一個小小的卧底。
阿天是一個英雄式的人物,他想當正義的代表,想除暴安良。
他事業有些不順意,但人生卻是一帆風順的。
這樣的阿天想勸李齊回頭,勸不動。
晚上八點,所有角色讨論完畢,終于進入讀劇本環節。
大家先是通讀劇本一遍,過後每一周,演員、導演、編劇會聚在一起開會,将這一周的戲份再排練、讨論一遍。
拍林元生的戲,一定要檔期充足,一定要推掉其他所有工作,專心拍攝。
任何一次讨論會無故缺席,林元生都會勃然大怒。
時間太長了,大家的精神都有些撐不住。喝咖啡的,喝茶的,林元生跟編劇早已經把煙點上,吞雲吐霧。
費可拿着劇本,專心聽着曾锴彬一邊抽煙一邊讀劇本。
胖哥愛抽煙愛喝酒,因此曾锴彬邊抽煙邊說臺詞,倒很貼合人物。
費可的座位離導演、編劇近,此時幾乎被這幾個人的煙霧圍繞了。他咳了幾聲,喝了口水。
等曾锴彬的一段臺詞說完,陸邢文的聲音突然響起。
“費可。”
費可急忙擡頭,桌子盡頭的陸邢文在朝他招手,示意他過去。
劇本圍讀開始後,這還是陸邢文第一次叫他跟他說話,之前連眼神都不跟他對視,無端讓費可有種陌生的感覺。
周圍人有時候會悄悄起身上洗手間,或者去倒水。因此費可看了導演一眼,見沒人注意他,輕輕起身,走到陸邢文身邊,輕聲問他:“什麽事?”
陸邢文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就緊貼着他自己的座位,說:“你坐這裏。”
曾锴彬又開始講臺詞了,費可不敢再開口說話,眼神充滿困惑,不知道陸邢文為什麽突然把自己叫過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換位置。
陸邢文敲了敲椅子,費可只好先坐下。
“老陸,你幹嗎呢?把我們小和叫過去,他爸媽在這邊呢。”林元生突然開口。
林元生工作的時候很嚴肅,這麽一開口,所有人眼神都掃過來了。
陸邢文拍了拍費可的手,讓他不必起來,自己淡定說:“讓他過去吸你們的二手煙嗎?不利小朋友的身心健康。”
陸邢文很愛叫費可小朋友,李齊在戲裏也說過小和是小朋友。
但此時這個詞聽起來,簡直寵溺滿滿。
林元生本來想讓費可坐在曾锴彬跟呂菡身邊,熟悉熟悉,有助入戲。可現下被陸邢文一噎,看看自己手裏的煙,只好說:“你他媽的——”
衆人都笑了起來。
費可坐在陸邢文身邊,拿着劇本遮掩,他沒有笑,反而心裏松了口氣。
陸邢文化身李齊的時候,跟小和本就是陌生的。他不看費可是正常的,可費可心裏竟然慌慌的,好像被主人遺忘的小狗一樣。
深怕主人忽視了他,遺忘了他。
作者有話說:這部戲我會講得比較詳細,因為這部戲跟兩人的感情發展是緊密相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