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本無情

第32章 初入魔域

也許我天生就有做魔的天分，住在普滿洞府的這幾日，睡得及其安穩，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再也沒來騷擾我。他指派了兩名婢女照料我的日常起居，一個叫綠肥，一個叫紅瘦。這倆姑娘據說是普滿在山澗裏頭撿回來的，叫綠肥的原本是只林蛙，叫紅瘦的是只野雀，皆是乖巧的性子又不乏古靈精怪，讨喜的很，模樣也不駭人，看上去不過是兩個普通的丫頭。

只是這普滿，給人家姑娘取名字，也實在太草率，到底是女孩子，總不能随便翻了首詞，選幾個字眼便安在人家身上。有哪個姑娘會喜歡被別人喚作綠肥？又有哪個姑娘願意被人稱作紅瘦？真叫人哭笑不得。

普滿的心思怕是全部花在了始元身上都嫌不夠，我一覺醒來，他又不見了。問了綠肥才知道，聽說他昨日剛得了一面寶鏡，裏面重重玄機，能窺見世間萬象，他已經忙不疊的捧着送到離愁宮裏去了。紅瘦端來了一小碟糖炒栗子，我“嘎嘣”一聲嗑開了一顆，甜到心坎兒裏，我卻嘆了口氣，始元當真是鐵石心腸啊，普滿恨不得天天對着她彩衣娛親才好，她那顆心卻是沒有捂熱分毫。

“姑娘，咱們君上對您照料有加，您瞧，這才幾天功夫，這臉蛋，這眉眼，越□□亮了。”紅瘦心思細，聽了我一聲嘆息，過來給我梳頭。

她會的花樣多，又梳得整齊，總拿這個哄我開心，我終于再也不用頂着一頭亂蓬蓬的發髻四處晃蕩。“有嗎？似乎是圓潤了些。”我沖她笑笑。

紅瘦很好，可叫我頭疼的是，她一個小姑娘，實在太能唠叨，私下裏君上君上的不離口，崇拜之意如癡如狂。君上是他們對普滿的稱謂，諾大魔域，洞府內外，均是那樣叫他的，只有我，沒上沒下，總是普滿普滿的跟在他後頭喊。其實我不是怕矮下身份才不改口的，這天，我也随旁人喚了他一聲君上，他聽了，看着我樂不可支，還差點沒笑出內傷來，說：“你給我好好講話，你這樣子，我會受不了。”

我一撇嘴，心中不大樂意：“別人叫你你就受得住，我就不行？”

他習慣了與我勾肩搭背，我被他勾着肩膀往外走，他笑道：“學什麽不好，非要學那些妖魔鬼怪。”

“妖~精怎麽了，我看，做妖的方面，我是相當有天賦的，不如就做一做，試試看，反正也修不成仙了。”我随着他來到洞府外面，不知何時竟飄起了細小的雪花，天地之間一片朦朦胧胧的白，那些六角冰晶如同精靈一般，帶走了世間所有的嘈雜，安靜的聽得見它們掉落的聲音。我問普滿：“你不會是特地帶我來賞雪的吧？”

“哎呦，我被你害死了。”他突然停下不走了。

“怎麽了？”我問，怎麽我就害死他了，堂堂魔域之尊，縱橫六界，被我這麽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片子害死了，傳出去還不笑掉人們的大牙。

他卻遲遲不肯說，将我往前推了兩大步，才停下，遠遠看着我，道：“你要是真的做了妖~精，那位仁兄還不得生吞活剝了我。”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诶？那邊的枯樹下，果真是立着個人的。他的衣裳太白了，站在風雪中，幾乎分辨不出。然後他緩緩轉過身來，伸出一只手，說：“小初，我來接你回家。”

楚離凡。

白衣黑發，唇角噙笑，還能再見他，真是好極了。

我心中在這一時間歡欣愉悅，卻也酸澀異常。

他見我一動不動，也不尴尬，收回手自行朝我走了過來。飛眉入鬓，目若寒星，他擰着眉頭，食指輕點我的眼角，輕嘆道：“他們怎麽把你搞成這個樣子，妖裏妖氣的。”

我怔怔後退一小步，反問：“你不是寧可我死了，都不願我同魔界生出瓜葛？如此，我已變作這幅樣子，你還來尋我，做什麽。”他就是那個淡漠到遭人恨的樣子，他不來，還沒覺出什麽，這麽一看見，我還真有點怨他。仙又如何，魔亦如何？我低頭看看自己，衣着确是華麗了些，紅瘦給上的妝容，也是有些許張揚，那又怎樣，仙門棄我而走，反倒是普滿，将我養的白白胖胖的。

“這才時隔幾日，普滿都教了你些什麽，你是不願同我回南華了？”他問。

“喂，老兄，我還在這呢，你要講我的壞話，請背後講去，我現在聽了，心裏不大是滋味。”普滿斜斜的倚着一株枯藤，抱着肩膀，與飄雪為伍。

我清楚的聽見自己說：“對，我不願同你回南華了，楚上仙。”

“你可聽得真切？”普滿遙遙的問楚離凡。

我也看他，雪降得很快，大地上已經覆滿了薄薄的一層，他走在上面，有些踉跄。我那顆搖擺不定牆頭草一樣的心就這樣軟了下來，他八成是傷還沒好利索，就趕來接我了，真叫一個風雨兼程。

他朝普滿點點頭，轉而對我說：“繡顏他們都很好，臨風也很好，只是你不在，它吃的沒節制，胖了許多。那，我再來看你……改日再來。”說完，不等我答應，他便掐了個咒，駕着雲消失在了飛雪中。

普滿重新勾過我的肩膀，取笑道：“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帶着你，也追得上他。”

“你就那麽急着将我送出去？”我幾步一滑的小心着腳下，還得顧着跟他嘴上的争鬥。

“我巴不得你住在這，熱熱鬧鬧的，甚好。”他見我實在走不好路，索性提溜着我，繼續說：“我同他講了，你不會跟他走的，只是他不信，非要見着你的面才行，這不，你親自拒絕了他，他也好安心了。再說那日始元也說教了我，她說你一個離愁宮出去的孩子，總被我留在魔界叫怎麽回事兒，日後落下話柄，可就不好了，還不早點還回南華去……”

“你竟然問也沒問我，就替我拒絕了他？”我狠戳着他肋間硬邦邦的肉。

他一面閃躲，一面将我拎的遠一些，直到我拳打腳踢也夠不着了，才嫌棄的說：“你這沒良心又口是心非的家夥，我看這日後，可有你受的。”

回到了洞府，終于被他放在地上，我才讪讪道：“我都快成了魔了，哪有臉跟他回南華去。”

普滿身形一滞，我才意識到這話講得不大合适，他聽了，心裏頭肯定不會太舒服的。他歪過頭，眯起眼看着我，正了正面具，神情深不可測，叫我好生緊張。

“丫頭，善惡是在你心裏的，不在別人眼裏。”他說，然後揉亂了紅瘦為我打理的發髻。

“哎……抱歉。”我對着他走遠的背影道歉，他只憑空搖了搖手，回應我。

我這個只會闖禍的腦袋啊，我狠狠一錘。我并沒有不喜歡魔，因為普滿就很好，他永遠都保留着溫潤公子的那一面，我不曾見過他兇神惡煞的時候，旁人說他窮兇極惡反複無常，我也只當他們是胡謅的。

“這才一會兒功夫，姑娘怎麽弄成這個樣子，綠肥這就拿新的衣裳過來。”綠肥匆匆去給我找了新的袍子，我對着銅鏡打量自己，方才和普滿打鬧的時候，領子被他扯得不成樣子，要是和紅瘦說了，她怕是又要花癡上好一會兒。普滿在她眼裏，即便就那麽呆坐着，什麽也不幹，那也是好的無人能及的。

“唉。”想到這，我又是自嘆不如，俊美男子我也迷戀，論專一和癡迷的程度，還真是不及她萬分之一。

“小小年紀，哪裏學來的嘆氣，老氣橫秋的。”普滿不知何時又轉了回來，想來我那話真的讓他郁悶到了，他拎了一壺酒，輕悠悠的擱在案子上。

紅瘦頓時來了精神，連連道：“姑娘怕是亂了頭發，沒了玩笑的心思，女孩子家哪有不愛美的。紅瘦這就給姑娘挽個新的發式來。”她話兒說着，手底下已經開始在我頭頂動作起來，麻利得很。

“真的？”普滿一挑眉，問。

“回君上，當然是真的。”紅瘦得了青睐，神色裏掩不住的欣喜。

普滿不知想到了什麽，對着壺嘴兒咂了一口酒，自言自語道：“這麽簡單的道理，我怎麽早沒想到呢？”随後起身拍了拍紅瘦的肩膀，說：“幹得好，去擇幾樣上好的首飾給我，镯子，釵子，凡是女子喜愛的，什麽都行。”

我能明顯的感覺到紅瘦盤發的手一個停頓，随後語調降了半分，應：“紅瘦稍後就去。”

普滿興沖沖的又不知哪裏去了，不用想也能猜得到，明日，那些镯子簪子的，必定會跑到離愁宮那裏去。我拍拍紅瘦的手，安慰：“風一樣的男子，向來不會停留在某處，你何時見風消停過？”

紅瘦沖我眨眨眼，失落的笑：“姑娘慧眼，紅瘦不敢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