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茹服侍的人家姓全,全家人是清溪鎮上本地大戶,早些年地主起家,如今四世同堂住在鎮上。平日裏為人和善不欺,雖沒有觀音菩薩的美名,但別的也沒什麽給人好說長短的地方。
不過若要真計較起來,卻也還有一點地方,外人不說,全家人自己很有些在意的。就是他家裏的大媳婦面黑。大媳婦家裏身世清白,往上數三代那是連狀元都出過的,做事妥帖,每樣都好,但就是面黑這一點,全家人覺得有些不好看,他家大媳婦也覺得自己總短了點什麽,平時郁郁不樂,連門都出的少。
本來林羨這邊托着鄭家娘子送過去的脂膏,輾轉到了全家大媳婦手裏的時候,她也并不很看重。畢竟面黑這麽些年,且這還是家傳的面黑,這麽些年幾乎試過近百種旁門左道的偏方,鳥屎鴨屎都忍着臭往自己的臉上抹過,怎麽都不見好。隐約心底裏其實已經将這事情看作不可能的,逐漸放棄了期盼。
初見那脂膏,模樣平平,味道倒是香噴噴,和她往前用過的那些截然不同。這樣的東西能有用?全家媳婦并不太信。但是到都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臭的都往臉上招呼過了,還怕這些香的不成?
于是試探着往臉上抹了,一日下來,別的功效沒見着,臉上的皮肉倒是的确似乎細嫩了些。全家媳婦兒後面跟着用了十餘天,再去婆婆那邊請安問早的時候,老太太終于忍不住支支吾吾的問了,“老大媳婦啊,你這臉是不是比從前白了點?”
全家媳婦摸着臉,其實她自己隐隐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可是就怕是像從前那樣的自己覺着罷了。于是壓抑着一直不敢講,彼時給自己婆婆點破,立刻笑意盈盈的點頭,“我這兩天照鏡子的時候,也覺得白了點,前面幾天只發覺皮肉似乎細嫩了不少,這兩天起,似乎漸漸的真的白了些。”
老太太眯着眼睛,用昏花的視線看了好一會兒,篤定的點頭道,“是了,白了的,這回是真的。”
這話聽的全家媳婦臉紅。從前她自己鼓搗不少次,說着白了白了其實沒什麽真的效用,反而讓家裏的幾個妯娌看了不少熱鬧。
可這回是得到了家裏老太太的話了,她心裏底氣大增,回去路上都走路帶風。
只不過第二日就高興不起來了。
早起照例要摸脂膏的時候,小丫頭将那小瓷盒拿過來,給全家媳婦瞥見一眼,立刻大驚失色,“怎麽就這麽點了,這還不明天就沒得用了?”
小丫頭也不知道怎麽辦,“這個,這個一會兒我要去問問阿茹姐姐了,是她弄來的。”
全家大媳婦這才想到這脂膏的來路,于是也不管其他,之将阿茹叫到面前,囑咐她快些再拿些東西過來。
阿茹也聰明,當下露出犯難的臉色,“不滿娘子說,這脂膏是我從前認識的一個小娘子做的,聽說做出一點就費不老少錢,上回就是因為家裏只剩下這麽一點藥材,才只做了這一些……”
她的話說的隐晦,可裏頭是個什麽意思明白的很。
全家大媳婦順着她的話一想,倒也覺得是這個道理的。從前那些臭烘烘還沒什麽用的東西,還不是她花大價錢買回來的?如今有了能用的,自然就更不能吝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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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忙差使着丫頭從家裏庫房中拿出十兩銀子交給阿茹,“拿過去給那小娘子,五兩做上回的工錢,剩下五兩就讓她去買藥材,能做多少就是多少,別省着就是了。”
阿茹将這一番事情的前後和林羨說清楚,也就見林羨臉上慢慢的笑容更盛。
“好用就是最好的。”不僅僅是與全家搭上關系是好的,她算着更要緊的是以後自己出去做生意的時候也能又有一樣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至于銀子,林羨始料未及全家大媳婦會這樣大方。
她将那銀子拿在手裏,想了想,解解開包袱從中取出一兩碎銀子,遞給阿茹,“這個給阿茹姐姐收着。”
阿茹似乎一驚,然後慢慢搖搖頭,笑容并不深,“這個我怎麽好要呢?”
“若是沒有阿茹姐姐為我搭線,這十兩銀子我也賺不到的,這一點就算是勞苦的補貼,是你該得的。”
這話說完,阿茹便也收起了推脫的神色,自自然然的收了,後笑着囑咐林羨一句,“阿羨後頭稍稍經心些,便能無憂無愁了。”
阿茹說的話其實也沒錯,前提是林羨如果只想要在小鎮上平順生活下去的話。
林羨不置可否,只又謝過,客客氣氣的将阿茹給送了出去,然後自己一個人靠在門板上長長的松了一口氣,眼睛裏閃現出笑意來。
天朗氣清,入春以後好天氣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春意播種,處處均是生機。
林靖下了早課,正要掉頭回家去,半路上忽的給鄭郁文給攔住了。
他還是糾結着林家“欠”他家的半吊錢,如今又覺得林羨開始做生意,家裏總不會短着錢了吧?加之上回本來就有沖突,開口時也就不很客氣。
“你姐姐如今經商了,雖然以後的地位低一些,但是總是不少錢的,你回去給她帶一句話,若是不将錢還到我家裏來,告到官府裏我們家都是要去的。”
林靖本就是看到鄭郁文就拳頭癢癢的,他不說話都已經想一拳頭揮過去,如今字字句句全說林羨,可比罵林靖還戳他心窩子。
他練了這一段時間的功,正想找個人練手,當下猛一伸手就将鄭郁文瘦弱的肩膀按到了牆上。
鄭郁文只覺得自己給一股大力道推到了牆上,雙肩的酸痛還沒有緩過來,那邊林靖就冷測測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你要是嫌自己命大,只管來試試便是了。”
明明一個還不及自己肩頭的小孩子罷了,鄭郁文當下竟說不出話來,眼看着林靖走遠了,這才氣的指着他罵。
林靖不理會他,自己轉身回家回家吃飯去了。
廚房裏,林羨與他說起阿茹送錢過來的事情。
“九兩銀子已經很不得了了,”林羨站在竈臺前面炒菜,嘴裏絮絮的說着話,“從前只想着什麽養的東西做出來會有人多買,卻忘了這樣的情形了。”
對于如玉膏那樣滋潤皮膚而已的脂膏,賣的不貴,會掏錢來買的人雖然多,但真的算算賬,賺的卻少。像是這個治面黑的脂膏,雖然藥材繁複些,做法也周折許多,但是遇上全家大媳婦這樣将面黑當作急症來治的,她們是不會在意銀錢多少的。
《馥郁》上将這個方子喚作沉香膏,林羨也就不作他名,以此為準了。
林靖坐在竈膛下面,時而添柴,大部分時間裏仰着頭專注的看着林羨,耳朵裏聽着她溫和的嗓音,方才遇見鄭郁文而湧起的心裏的躁動也跟着慢慢平複了下來。
他想宰了鄭郁文,可現在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