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羨臉色一斂,眼簾往下垂了垂,驚訝之餘露出一點惶然的神色,又很小心的拉着林靖往後退了一步,輕聲道,“沒、沒什麽的。”
那樣子看着很怯弱,讓人生出不忍來。
鄭郁文已經很久沒見過林羨,只記得她從前性子活潑,如今卻成了這樣小家子氣的模樣。心裏一邊有些同情她前後失去親人的遭遇,一邊也跟着松了一口氣:這婚退的很是時候,這樣的人是不适宜娶進家裏的。
再如鄭家人所想,若是他中了功名一路往上,有這麽一婚約就顯得更加不合适了。
鄭郁文思忖了措辭,正要開口,卻聽林羨繼續道,“請您,請您回去說一聲,定親時候的半吊子錢實在不是不願意還給您家裏,只不過家父贈過去的黃梨木箱子沒有跟着一塊兒帶回來,我家裏現在周轉也不靈光,有些困難,若是有法子,怎麽會不給呢?”
她擡眸,眼睛裏帶着水汽,看着越發潋滟,引得鄭郁文一怔,後又因着林羨的話猛漲紅了臉,沒了素來的倜傥樣。
原本身邊站着的幾個同學都用有趣玩味的目光看着林羨與林靖,聽了這一番話,其中兩個再看向鄭郁文的目光就有些複雜起來。
照着禮節說起來,原本定了婚約,無故退親的确要退還禮金的。只不過,那也是應該提出退親的人家退還禮金,斷沒有讓被退親的人家退還禮金的道理。說人命硬可不是什麽搬得上臺的退親借口。
如今鄭家的意思是,不僅克扣下林家當初給的東西,還要林家退還禮金?
幾人本不太信,可轉頭看鄭郁文面頰通紅好一會兒沒話好說的樣子,不由得了然三分,心裏有了數,暗暗有些嘲弄情緒。
再看向林羨與林靖,難免也多了幾分同情,收起了前頭不太禮貌的目光。
這醜八怪竟就是原來要娶阿羨的人?
一旁的林靖睜大眼睛,上上下下将鄭郁文看了個遍,當下很是鄙夷,心中一動,面色不改的站到了林羨身後。明着像是害怕躲了,暗地裏卻悄悄觀察這書店的布局,篤定要為林羨出氣。
“哪有那樣的事情,”鄭郁文終于開口,起初是幹巴巴的解釋,“應該是你聽錯了。”
說完這一句,察覺到周圍的人連同那在櫃臺後面裁紙的夥計都跟着看向自己,鄭郁文心頭頓時跳的厲害,從沒這麽羞愧過,這羞愧一下又轉成一點惱怒,埋怨林羨提起這件事情讓他丢臉,“我們鄭家是正派體面的人家,這一次若不是我父親因你病的太過厲害,沒了其他法子,既然已經斷了婚約,以後便是兩家人,你又何苦诋毀我家裏?”
他說到這裏自己都信了八分,挺胸直背,面上露出十分鄭重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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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娘子,吓一吓也就不敢說什麽了。
林羨倒也沒有想到鄭郁文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裏閃過一絲愠怒,面上卻很瑟縮,跟着又帶着點茫然,“诋毀?”
似乎是不懂鄭郁文的意思。
鄭郁文的同學看到這裏,對一個半大小娘子的可憐樣子有些不忍,于是站出一兩個來将鄭郁文往後拉了拉,将話題轉開去,“罷了罷了,挑書吧,這一套書很難得,值得一藏的。”
鄭郁文反應過來當下這副光景實在有些恃強淩弱,是以收斂了臉上的怒容,又擺出一副溫和的樣子,才要裝腔作勢的說話,櫃臺後面的夥計拿出張很寬的紙來,往上一揚,嘩啦一聲引了幾個人目光。
林靖不動神色的踮起腳尖擡手将那紙片蓋下來的地方放着的一支毛筆撥弄到地上,咕嚕嚕一滾到了鄭郁文幾人腳邊,其中一個同伴不察,踩到上面差點兒摔了一跤,連帶着扯到鄭郁文,一下子亂成一團。
林靖趁亂擡手往鄭郁文背後用力一點,後便飛快的将手給收了回來。
他戳了鄭郁文的穴道,不解開的話,一個月的後背酸痛是沒跑的。往後還可能留下病根。
“哎呦,實在是我不小心。”櫃臺後面的夥計伸長脖子往外看了一眼,見方才趾高氣昂的那群學子此時東倒西歪好不狼狽,心裏暗自想笑,面上卻很歉然,可也只是嘴上慌張,身子依舊站在櫃臺後面安穩的裁紙。
鄭郁文一行人理好自己的形容,暗道一聲倒黴,也不再提買書的事情,目不斜視的快步前後往外走。
書店外鄭郁文扭了扭肩膀,眉頭皺起,隐約覺得後背有些古怪,可一時說不上是哪兒,便只當是剛才摔了一跤不小心撞着什麽,沒當作一回事情。
別人沒看見林靖的動作,林羨卻是看見的。她将林靖拉回來,捏住他的手看了看。
林靖以為她是在意自己用手打了鄭郁文,臉頰一鼓,有些不高興了,“做什麽?”
林羨仔細看了他的手,沒在上頭發現傷口一類的,這才松了一口氣,耳邊聽見林靖氣哼哼的聲音,覺得有些想笑,解釋道,“剛才混亂,我看看你的手有沒有受傷。”
這句話十分順耳,林靖收了臉上的不悅,轉而緊緊拉住林羨的衣袖,甜蜜蜜的道,“不疼的。”
店裏的夥計見他們模樣親密,以為是親姐弟,合着剛才得知他們的遭遇,不由得有些同情他們孤苦,裁紙的時候特意多放了幾張進去,後和筆一塊兒包好。
林羨付了紙錢和筆錢,帶着林靖從鋪子裏出來。一路又順去米鋪買米買面。
因為上回遇見那個老者,這一回林羨格外留意了米鋪裏的米價,一樣樣對下來,果然是比鄉下的要貴上小一半的價格。運輸的價格的确不貴,只不過現在還不是安穩的盛世,路途中間不怕別的,就怕賊人出沒,是以難得一些,路遠的地方就要多些人手運送,價格也就跟着提了上來。
關于這些,米鋪老板倒也是直言不諱。
現在家裏多了一個人,買的米也就多了,一下花出去幾十個錢,荷包空了大半。
怎麽往家裏掙錢這很要緊,不然照這樣花銷下去,總只出不進,難免虧空過不下去。
林羨想着這個,又聽米鋪老板與自家媳婦兒念叨,“這鋪子租金恐怕要漲,昨天晚上遇見李家的,似乎有這樣的意思。”
鋪子租金……林羨想到,家裏那間鋪子是租給了一家賣綢緞的,生意還不錯,鋪面比這個還大,如果要漲租金是個普遍的事情,家裏那個鋪子也就可以往上提一提。
林羨将這個事情暫且記下,準備後頭再看看周圍鋪子的情形,等過了年以後再說。
兩人買了各類打算好的東西,又吃了面,回到家裏時已過中午。
林羨拿出紙筆遞給林靖,對他道,“沙盤上練好的字,以後要放到紙上再練一練,”她說着将筆塞進林靖的手裏握好,将自己的手掌交疊上去,先把林靖的手調整到恰當的位置,後帶着他寫了一個字。
字寫的有些歪扭,林羨不敢充老師,便将一邊的書本遞給林靖,讓他照着上面的筆跡臨摹。
自己則将從藥鋪裏買回來的杏仁天花粉整理好,連又拎出那豬胰來。
豬胰有藥用,但平時用着的人也少。今天去肉鋪裏算是運氣,直接還留有一副,倘若是平常,還要提前一天去說了才有。不過因為只有一具,用量便跟着要往下減,林羨照着方子将剩下的三樣東西也只取三分之一,一塊兒用家裏找出來的藥搗弄的綿爛,後取出酒來放進一盞多拌勻,倒進從前林蕭氏用的脂膏瓷罐裏。
她低頭仔細的聞了聞,皺起眉頭來,淡淡的酒味還有些腥,又夾雜了些藥味,還未完全融合在一起,顯得古怪了些。
不過好歹照着方子完成一個,林羨跟着松一口氣,站直了身子将瓷罐放到一邊,準備靜置一晚上明天再取用。
她收拾了各類材料小心存好,又出門再給老母雞撒了點吃食。
院子裏陽光未散,小雞仔跟着老母雞很歡快的呼啦啄食,小黃躺在陽光下的角落裏眯眼睡覺。林羨回頭看向屋裏林靖低頭皺眉專心鞋子的模樣,面上露出一個笑容來。
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麽不可預料的事情,對于這處小院的人和物來說此刻都的生活充滿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