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易江很快就被醫院勒令出院，然而莫一遙卻還需要住院觀察。莫一遙悠閑地躺在那裏，吃着喬洛洛給他削的蘋果，小眼神瞟着隔壁床的某人。
“趕緊走吧，去酒店好好洗洗，我聞着都味兒。”
他擠兌易江。
易江是有些潔癖的，在醫院的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他也覺得渾身不得勁了。
可是看着那邊穩穩當當坐在情敵跟前的心上人，他起床的動作又緩了下來。
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
最後，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了，他立在病房門口，眼巴巴地看着喬洛洛。
喬洛洛轉過頭，目光和他對上。
“哎哎哎，洛兒寶寶，莫大哥要吃小雲吞，荠菜餡兒的，一口一個。”
床上那位中老年兒童抽風發作，她只好又轉回去了。
晨風蕭瑟，吹得易江一陣透心涼。
他直直地立在那裏，看着莫一遙沖他揚起得意的笑容。
還是不行嗎？他易江這一生最是要強，如今到了現在，他臉皮已經厚過了城牆。什麽二皮臉、臭不要臉、給臉不要臉的，都當遍了。卻，還是不行嗎？
心底裏，一陣絕望侵襲。
最後，垂下頭，他默默離去。
易江走後，喬洛洛站起了身。她溫和的目光看着他，卻不知不覺帶上涼意。
Advertisement
莫一遙見狀，也像個惡作劇被抓包的孩子似的，表情一瞬間從洋洋得意變得讪讪的。
“那個，我吃飽了。”他正經地坐起身。
身上的病號服有些小，套在他身上多少有點不倫不類。她見慣了他豪車名牌，此刻這樣窘迫的模樣多少有點違和，也讓人唏噓。
“莫大哥，你不必為了我這樣的……”
他沒有開口，卻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她的手，纖細柔軟，他摩挲許久不忍放開。
半晌。
“洛洛，你真的忍心為了相識不過兩個月的人而放棄我們相識相知五年的感情？喬洛洛，整整五年啊……”
見慣了萬事都游刃有餘的他，見慣了呼風喚雨的他，見慣了撒嬌耍賴的他，這時候的他，脆弱得像個小孩。
他的眼圈微紅，望着她。
強者的屈從，正如英雄的遲暮，最能讓人唏噓感嘆，也最令人動容。
喬洛洛不是石頭人，而即便是石頭人這五年無微不至的關懷也該将她捂熱了。
心底裏打了一晚上的開場白，就這樣進行不下去了。
太殘忍了，太狼心狗肺了，如果說了，她自己都會鄙視自己吧。
最終，她傾身，抱住了他。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聽得她這樣的承諾，莫一遙懸空的心才算穩穩落地。
“傻丫頭，你只是小迷糊罷了，偶爾迷路沒關系，莫大哥會牽牢你的。”
小長假歸來，莫一遙和喬洛洛的婚期也定了。易江的辦公地點已經收拾好了，他搬回了自己公司的辦事處，而喬洛洛和他的工作對接可以依靠網絡。
一切似乎回歸了正規，喬洛洛也在每日的忙碌中充實地生活着，可是心底裏空落落的一處，卻不知遺失了什麽。
一日公司聚餐，她在衛生間裏聽到了霸王花和她閨蜜的對話。
“那個極品帥哥你釣了這麽久釣到沒啊？”
“釣到個屁！那天我特地在他酒店房間隔壁開了一間房等他，結果那老哥急沖沖地趕回來，我眼瞅着他旋風似的從我眼前刮過去，一頭紮進自己的屋子。”
“他是不是約了別人，或者金屋藏嬌？”
“藏個女鬼吧他！大中午地沖回酒店洗了個戰鬥澡，然後去酒店服務區買了一套女裝，五位數好嗎？這陣仗，不僅送豪禮，還特意回來沐浴更衣。我看他不是去約女票，倒像是去約聖母瑪利亞！”
“哈哈哈……沒想到啊，男神也這樣啊，跟個害羞的小女生似的。”
“算了，咱沒這豔福，走吧走吧，你那嘴再抹就成吸血鬼了！”
“我不吸血，吸……”
“你妹的，比我還饑渴。”
兩人笑鬧着出了衛生間。
坐在馬桶上的喬洛洛，想起那個午後，他身上散發的沐浴露的香氣，擡起手裏的女裝袋子遞給他，神情羞澀，一如五年前那般。
時間改變了她，卻似乎定格了他。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全然相信他愛慕他的女生，可是他依然是那個會在路燈下執着等待她，會因為她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臉紅着低下頭的男生。
這一刻，她終于知道自己遺失了什麽。
是愛情，青春裏最珍貴的愛情。毫無雜質，晶瑩剔透的愛情。
沈苗的動漫工作室接了一個大單，是為了一家上市公司的網游設計人物形象。期間找了好幾個真人模特，小老板都覺得味道不對，沈苗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喬洛洛。
她把手機裏那張女王和将軍的海報給自己老板看，小老板眼前頓時一亮。
于是，周六一大早，被沈苗磨了一晚上的喬洛洛被打包塞進了出租車，直奔沈苗混飯的地方。
女王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當喬洛洛被裝扮成游戲裏的女主角，被推到攝影棚燈光下時，閃瞎了一群技術宅男宅女的眼。
“老天果然是不公平的。”同位女生的沈苗搭檔不由的感嘆。
為了朋友兩肋插刀，喬洛洛被攝影師要求作出各種姿勢，很快久違的舞臺感來了，攝影師激動得一頓按快門，樣片很多都效果絕佳。
等到休息時候，攝影棚裏又來了一位。
易江，穿着游戲裏的戰鬥盔甲，被推到了近前。
自從上次麗江一別，他們已經許久不見。每每接洽工作都是通過網絡會議，鏡頭基本都對着領導，很少對準他們。
他清減了些，五官輪廓卻因此更加鮮明。
隔着燈光，他也看到了她。兩人目光交彙，卻都很有默契地轉頭錯開。
沈苗見了，若有所思。
“好了，沈苗招呼喬美女歇一會兒喝點水，我們現在拍男主角的真人海報。”老大招呼一聲。
休息區就在攝影棚邊上，寬大軟椅子，喬洛洛坐下看着一邊的沈苗。
“你故意的吧？”
喬洛洛吸了一口果汁，瞄了一眼沈苗。
沈苗嘻嘻哈哈。
“故意什麽啊，人家易學長願意幫我的忙，我只有感激的份兒。哪有什麽小算盤打啊？再說了，莫土豪姐夫對我更闊綽好嗎。”
“說的也是。”她眯起眼，看着燈光下的易江。
他被造型師要求擺各種姿勢，面上的表情卻萬年冰山一樣。
“他這種面癱臉能行嗎？”
“大姐你有所不知，男模表情不重要，有顏值有胸肌就夠了。”
果然，整個工作室和攝影的小妹都湊上去了。
喬洛洛翻了個白眼，無聊地拿起手邊的游戲劇情看看打發時間。
“敵國來犯，将軍受女王重任去盟國搬救兵。再回來時，女王已經和敵國王子聯姻，深愛女王的将軍失落離去，途中中了敵國王子的暗兵埋伏，壯烈犧牲……”
喬洛洛看完心裏一陣難過，她看着腳本編著的作者，沈苗。
果然是這個家夥！
“你還說你不是故意的，你這寫的什麽亂七八糟的。”
沈苗一臉無辜。
“我寫什麽啦？這年頭悲劇才震撼人心，愛而不得才是王道。”
“那你也不用把将軍寫死了吧，就算他得不到愛人，可以帶着自己的部隊去別的地方成立城邦，然後娶一個當地的姑娘，開始自己的幸福。”
“你難道沒聽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嗎？”
一道低沉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喬洛洛驚訝地轉過身，看見除去盔甲穿着古代絲綢的将軍站在身後，一瞬間居然有了時空穿梭之感。
他的臉色陰沉，嘴角繃得緊緊的，望着她時，滿眼的控訴。仿佛她就是那個棄愛人于不顧，轉投敵人懷抱的女王。
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在他這樣的目光中感到陣陣心虛。
可他卻不放過她，咄咄逼人地上前，低下頭，湊到她鼻尖前。
“對于一個失去了終身信仰般愛情的男人來說，死亡……也許是對他最好的解脫。”
一句話，像一個魔咒，恨恨地釘在了喬洛洛的心上。
☆、五十一章
喬洛洛迅速地消瘦下去，有時候一發呆就是一下午。試婚紗的那天，她發起了高燒，莫一遙沒辦法只好讓婚紗店員将婚紗都搬到了喬洛洛的小公寓。
婚紗都是三個月前量好的尺寸，現在穿上肯定有點大了。
莫一遙盯着穿衣鏡前的姑娘，心疼極了。
“我說妹子，雖說你們女的都喜歡婚前減肥，不過你這可有點過了。小腰一尺八就行了，再瘦抱着就硌手了。”
喬洛洛沒吭聲，她看着穿着雪白婚紗的自己在鏡子裏，雙頰因為高燒詭異地潮紅着，雙眼卻晶亮着。
“好看嗎？”她轉頭看着莫一遙。
“都可以去戛納頒獎了。”
他溫柔地走過來，環抱住她。
“乖，我的好姑娘，你要乖乖的。只要你乖乖的，莫大哥要什麽都給你……”
她靠在他的懷裏，聽着他铿锵的心跳，閉上眼。
跳過了訂婚典禮，莫家直接上的結婚典禮。在濱海廣場最大的五星級酒店，幾乎搬空了大半個城市的玫瑰花。
喬洛洛的單親媽媽也從遙遠的南方過來了，她和女兒的關系自從喬父去世後就日漸疏遠。從最初的一學期一個電話到後來的過年一個電話，再到現在幾乎沒什麽聯系。喬洛洛想了許久，還是請她過來了。
富麗堂皇的婚禮現場，來的多半是莫家的官場朋友和莫一遙公司的商業夥伴，剩下的是喬洛洛單位同事和大學的幾個同學。
她靜靜地坐在貴賓休息室，只有沈苗陪着她。
“笑一笑嘛，你看你的□□臉。”沈苗拿着小鏡子往她跟前湊。
喬洛洛低下頭。
“沈苗，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應該的，可是心裏就是難受。”
“喬洛洛，你可別這麽作啊，落跑新娘什麽的會要了莫一遙老命的！還有他家來的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你要是那麽任性可會讓人家丢人丢到姥姥家的。”
“我知道，我知道……”
她什麽都知道，她的理智已經告訴了她一切，可是她的心，就是這樣，好空，好疼，好難受。
身後響起敲門聲。
沈苗打開門，看到一張精致的男人的臉。
“您是？”
“我是新娘的閨蜜，呵呵，以前的。”
“閨蜜？”沈苗上上下下掃視了這人一圈，除了長得帥點穿得潮點，沒發現任何僞娘氣息啊。
王子辰伸着脖子往裏一看。
他曾經夢想過無數次她為他穿上婚紗的樣子，如今果然見了穿着婚紗的她，雖然不是為了自己，卻還是如幻想那般美麗。
“你是現任閨蜜吧，幸會幸會。”他說着就往裏面沖。
沈苗畢竟女孩子，攔了幾下沒攔住，被他鑽了進來。
喬洛洛擡起頭，正看見許久不見的那個人。
“王子辰？”
多年不見的那個人，仿佛自青春回憶裏走出的人。他比以前更高更壯了一些，渾身上下早沒了青澀的少年氣息。
他是一個大小夥子了，而且看起來過得依然不錯。
“新婚賀禮。”
他拿出了禮物。
喬洛洛睫毛顫了顫。
“洛洛，五年了，我一直不敢見你。當年的事情，我——”
“都過去了。”她低下頭。
王子辰看着她，她化着最美的新娘妝，穿着最名貴的婚紗。可是她的神情告訴他，她并不是發自內心的開心。來的路上，他一直在心底裏追問自己，到底什麽樣的結局才是最好的。最後，他下了決心。如果她真的很幸福，祝福她，秘密爛在肚子裏。可是，如果她并不快樂呢？他還要繼續去背這樣一個黑鍋，內疚到死？
逆着光，他走過去，俯下身。
她看着他，久別的知己。
“洛洛，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說。這件事要從五年前說起……”
一個早晨了，他都沒有看見喬洛洛，身邊的賓客絡繹不絕，可是莫一遙卻急着見她。後來好不容易有了個空隙，他趕緊跑去休息室。手已經握住了門把手，可他卻猶豫着不敢開門。
有人說，婚禮前見新娘子不吉利，若是往常他對這些封建糟粕肯定是嗤之以鼻。可是現在，居然也患得患失地半信半疑起來。
手掌的溫度已經将冰冷的門把捂熱了，他卻始終沒下定決心到底要不要進去先看一眼心上人。
門內，喬洛洛立在窗戶邊望着樓下的郁郁蔥蔥。
王子辰走了，沈苗也被她打發走了，她只是想靜一靜。
樓下就是酒店的後花園，郁郁蔥蔥的小樹林邊有一條可以讓機動車通過的柏油路，路邊有間隔的路燈，連燈柱設計的都是歐式風情的紋路。
忽然，一抹白色閃現在那裏，随即她看到了那個一身白色西裝的易江。
他就站在那個路燈下，仰望着她。
筆挺的西裝，墨色的領結。他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神色祥和。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彙，随即就糾纏在一起再難分開。
她想起五年前的夜晚，他摟着她站在學校附近的小公寓裏往下看去。那時候華燈初上，萬家燈火，明明滅滅。
他指着她樓下的那盞路燈，告訴她。
“因為你，我成了那盞路燈的知己好友。”
已經記不清多少次，他立在那盞路燈下，苦苦守候着她。望着她家的那扇窗戶，期盼它快快明亮，燃起溫暖的光暈。寒冬冰冷，路燈也是冰冷，唯一炙熱的是他對她的心。
少年情起，一往而深。兩個月太短，不夠相守，卻足夠相愛到刻骨銘心。
她的淚水如開閘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模糊的視線裏，他向她揚了揚手機。
随即她的短信進來，是銀行的轉賬信息。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她的賬號，可是他确确實實給他轉了很大一筆錢。
兩百二十三萬七千五百元。他留言，“這是我剩下的全部，送給你，做你的新婚賀禮。我先走了，不參加你的婚禮了。以後，請你幸福，連帶我的那一份。”
等她再擡起頭搜尋他的身影時，他早已消失不見。
心頭被前所未有的恐慌侵襲，她的腦海裏不斷閃現上次見他時候那句話，“如果失去了信仰般的愛情，死去也許是最好的解脫。”
沈苗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喬洛洛在慌張地脫婚紗。
“你瘋了啊你！”她沖過去想要阻止她。“就算莫一遙以前對不起你和将軍過，但是畢竟人家實實在在陪伴了你五年，要說算賬也——”
她頓住了。待看清喬洛洛紅腫的眼和臉上交錯的淚痕時，更是被吓住了。
“你怎麽了你？”
喬洛洛慌張地唇瓣顫抖。
“他會死的，他真的會死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讓他留戀的了，他之前一直在受苦，他的家人也不愛他，他原本還有我，可是我……”
“你在說什麽，語無倫次的。”
“我的預感不會錯，他還把所有的錢都轉給我了，他明顯就是在料理後事。他讓我連帶他的一份一起幸福，他那樣的人，本來就是一根筋的人，他真的會，真的會的！”
沈苗還想說什麽，喬洛洛已經扯過那邊的伴娘小禮服胡亂套上，新娘的水晶高跟鞋也甩丢了，居然蹲下來扒掉了沈苗的半根鞋子。
“喂，土匪啊你！”
被喬洛洛欺負得四腳朝天的沈苗狼狽地爬起來，只來得及看到喬洛洛奔出門的一片衣角。沈苗光着腳想沖出門外，跑到半路又生生收住。
“我為什麽要追？跑的又不是我老婆。”
她後知後覺地走了回去，一屁股坐在軟椅上。
片刻後，她忽然放聲大笑。
“愛情大過天啦啦啦啦啦！女王将軍加油喲吼～”
感覺好對不起莫土豪啊，吃了這麽多年法國生巧，都是土豪特供的。
婚禮現場裏，賓客就座，莫一遙筆直地立在等候新娘的甬道一端。回過身，他望着身後的那一扇精美的大門。
再過一會兒，那扇門就會被他最愛的女孩推開，她會一步步走向自己，與他共度餘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