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是福是禍
等我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偌大的琉璃屋頂上,雕畫着一只龍和鳳,龍頭在雲間,鳳頭繞龍尾。
“你醒了?”
我轉頭,對上一雙深而黑的眼睛。此時,這雙眼眸之中竟滿是寵溺,可等我認清這雙眼眸的主人時,吓得立馬跳了起來,然後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民……民女,參……參見皇上!”我按在床上的手抖了抖。老虎不可怕,可怕的是,老虎在笑。
“玥兒,快起來,朕終于找到你了!”我的手被一雙有力的手緊緊握住。
玥兒?是誰?我瞪大了眼睛。
眼前人仿佛才察覺出我的反應,笑道:“玥兒,你是朕的妹妹, 隔了十多年才找你,你……怪朕嗎?”
那雙眼睛忽然傷心起來,讓我忍不住相信,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可是……這麽重要的事我娘為什麽從沒有提起過?
對了,我娘!
我抓住他的手,一剎那忘了他是皇上,“皇上,我娘……我娘怎麽樣了?”
“別急,你身體現在還很虛弱,你娘在宮外,過幾天朕就把她接來。”
聽他這麽說,我松了一口氣,我娘一定被我吓得不輕。可是,眼前到底是什麽狀況?我怎麽會來到宮裏?還有,我不是快要問斬了嗎?而且,要殺我的人正是眼前這位正溫柔笑的老虎,完全和梅花宴上見到的判若兩別。
“玥兒現在是不是很疑惑?”
我擡頭,一雙眼眸極黑,像某種深淵,能看透一切。沒錯,他是皇上。我點了點頭。
“我們先吃飯,過會兒朕再給玥兒細說。”
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準備好了,皇上只一個手勢,飯菜便魚貫而入,冒着熱氣。我眼睛都看直了,肚子也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身邊人差點笑出聲,“快吃吧,別涼了。”
“恩。”
我抓起一個雞腿就咬了一口,好吃,皇宮的廚子果然不是他人能比的。等到吃到七分飽的時候,才注意到身邊的人一直沒動靜。
“你……皇上,你不餓?”差點忘了眼前人的身份。我好奇地看着正一臉凝思的他,那雙眼是我永遠都看不透的。
他咧嘴一笑,完全沒有因失神而有的窘迫,“玥兒在沒人的時候就叫朕言哥哥吧,朕只想看着玥兒吃。”
言哥哥?從我醒來的就覺得哪裏不太對勁,這,這完全不像他,可我又不知道什麽樣才是他,或許我只記住了那宴會上的皇上。而且,喊皇上哥哥不是更怪異嗎?
似乎覺得解釋得不夠,他又加上一句:“朕叫重言。”
重言?重玥?這兩個名字還真像一家的。
“那……言……哥哥,這到底是什麽回事?我不是該問斬嗎?”既然皇上都開口了,我就老實叫吧,反正身邊也沒有人。而且,和皇上套套近乎總是沒有壞處的。
“這個說起來也是朕的錯……在你将要處斬的第三天,蘇大人抓住了內賊,然後向我禀明情況。等我們去獄中的時候發現你躺在地上,然後真就把你帶到宮中,請了禦醫,才發現……朕,朕竟然差點失手就……”
他話沒有說完,我就被他擁入懷中,很緊,仿佛我是失而複得的珍寶。
他,真是我的親哥哥?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我娘……是誰?”忽然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
“你娘,并不是你的生母。皇太後,才是我們的娘親,你要記住,玥兒。”
記住,為什麽要記住?我娘就只有一個。不知道為什麽一聽說他說別人是我的娘親,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難受。一想到我娘還在等我回去,我就焦躁起來,片刻都坐不住了。
“我去找我娘!”
“玥兒!”
一道威嚴的聲音傳過來,我才邁出半步就死死釘在了地上。這一剎那,才想起梅花宴上那個威嚴之主。
“玥兒乖,我明天就把你娘接過來。今日天色已晚,再等一天好嗎?”
我沒有說話,但也沒有再向前。雖然他親口說是我的親人,可為什麽依舊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窗外,的确已黑得看不見光亮了。
那麽,就再等一天吧。明天,等見到了我娘,就和她商量回無花鎮。這一次,不管有沒有盤産,我都不想再待在這裏了。
躺在柔軟的床上,一夜難眠。
我,傻呆,無花鎮最難嫁出去的女子,竟然是當今皇上的妹妹——瓯德公主!想到這,腦海忽然一亮,瓯德公主不就是那日在吳縣城門口看到的告示嗎!記得當時娘說她的好命,如果知道我就是瓯德公主的話,不知道她會不會說我好命呢。
……
“……快醒醒,已經是午時了。”
……
“快醒醒吧……”
是誰?是誰大早上就開始唠叨?
娘?
“娘!”我猛得睜開眼,據以往的經驗,接下來便是耳朵疼了。
可是,沒有。
眼前,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她看到猛然驚醒,愣了一下。
“公主,你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那雙清透的眼睛染上一層擔憂。
腦子還是有點混沌,昨天晚上好像做夢被當今皇上喊“妹妹”來着,“你是?”
“奴婢是新來的丫鬟,暮浣。”說完便跪下來。
我吓了一跳,大早上的就行如此大禮!我鞋也沒顧得穿,趕忙下床拉起她,“快起來,跪什麽!”這一下地不要緊,那觸感……着實我以往的不一樣,一點都沒有印象中的涼意。我低頭一看,才發現,就在我落腳的位置,鋪着一塊毛茸茸的墊子!
連忙擡頭大量起這個房間。繡着滿屏木蘭的大屏風,半開的簪花木窗,桌子上閃着白瓷光的半月茶幾……一切的一切都在說明一件事,那就是……昨天可能不是我做夢。
“公主,你怎麽了?”
眼前晃過來一雙手,我才把目光放到眼前人身上。
一襲淺藍相間白色的外裙,右手邊袖口處,繡着一朵未開的梅花苞。沒錯了,這是宮裏宮女的服侍。
她本來還要給我穿鞋,最終被我委婉地拒絕了。下人做慣了,還真不适應別人來伺候自己。又忽然想起一事——
“暮浣,你能帶我去見皇上嗎?”忽然想起來他昨晚答應我的事。
暮浣抿嘴一笑,好似知道我會這麽問似的,“皇上已經交代了,說等你醒來就禀告他,奴婢這就去。”
還沒等我回過神,人就已跑得不見。
果然,沒多久門口就出現一道暗影,看不清臉,一身寬松的長袍,腰系束帶。可那種熟悉種壓迫感,不管他換成什麽樣的裝束,都無法改變。
“醒了?”
“皇……皇上,我娘呢?”依舊恍如夢一般,說話也說不利索。
那道影子沒有說話,徑直走了進來。我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生拍他做出什麽“驚天駭地”之事來。只見他走到桌旁,坐下來,擋住了一大片射進來的陽光。
這瞬間的昏暗使我有種不好的預感。許久,他才說——
“你娘,在你被要處斬的那天自盡了。”
什麽?
怎麽可能?不可能!
“我不信,我要去找我娘!”欲奔出去的身子卻被一只手臂拉進一堵牆裏。
“玥兒,別鬧!”他停頓了一會說:“你娘已經被蘇大人厚葬,我會把她遷到陵,到時候你想什麽時候看她都行。”
不!我不要!眼淚瞬間奔湧而出。
我不信,我要我娘和我一塊回家,我們約好的啊!
“別哭了,還有哥哥不是嗎?哥哥以後會保護你的。”
我摟緊眼前這個人,任眼淚在他衣服上滑落,“可是我娘為什麽要自殺?”我還是無法相信。
“……大概是覺得你要處斬,無望了吧。”
是嗎?是這樣嗎?
“皇上,你處斬我吧,她一定想着在地下和我團聚呢,我不想騙我娘。”
“傻玥兒,這怎麽是騙呢……要怪也應該怪朕,是朕沒有及時下诏。若是你娘早點知道,也不會……你娘肯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嗚嗚,娘,我想回家……說好一起回家的……”
“從今以後,這皇宮就是你的家。”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躺在床上的,最後只記得我在一個人的懷裏哭了好久。
“公主,你終于醒了!”一聽這歡快的聲音便知道是誰。
我揉揉腦袋,感覺頭沉沉的,“我是怎麽了?”
“公主你昨晚不知怎麽就暈過去了,吓得皇上趕忙給你請了禦醫過來,當時皇上的表情可吓人了。”暮浣輕舒一口氣,“還好你沒什麽大礙,不然皇上又要處罰我們了。”說完還後怕地抖了抖。
皇上有那麽可怕嗎?
因為實在沒有什麽力氣動,所以暮浣說要給我裝扮的時候,我并沒有拒絕。對于暈後的事情,沒能想出一點。
坐在銅鏡面前,裏面映出一張無精打采的臉,眼睛也腫得厲害。
“暮浣,你說,這到底是福是禍呢?”
“什麽公主?”鏡中的手一直在忙個不停,顯然她沒有留意我說的話,也罷。
“沒事。”
哭也夠了,傷心也傷夠了,只留下一張憔悴的臉。
“好了!”愉悅中捎帶興奮的聲音,“多美啊公主!”
我重新看向自己,鬓的兩邊都被編了起來,是我在梅花宴上看到的熟悉樣式,在頭發一側,斜斜插入一只流雲釵。
經她這麽一整,原本慘不忍睹的樣子果然能入眼了,只是,比這耀眼的卻是,裏面的一張仿佛流雲的笑臉,純淨無暇——是暮浣的笑臉。
我,有多久沒這麽笑了,那個經常傻笑的傻呆,真的不見了?雖然娘不在了,可我依舊要好好活着給她看。她以前總說,女兒是她最大的依靠,女兒高興她就高興。
我猛地站起來,大喊一聲:“我是傻呆!我是傻呆!”所以,我一定要高興地活着!
氣氛忽然凝滞了,随後看到兩張怪異的臉。
無玉?他什麽時候來的。我的笑就這麽硬生生地卡在半路上,真想躲在被窩裏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他反應過來,一笑,“無玉參見瓯德公主!”
好得他沒有行什麽跪拜之禮,不然我就更尴尬了。事後我才知道,他這不跪是皇上專門特許的。當然有一個例外,那就是皇上。
不知道為什麽,只要一見到他就會想起雲中。
我平複了一下心情,問道:“不知道無少領來是為了何事?”
他臉上的錯愣一閃而過,怕是沒想到我也有這麽冷靜的時候吧。“皇上讓我帶你去陵。”
陵?沒想到皇上說遷就真的遷了,本想說不用的,竟也忘了。
這已經是第二次來這了,風比上次更多了些冷意。無玉站在遠處,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在雲中的墓旁,多了一處——“瓯德公主養母楊氏之墓”。養母?我心裏一陣難受,怎麽會是養母?我的娘親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娘。
記得來時路上便有人竊竊私語,大意無外乎就是我是多麽有福,隔了那麽多年還能回到皇宮,還有一個寵愛她的哥哥。
可是,他們知道什麽是福嗎?她們不知道,即使再多她們口中所謂的福,如果沒了娘,還有什麽用?
雖然不想在外人面前哭,特別是在他面前,可最終還是沒忍住。就讓我再哭這最後一次吧。
“娘,嗚嗚……我想回無花鎮……娘,你放心,我會過好的……因為我成公主了,你不用再擔心女兒沒包子吃了,也不用擔心我嫁不出去了……”
“嗚嗚……”
等我哭夠了,才發現無玉就在身後,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過來的,也不知站了多久。
他臉上沒有表情,卻伸過來一只手,手心中是一塊疊好的茶花手帕,正是我娘的手帕。
我顫着手接過,感激地對他一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