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蕭阮在歸于莊呆了一晚,模模糊糊地眯了一覺,淩晨卯時便醒了過來。
推門出去一看,李振早早地就在門口守着了,雙眼通紅,看起來好像一夜沒睡。
莊子不大,有幾個專門負責清潔的下人,早膳已經備好,都是些鄉裏人自己做的野菜小食,若不是心事重重,倒也很合蕭阮的口味。
城門馬上就要開了,李振套好了馬車,将蕭阮請了出來,蕭阮站在門口,下意識地朝着西南方向看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遠處的景色都籠罩在一層陰翳下,模模糊糊。
這好像不是什麽好兆頭。
她的心“突突”狂跳了兩下。
來時疾奔,去時緩緩。
馬車到了城門口,天已經大亮了,城門口進城的人排着長長的隊伍,兩隊士兵一內一外虎視眈眈地檢視着進城的百姓。
蕭阮示意李振将馬車駛到了中間的門口,有将官模樣的人出來了,仔細地查驗了一下她的身份,恭謹地将她請進了城門。
蕭阮想起了什麽,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問了一句:“秦校尉呢?”
将官躬身答道:“回蕭二姑娘,昨夜宮裏來的急令封了城門,只許進不許出,秦校尉被帶走問話還沒回來,末将暫代城門校尉一職。”
蕭阮的心一沉。
和她猜想的一樣,啓元帝昨晚收到西南線報之後,便迅速地封鎖了四道城門。
還好走得快,只是連累了這位秦校尉了。
她道了謝,馬車繼續往前駛去。從南門到公主府有一段距離,會途經靖安王府,快到王府的巷子口時,蕭阮掀起了車窗簾子瞟了一眼,只見整座王府已經被羽林軍圍了起來,看起來戒備森嚴,羽林軍中郎将秦城正疾言厲色地朝着幾個臉熟的禦前帶刀侍衛說話。
深夜定下撤藩,封鎖城門,軟禁藺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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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元帝的動作看起來比前世還要快、決心比前世還要大。
這一剎那,原本信心滿滿的蕭阮有些擔心了起來,也不知道藺北行這一世能不能逃脫啓元帝的圍追堵截,順利回歸西南。
到了公主府,蕭阮下了馬車,和李振道了別。
不知怎麽的,公主府看起來冷冷清清的,除了門童和幾個守門的侍衛,庭院裏空無一人。蕭阮心裏納悶,快步到了前廳,猛地一下呆住了。
前廳的院子裏,滿滿當當的跪了一地的人,從侍衛隊的楊澤沖到她房裏伺候的丫鬟嬷嬷,全都伏在地上。
“你還知道回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森然響起。
蕭阮定睛一看,啓元帝正坐在前廳的太師椅上,滿面怒容地看着她;他的身旁一左一右,左邊站着周荇宜,右邊站着蕭钊,兩人都面帶憂色。
蕭阮定了定神,三步并作兩步進了前廳,在啓元帝面前跪了下來:“陛下,都是我的錯,他們都不知道我做的事情,還請陛下寬仁為懷,不要遷怒他們。”
雲珛飛快地将前廳的門關了起來。
“哐啷”一聲,一只茶盞摔在了她的面前,瓷片碎了一地。
“你還有臉為他們求情?”啓元帝氣怒交加,“蕭阮,你是皇姑和太傅的孫女,朕向來把你視為女兒一般,對你處處照應,可你,居然如此膽大妄為,夜闖城門将藺北行送出京城,你可知道你犯下了什麽重罪嗎?”
蕭阮伏在了地上叩了個頭:“陛下,臣女夜闖城門,的确有錯,但不知道那藺北行是犯了什麽錯,讓陛下如此大動幹戈要将他軟禁在京城?”
“你——”啓元帝怒極反笑,“蕭阮,你如此聰慧,朕不相信你會看不清楚,縱虎歸山、後患無窮,那藺北行心思深沉缜密、武藝高強、狠絕果斷,比起靖安王有過之而無不及。西南向來就是大乾長治久安的心腹大患,此次靖安王将死,藺北行又被困京城,撤藩易如反掌,現在,這個最佳時機都被你毀了!”
“陛下,敢問靖安王反了嗎?藺北行反了嗎?”蕭阮擡起頭迎視着他的目光。
啓元帝怔了一下,冷冷地道:“等他們反了就晚了。你一介女流之輩,根本不懂什麽叫防患于未然。”
“陛下,臣女不明白,為什麽你就是覺得藺北行會反呢?”蕭阮懇切地問,“他天生就是将才,卻被困在京城這麽多年,現在他的父王被西戎王暗算,他身為人子、身為人臣,一要替父複仇,二要收複被異族侵略的土地,急着要回西南無可厚非,陛下為什麽非要将他的翅膀折斷呢?這不是太讓人寒心了嗎?”
啓元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這是在指責朕心胸狹隘,沒有容人的雅量嗎?”
“不,陛下,臣女只是認為,藺北行天生就是将才,大乾需要這樣的将才,才能震懾住西戎、北狄、新羅那一幫子虎視眈眈、存有異心的外族人,留下他、收服他,大乾才能長治久安,還請陛下三思而後行。”
啓元帝盯着她看了片刻,緩緩地道:“很好,照你這麽說,朕還得謝謝你,為朕和大乾留下了和這位将才轉圜的餘地。”
蕭阮重新伏在了地上:“陛下,臣女和那藺北行相處近一年,此人心懷赤誠,不會是忘恩負義之輩。更何況,他遣人找到了神醫救了祖母、狩獵時從熊掌中救下了四殿下,還在新羅王子面前揚我國威,還望陛下看在他這些許小功的份上,放他平安回歸西南。”
啓元帝的臉色陰沉,好半天才道:“你這是在說,朕如果不放他回西南,那就是忘恩負義之輩嗎?”
“臣女不敢。”
“不敢?我看你膽子大得很,沒什麽不敢的!”啓元帝厲聲道。
蕭钊慌忙跪下求情:“陛下,此時不能全怪阮兒。是臣将軍機洩露給了她,才釀成了這場大錯,請陛下責罰臣吧。”
周荇宜也跟着跪了下來:“陛下,阮兒是我一手帶大,會如此膽大妄為,都是我的錯,請陛下責罰我。”
“不,陛下,這都是臣女一個人的錯,和祖母祖父都沒有關系,他們都被我蒙在鼓裏,”蕭阮急了,“要殺要剮臣女沒有半點怨言,只求陛下不要遷怒他人!”
啓元帝盯着蕭阮看了半晌,輕吐了一口濁氣:“我殺了你,你也不會服氣,對不對?”
蕭阮遲疑了片刻,坦然道:“是。”
啓元帝的嘴角微微上揚,忽然笑了:“阮兒啊阮兒,你以為你把他送出京城,他就能平安回到西南了嗎?”
蕭阮悚然一驚。
“這小子的确有點本事,騙了我這麽多年,讓我一直以為他只不過是個愛尋釁挑事的無腦小兒,”啓元帝輕哼了一聲,“只可惜,他的命不好,剛剛兩個時辰前,朕得到軍報,有人領軍從沣州回來述職,剛好在南杏山口碰上了藺北行一行人,叛逃的隊伍被打散了,他正在全力追緝藺北行中,想必不久就會有好消息傳來。”
蕭阮的臉色漸漸蒼白了起來。
“你知道回來述職的人是誰嗎?”啓元帝淡淡地問。
蕭阮咬着唇,搖了搖頭。
“是你的二叔蕭涵,”啓元帝憐憫地看着她,“阮兒,你一心送走藺北行,想要施恩于他,只怕到了最後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非但沒有落得半分好處,還要被藺北行懷疑,你和你二叔設了套讓他背上叛逃的罪名,讓朕徹底下了撤藩的決定。”
蕭阮沉默了片刻,輕聲道:“陛下,臣女不信。”
“不信?”啓元帝反問,“你是不信你二叔拿得下藺北行,還是不信藺北行會懷疑你?”
“都不信。”蕭阮的神情平靜,“臣女相信的是,藺北行日後會是平定西南的有功之臣,只要陛下報之以信賴,他也必定會是匡扶社稷的國之棟梁。”
啓元帝一時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起身走到了蕭阮面前,繞着她來來回回踱了幾圈。
“好,很好。”他咬着牙道,“蕭阮,若是一着不慎,藺北行得了西南後生了反心,大乾的江山說不定會被一分為二,到時候你祖母身為周家子孫,再也沒有面目去地底下見皇祖父了,你祖父身為大乾重臣,也絕無面目去見他輔佐的歷任君王,而你,将成為大乾的千古罪人,你可明白?”
蕭阮的身子顫了一下。
這幾句話重如千鈞,她忽然感到了一絲後怕。
她努力想要化解藺北行和皇家的恩怨,可若是她看錯了藺北行,藺北行真的反了,那對大乾不啻于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朕不殺你,也不剮你,既然你如此信他,那就讓朕拭目以待,”啓元帝冷冷地道,“看那藺北行有沒有可能逃脫你二叔的追捕,看藺北行能不能掃平西南,看藺北行他到底有沒有天生反骨,看你和朕,到底是誰錯了!”
蕭阮定了定神。
事已至此,後怕也沒有用了。
她迎視着啓元帝的目光,神情坦然:“好,若是臣女錯了,臣女定當竭盡所能挽回自己所犯之錯,若是挽回不了,必當自絕于列祖列宗面前,以謝陛下對我的恩情。”
“阮兒!”周荇宜和蕭钊齊齊驚呼了一聲。
啓元帝看着蕭阮,心緒複雜。
雖然心裏還是萬分氣惱,但是,對蕭阮的喜愛,卻在兩人的對答中不知不覺中又增添了幾分。原本憤怒到極點想要重重懲罰蕭阮的念頭,此刻好像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閨閣中唯唯諾諾的女子太多,只着眼于後宅的方寸之地,少有像蕭阮這樣果決且有眼界膽識的,皇後當日選的太子妃,實在是選錯了。
周衛熹身為儲君,雖然寬和仁愛,但行事卻缺少幾分魄力,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若是身旁有蕭阮扶持,性格互補,必定能讓周衛熹遠小人、近賢臣,從而将大乾治理得井井有條。
着實有些可惜了。
“傳旨下去,”他看向雲珛,淡淡地吩咐,“蕭府蕭阮,頂撞天子、目無國法,罰禁足半年于公主府閉門思過。”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繼續雙更,晚上九點見,求打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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