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而原定好的啓程回京日期因為唐灼灼的醒來而往後挪了幾日, 她的身子暫還不宜舟車勞頓。
她手臂與腿上的刮痕塗了最好的藥膏, 倒是好得快, 只是到底傷了根,加之心裏不好受,就越發的消瘦下來。
唐灼灼受傷後的第三日, 深夜。
帳篷外頭飄落起雨絲,綿綿柔柔的, 卻也很快給這片碧綠的草原染上了一絲枯黃的顏色, 冬季馬上就快來了。
秋風瑟瑟, 從小窗的縫隙裏吹進來,将桌上點着的燭火吹得搖擺不定, 唐灼灼低低地咳了一聲,在昏暗中睜開了眼睛,手一摸身邊,冰涼一片。
安夏聽到她咳嗽的聲音, 不放心地撩了簾子進來查看,看她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床榻上,不由得幾步走上去,擔憂地問:“娘娘, 可是身子哪裏不舒服了?”
唐灼灼這一兩天都是頭重腳輕渾渾噩噩的感覺, 這會子像是被那風吹得醒了一點,她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 而後道:“無事,去把銅鏡拿過來。”
安夏不知她要做什麽, 卻也乖乖把妝臺上放置着的銅鏡舉到她跟前。
唐灼灼夢中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醒來時面上全是冷汗,再加上這會冷風一吹,又是冷又是熱的,更顯得狼狽。
她擡眸,鏡中的女子也跟着擡眸。
素白的中衣,蒼白至極的面孔,甚至額角還粘着幾縷濕噠噠的黑發,再配上這樣的昏暗的環境,倒真像極了話本中害人不淺的女鬼。
唐灼灼纖長的手指頭輕微發抖,再也看不下第二眼,伸手将那鏡子拂開,銅鏡落地破碎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安夏大驚失色,生怕她割着自個。
她何時成了這般模樣?
莫說是旁人了,就是自個看着,也是要萬分嫌棄的。
唐灼灼疲憊地皺眉,望着外頭黑青色的天幕,啞着聲音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回娘娘,現在才卯時,今日是雨天,倒顯得格外陰沉些,娘娘大可再睡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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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夏見她神不思蜀的,便笑着寬慰道:“皇上走時說了,來陪娘娘用午膳。”
唐灼灼搖頭,細長的手指揉了揉酸脹的眉心,過了片刻,她才又擡起頭來,這回,瑩白嬌嫩的俏臉上總算是勾起了一抹笑。
“不睡了,這幾日見天兒的躺在床榻上,又乏又懶的。”她溫熱的手心又覆上小腹,最後垂頭聳了聳鼻尖,道:“梳洗一番吧,本宮等會去瞧瞧琉璃郡主。”
這幾天她窩在床榻上,誰也不理,甚至就連霍裘,也沒多給過眼神。
她能察覺到每次男人的面色一點點寒冰下來,卻一再強忍着,喂她喝藥的時候,她冷着臉抿着唇,藥汁順着嘴角流下來,他就強硬地扳過她的臉來吻着灌了進去。
她苦,他也苦。
就是琉璃崴了腳,也還是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來賠罪,她在帳子裏哭,琉璃在外頭掉眼淚,連着三日,都是如此。
她明白,這事不怪琉璃。
那個傻姑娘,心裏指不定是如何個傷心法呢。
天邊亮起第一縷晨曦的時候,唐灼灼瞧着銅鏡前妍資灼灼的面容,親自伸手挑了一個梨花樣兒的花钿貼上額心,這才勾唇笑了笑:“這樣才美呀。”
安夏和紫環險些喜極而泣。
娘娘這幾日都悶着臉不說話,特別是對上陛下的時候,無緣無故就開始淌眼淚,問什麽也不答話,比那時候在東宮時還要過分些。
她們看得心驚肉跳,卻也擔心得很。娘娘往後不能生育,要想繼續在後位上穩坐着,能依賴的也只有皇上的這份寵愛。
若是兩者都沒了,那才叫真正的得不償失呢。
這樣淺顯的道理,她們懂,唐灼灼自然更懂。
沒孩子就沒孩子吧,她想,逍遙快活的日子能過多久就算多久吧,沒道理她現在就心如死灰像進了冷宮一樣兒。
趁着霍裘還願寵着她。
待天大亮,唐灼灼身上圍了一件披風,豔極的精致臉蛋在灰蒙暗沉的天色下如同一朵嬌豔欲滴的花,讓瞧到的人眼前都亮了幾分。
她手裏撐着一柄油紙傘,眉目溫軟,雨滴似筝聲聲入耳,遠遠的就瞧到了朱琉帳子前站着的人。
男人身子高大,周身攏在陰暗中,也沒有撐傘,細雨潤進他的衣裳和黑發間,唐灼灼卻眯了眯眼睛,腳下的步子也跟着頓了一下。
屋塔幕,他這是來做什麽?
唐灼灼從來非良善之輩,雖這事也不是屋塔幕想見到的,可她到底是不能釋懷,如今只是遠遠地望着,她搭在傘柄上的青蔥指尖就已泛出濃郁的白來。
等離得近了,屋塔幕也望見了她,微微詫異過後,還是抱拳行了個禮,而後道:“你身體可好些了?牧戈的事,十分抱歉,她向來聰穎靈慧,我也不知為何她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說到這個,他只恨不得苦笑幾聲才好。
唐灼灼眼神寒涼得能瞧見飄飛的雪花,她冷笑着勾了勾唇,上上下下瞧了他幾眼,沒見他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勾唇問:“可汗怎麽還好意思來找琉璃?”
“以往琉璃一顆心全在你身上,突然蹦出了個不知所謂的養女,這也便罷了,你一邊與這紅顏剪不斷理還亂又一邊又來勾搭琉璃,這卻是個什麽道理?”
她美目裏流動着嘲諷的光,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出了這樣的事,他還能口口聲聲說着那牧戈聰穎靈慧,袒護之意溢于言表,也真是夠叫人瞠目結舌的。
他這叫哪門子的在意?
屋塔幕面色變幻幾下,重重地咳嗽了幾聲,消瘦不少的面龐上終于帶了幾絲黯然,他深深瞧了那帳子一眼,而後道:“是我的錯,你去看看她吧。”
說罷,就大步匆匆朝着草地那頭走過去了,怎麽瞧都像是落荒而逃。
唐灼灼輕嗤一聲,這種既放不下青梅,又還要打着情深的幌子來騙人,簡直就是懦夫所為。
也不知道上輩子,朱琉嫁過去到底受了怎樣的罪才将日子過好的,光是想想,便覺心酸。
雨落得有些大了,唐灼灼駐足許久,安夏便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娘娘,昨日皇上已下了賜婚聖旨,将琉璃郡主許給了清遠候,回京就完婚。”
唐灼灼微微一愣,皺着眉問:“清遠候?”
像是看穿了她的疑問,安夏上前細細解釋,“老清遠候才向皇上請辭,說是要帶着侯夫人出去外邊瞧瞧,這清遠候府,可不就落在世子手裏了?”
唐灼灼了然,而後心裏略一思忖,倒也生出幾絲極淡的羨慕來。
果然,能教出紀瀚那樣的子孫出來,這老清遠候也當真生了顆淡泊通透的心。
朱琉早就聽着外邊的動靜,唐灼灼掀開簾子進去的時候,她正皺着眉頭由人扶着下了床。
“你這是做什麽?傷了腳就好好的養着。”唐灼灼輕輕将她推坐在床沿上,才自個找了軟凳坐着,微一挑眉,問:“屋塔幕先前在外頭站了許久,你不肯見他?”
朱琉登時就緊緊地皺了眉,聲音裏盡是滿滿的漠然,望着床角一處道:“還見做什麽?左不過是提醒着我往日瞎了眼罷了。”
“見了更糟心。”
唐灼灼大抵能明白那種感受,輕微颔首過後寬慰道:“清遠候是個好的,你嫁進去一沒公婆管着,二沒妯娌相争,後院也是幹淨得很。”
朱琉湊到她身邊握了她的手,而後垂着眸子低聲道:“你說的這些我自然知曉,只是覺着自個配不上這樣好的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黯然苦笑。
紀瀚這個人,她真的挑不出一絲毛病來,男人明明比冬日的雪還要清冷,卻生生叫她感受到了幾絲久違的暖意。
只是她現如今,哪裏還有什麽心思與精力再去歡喜上一個人?
唐灼灼默然,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沒有再說什麽。
感情之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過多的摻和并非好事,只希望她自己看清楚些才好。
又閑聊了幾句,唐灼灼身子倦乏,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帳篷,從始至終,都沒有提起自己的遭遇,就是朱琉再三問起,她也只是說摔得身子疼了些,沒有什麽大礙。
外頭風雨初歇,朱琉卷了軟袖一角,伸手揉了揉眉心,壓着滿心的疑惑與惶惶,兀自猶疑。
唐灼灼到底是出了什麽事?若說僅僅只是擦身,那麽斷然不會昏了那樣久,更不會在自己幾次去見時被拒之門外。
她了解唐灼灼。
可沒人對她說真話,連唐灼灼自己都瞞着不說。
夜晚,悄寂無人,天上黑蒙蒙的一層霧氣,貼身的丫鬟進來禀報,說清遠候來了。
朱琉略顯差異,而後抿了抿唇,将手中讀了一半的書卷放下,淡淡地道:“去請進來吧。”
紀瀚向來是個極有分寸的人,若不是當真有緊要的事,斷不會深夜入女子營帳,哪怕賜婚聖旨已然下來。
紀瀚今日穿的,依舊是一襲白衣,臉上的清潤笑容如同溫酒,淺嘗辄止就已深醉其中,他将手中的玉白色瓷瓶放在桌上,溫聲道:“這是我今日尋來的扭傷藥,每日睡前塗上即可。”
他眼底藏着淡淡的笑意,朱琉瞧着桌上的瓷瓶,許久才吶吶道:“哪裏要這樣費心?還勞侯爺親自跑一趟。”
心裏卻是知道,能叫他半夜也要送過來的,只怕并不遜于宮中的藥。
她心底感念這份心意,嘴角微微彎了彎。
紀瀚烏發如濃墨,一雙入鬓的鳳眸竟比女人還要美上幾分,他便是站在那不說話,也自是天上的皎月清晖,此時輕輕擺了擺手,笑道:“我自是要把好的都給你。”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朱琉卻險些紅了眼眶。
她扭傷這兩天,才知什麽叫真正的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