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出事(上)
接下來連着好幾日, 朱琉都被唐灼灼留在她的帳子裏, 整日裏賞花煮茶的好雅興, 也就真的再沒有人敢來打擾。
牧戈第三次被告知縣主在皇後帳子裏的時候,禮貌地告了聲謝就往回走了,這回就連步子都要比來時輕快許多。
秋獵眼看着就要結束了, 朱琉這樣一躲就是幾日不出來,瞧上去倒是真的對屋塔幕死了心似的。
想到這裏, 牧戈稍稍安了些心。
身邊的侍女不明其中道理, 壓低了聲音問:“姑娘, 咱們現在見不着這縣主可怎麽辦?”
牧戈勾了勾唇,一襲長裙配着松散的黑發, 笑得純真而無害,她偏頭望着遠處的帳篷,輕輕呢喃:“我見不着,可汗也見不着啊。”
只要兩人不見面, 待這琉璃縣主的婚事一定下,她便可以安枕無憂了。
在秋獵還剩最後三日的時候,唐灼灼才吩咐人将朱琉送回她的帳子裏,便聽紫環湊在她耳邊道:“娘娘, 李公公來了。”
唐灼灼原本慵懶畢顯的眸子裏閃過幾縷淺笑之意, 才揮了揮手,李德勝就挑了簾子一臉笑地走了進來。
“還是娘娘這裏暖和。”李德勝一甩拂塵行了個禮, 一張稍顯圓潤的臉瞧起來格外的喜慶。
“公公這話說得,皇上那兒還能不暖和?”唐灼灼挑眉, 似笑非笑地反問,精致的面容就是在夜裏也泛着玉一樣的光澤。
李德勝幹笑幾聲,照他來說,皇上那還真沒有這位主子賬裏講究,前些日子這位主子來了月事,每喊一聲疼這帳子的碳火和暖爐就要多添一些。
“皇上忙完了?”
李德勝急忙點頭,笑着道:“才批完折子,這不,喚奴才來請娘娘過去用晚膳。”
透過只開了一道小口的窗子,唐灼灼瞧到外頭已完全黑下來的天色,微微挑眉,問:“這都什麽時辰了?皇上還未用過膳?”
李德勝只是點頭沒有說話,唐灼灼心裏就已明了。崇建帝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卻不夠愛惜自個身子,堆成小山的折子,往往要皺着眉頭批閱完才肯用膳歇息,時常熬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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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帳篷外頭是一排排站得筆直的侍衛,佩戴的長劍在月光下泛着令人脊梁骨發涼的寒光,唐灼灼踱步進去時,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心,神情再是清冷不過。
許是聽着了她的腳步聲,霍裘睜開眼睛,朝着李德勝吩咐:“傳膳,讓下頭多做幾道皇後喜歡的菜。”
唐灼灼幾步走到他跟前,瞥到他隐于眉間深處的一絲疲憊,一邊伸出手指替他按揉幾下一邊忍不住細聲細氣地抱怨:“臣妾才和皇上說過的,身子要緊,這才不過幾天,皇上就都只當耳邊風了。”
長久這樣下去,就是常年習武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小姑娘才到他肩膀上頭一點點,小小嫩嫩的一團,給他按揉眉心時還得惦着腳,耳邊又是她再嬌軟不過的抱怨聲,霍裘就勢将她攬入懷中,笑着應下:“下回朕注意些。”
說是會注意些,實則每回都還是這樣。
唐灼灼氣不過,低低哼了一聲,而後又道:“不若往後天天叫人備兩份的藥膳,不光臣妾喝,皇上也跟着一并調養調養。”
李德勝才端着兩盞茶進來就聽到了這樣的話,心尖一顫,腳步都跟着慢了下來。
這位主子可真是個什麽都敢往外說的,也不瞧瞧站在跟前的人是誰,這世上怕是再沒有人敢這樣與陛下說話了。
可耐不住崇建帝受用,他一斂眉目,捉過唐灼灼嫩生生的小指頭,再強硬的話語都要柔了七分,“今日可還疼?”
唐灼灼別過頭去小聲鬧他:“前幾日就走了,陛下怎麽總問這個?”
還不是因為被她那幾日的模樣吓得狠了?
因是在草原上,菜膳中就多是野味,去除了腥味,吃起來鮮而不膩。
唐灼灼用膳時比旁的時候安靜許多,嫩白的臉藏在烏黑的發絲下,一擡起頭來,竟真的只有巴掌大小,瘦得簡直不像樣。
霍裘心尖突然像被針紮了一下,他夾了一塊嫩肉放在唐灼灼的碗裏,又被她扒拉到一邊,也不說話,就是不吃。
眼見着男人緩緩皺了眉心,唐灼灼擦了擦手擡起頭來,一雙眼眸黑白分明,明明是無辜的表情,卻被眼角的淚痣和眉心的花钿搶了風頭,瞧着就是一股子不勝嬌楚的意味。
“臣妾不吃這個的,盡是一股子油味。”她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嬌聲嬌氣地道。
霍裘才要開口叫她莫要挑食,就見小女人已走到了跟前,勾着他腰間的香囊把玩,到了喉嚨口的話就硬生生換了一層意思:“明日朕叫下頭換些清淡的新鮮花樣?”
唐灼灼笑得得意且毫不掩飾,明晃晃的只叫霍裘心裏暗嘆了一口氣。
明知她恃寵而驕,可自己非但生不出分毫訓斥的想法,甚至還想着将這寵再多給一些。
也不知是自個中了毒還是這女人太會拿捏。
鬧了片刻,唐灼灼便有些犯困,被霍裘半摟在懷中懶着身子細着聲音道:“算着時間,琉璃的婚事也該定下了,皇上覺着可汗與清遠候世子兩人誰更好些?”
“清遠候世子。”沉默半晌,霍裘吐出了這麽五個字出來。
唐灼灼啞然,片刻後失笑,道:“臣妾也覺着清遠候世子好些,內宅幹淨,性子又溫和,倒是那可汗身邊的姑娘不太老實,瞧起來是個會來事的。”
霍裘勾了勾唇,将小姑娘的長發攏到身後,啞着聲音道:“嬌嬌對朕都沒這麽上心過。”
宮裏的妃嫔,只要沒惹到她頭上,她是一眼也不會去瞧的,前段時間甚至還主動忙活着要替他張羅着選秀的事宜。
這會倒是護起短來,生怕旁人欺負了那琉璃縣主。
霍裘目光幽深,一下下撫着她柔順的長發,直到胳膊都有些麻了才失笑。
他這是在做什麽?
低頭一看,懷中的嬌氣包眸子半開半阖,偶爾細聲細氣地哼一聲,卻是困意綿綿了。
第二日清晨,唐灼灼起得格外早些,因為外頭的響動實在是有些大。
安夏與紫環端着盥洗盆進來,唐灼灼漱了漱口,又細細淨了面,聽着外頭嘈雜的聲音問:“今日怎麽這樣吵?”
帳子裏小窗開了一道口,往外瞧,一眼就望見了再湛藍不過的天空,就連一朵雲也瞧不見,太陽早早的就出來了,在這樣的天氣裏帶來些暖意。
“娘娘,今日有個騎術比賽,男賓女眷都可上場,這才一大早這麽熱鬧的。
“聽說皇上和太後都會親自上場呢。”
這消息早已在下邊伺候的丫鬟和小厮間傳開了,安夏也只是粗略地聽了幾句,見唐灼灼問起,也就這樣答了。
唐灼灼才挑了一個梨花樣式的花钿貼在額心上,銅鏡裏映出的女人身姿纖細翩跹,一張小臉再精致不過,原就勾人的眼眸因着與眼角那顆灼然的淚痣相襯,媚得能滴出水來。
此刻聽了這話,她手裏的動作不由得一頓,有些遲疑着覺着是自己聽左了去,“太後也要上場?”
這樣的賽事,若是關氏是去瞧個熱鬧,她自然是信的,可若說是要親自上場,到底聽着覺得不真切。
就在她兀自疑惑的時候,李德勝身邊的徒弟歲常就進來,見她已經醒了,行了個禮道:“娘娘,皇上叫您前往賽馬場。”
就是歲常不來這趟她自然也要去的,這樣的熱鬧可不多見了。
等她到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坐在霍裘身邊穿得有些素淡的關氏,後者眼裏帶着溫潤細閃的笑意,可那眼角的皺紋卻是掩都掩不住了。
歲月不饒人,短短幾月的功夫,像是把以往深宮裏十幾年的歲月都加諸到她的身上一樣,唐灼灼瞧着,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可再怎麽不是滋味,也不好當着人前表露出來,她再自然不過行了個禮,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關氏拉了手好一陣打量。
“嬌嬌身子可好了些?前陣子被皇帝藏得那樣嚴實,哀家都沒見着幾面。”
唐灼灼面上慢慢漲得有些紅,她低聲解釋道:“只是一些小毛病,勞母後費心了。”
霍裘眼皮子也沒掀一下,只是轉動了一圈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略顯漠然道:“皇後來得正是時候,女眷們就要開始比賽了。”
順着男人的目光望過去,偌大的賽道上站着的多是未出閣的姑娘貴女,臉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些,青春活力得很。
許久沒看到這樣的場景,唐灼灼乍一看之下,竟生出些不一樣的感慨來。
這些人,鮮嫩得如同晨起的第一縷亮光,更像還帶着露水顫巍巍吐露芬芳的花骨朵兒。
相比之下,自己倒像是老了一樣,明明也不過才十九歲的年紀。
站在最前頭的朱琉像是察覺到什麽,扭頭往她這邊瞧了一眼,而後不動聲色地抿抿唇,跟在那些貴女後頭上前見了禮。
朱琉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如濃墨一樣的長發束成高高的馬尾,身姿窈窕婀娜,眉若遠山,讓端坐在一旁的紀瀚和屋塔幕都微微亮了眼眸。
關氏面上再是整肅大方不過,偶一偏頭卻和唐灼灼說起悄悄話來,“嬌嬌瞧皇帝那臉色,陰沉得和什麽一樣,實則就是想叫你誇誇他,他等會也要上場的。”
關氏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霍裘面皮一抖,緩緩閉了閉眼。
不該叫她們聚在一起的。
唐灼灼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在暗處勾了唇角,趁着下邊一溜人的目光都在那些女眷上,挪了幾步到男人身邊,細聲細氣地誇:“皇上騎術了得,定能大放異彩一舉奪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