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唐灼灼偏頭, 問:“皇上那時就在橋上嗎?”
霍裘的嗎目光也落在畫上的女子身上, 片刻後啧了一聲, 搖頭道:“朕當時在邊上的酒樓裏與柳寒江談事。”
然後她就落了水。
唐灼灼不明白他為何要畫這樣一幅畫出來,也不知曉他為何會将這畫作為生辰禮送給自己。
霍裘像是洞穿了她所有的疑惑,長指輕輕敲打着桌面, 拇指上的扳指時不時與桌面碰撞一下,發出極細微的聲音。
他半張臉隐在黑暗裏, 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 堅毅的輪廓染上了燭火的幽光, 變得柔和下來。
那是他最難熬的幾年時光。
太子之位坐得搖搖晃晃,明面上溫和清肅, 背地裏韬光養晦,幾次以身犯險甚至中了蠱毒,終于一步步壯大起來。
他終于可以不懼任何人。
卻在那個時候,遇見了十幾歲的小姑娘。
霍裘目光陡然沁了風雪, 他勾了勾唇,聲音有些緊繃,聽着又是再清潤不過,“你才嫁入東宮那會, 每每争執不休之際, 總會冷着臉問我到底看上了你哪點。”
唐灼灼突然就別過頭去沒有說話,她初入東宮時幹的荒謬事比前頭十幾年還要多。
“灼灼, 其實朕也不知曉,到現在都不知曉。”
霍裘神色有些複雜, 眉心緊蹙,是真真困惑至極。
他骨節分明的食指撫上畫中那女子的臉,道:“這是朕第二次見着你。”
“那時你年齡尚小,踩着冬日的第一場落雪,臉蛋瞧起來只有巴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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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與柳韓江談着前朝的事,透過窗子瞧着她小小的背影,破天荒皺了眉,那樣危險的地方,怎麽身邊也沒有個人跟着?
在她落水的時候,他從酒樓的房間裏到沁涼刺骨的水中,不過只用了幾個呼吸的時間,而等她閉着眸子乖順地躺在自己懷裏時,他能十分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叫嚣着想要掠奪。
霍裘聲音有些嘶啞,“朕那時将你放下就走,現在想想,不過也是因為膽怯。”
她總說自己整日裏沉着臉再是清冷不過,卻根本不知曉,那時他奔着下去救她時的步子有多急。
唐灼灼還是第一次從這男人嘴裏聽到膽怯這個詞,她啞了聲音,不知該如何說話。
霍裘眼底融入了最絢爛的光,他握住了唐灼灼有些抖的手,笑着湊上去吻了她眼角的淚花,那滋味苦中帶澀,又像是淌不盡一樣,叫他心疼到了骨子裏。
“哭什麽?嬌嬌,你哭什麽?”
她哭什麽?在這段感情裏,從始至終輸的人都是他。
唐灼灼也不知道自己哭些什麽?只不過是聽着他那句開誠布公的膽怯,鼻尖一酸,眼淚水不受控制的就流了下來。
霍裘捧着她哭得花了妝的小臉,感受到她身子的細細顫栗,啞着聲嘆息:“嬌嬌總拐着彎與朕說,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哪來的什麽新人舊人,朕從始至終都只有嬌嬌一個。”
這話一經說出,唐灼灼身子激靈靈一僵,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外頭風雨交加,男人面色柔和又認真,溫熱的指腹摩挲在她的手背上,重複道:“從來都只嬌嬌一人。”
心和身子都是她的,從此就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
唐灼灼眼裏還氤氲着全是水霧,似是沒有聽懂這句話,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皇上……這話是什麽意思?”
霍裘原沒想着将這事說出來,此刻身子也有些僵硬,故作鎮定地起身,道:“嬌嬌自行領會。”
在這人跟前,崇建帝已數不清自己低了多少次頭,她冷着臉的時候尚是心上寶,更別提笑着撒嬌耍性子的時候了。
唐灼灼這會卻比才重生時還要驚訝,簡直是怎麽也不敢相信的。
一代君王,坐擁後宮,他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那些女人一個也沒碰,全是充當擺設。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這話說得好聽,她卻是從來都不信的。
天下男子一個樣,就是再冷情冷性清心寡欲的男子,也只是沒遇着夠嬌夠媚的女人罷了,若真遇着了,木頭也能燒出烈火來。
可今日說這話的人,卻是霍裘!
她再清楚不過,他不會編造這等子話來騙她,更沒有必要。
那她前陣子鬧的各種別扭,豈不成了一種笑話?
唐灼灼喚人進來擦了臉,霍裘就坐在桌邊的軟凳上,一時之間無人說話,就顯得氣氛有些凝滞。
待人都出去了,唐灼灼慢條斯理起身,将那副筆觸極細膩的畫卷起來,瞥到落款的日期時又是一愣。
時間是三年前的今日!
三年前她的生辰之日,這男人就已動了心,而她卻對此一無所知。
她惡狠狠皺眉,險些又要掉下眼淚來,她前世在冷宮裏掉的眼淚太多了,是以重生後反倒像是沒有淚珠子可流了一樣。
“皇上今日怎麽這般會哄人開心?”她轉身撫了撫他青黑色的胡茬,覺着有些紮人,又緊接着松松垮垮地吊在他身上,兩只腳丫子不安分地直晃,嘴裏一直強調:“臣妾覺着真歡喜,從沒有這樣歡喜過。”
她帶着甜香的臉蛋親昵地蹭到霍裘的下巴上,好叫男人也能真實地感受到她的那份歡喜。
十九歲的生辰,她過得比往年任何一個還要舒心。
唐灼灼這幾日過得蜜裏調油,朱琉卻簡直倒黴透頂。
原因無他,她如今算是與清遠候世子紀瀚定了親,這日在南平王妃的耳提面令之下與紀瀚一同約着去賽馬。
紀瀚身子修長,生得文弱,清秀的面上永遠帶了幾分笑意,說話也是客氣有加,朱琉瞧着第一眼就覺着這男人幹淨極了,就像一灘清水。
她的馬術毫不含糊,在踏上馬背的一瞬間就朝着紀瀚道:“世子,賽場上見真章,我可不會放水。”
紀瀚仍是笑,道:“自該這樣。”
他這幾年都在遠游,才一回京城就叫他爹給逮住揪到秋獵圍場來了,今日一見這琉璃縣主,倒是沒有過多的反感。
性情這樣爽朗的女子,娶回家定然不錯。
到時一同去雲游四海,看遍山河與夕陽,豈不快哉?
兩人幾乎同時出發,朱琉斂了心神跑得飛快,紀瀚跟在她身後氣定神閑地追,待路程過半的時候,朱琉停了下來。
最前頭橫着一匹黑色的駿馬,馬上的男人笑得森寒,如同草原上的一匹野狼,見兩人都停了下來,才騎着馬不緊不慢地趕來。
朱琉俏臉一寒,抿着唇沒有說話。
紀瀚偏頭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來者不善的蒙古可汗,也跟着翻身下馬笑着将朱琉拉到自己身後。
屋塔幕被這個動作刺激得眯了眯眼睛,上上下下審視這個清遠候世子。
這身子看起來比女人還弱幾分,也還好意思将朱琉護在身後?
兩年不見,朱琉就喜歡上這種小白臉?
紀瀚全當看不見那侵略性十足的眼神,他笑得清潤十足,抱拳道:“久聞可汗大名,今日終得一見,果然是龍鳳之姿,名不虛傳。”
相比之下,屋塔幕遠做不到這般冷靜,他皺着眉,直接略過了這礙眼至極的男人,對着站在紀瀚身後冷靜無比的朱琉粗聲粗氣地道:“出來。”
朱琉氣得身子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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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說得那樣清楚了,這狗男人還來摻和她的事?
他自己破事一大堆,紅顏知己都顧不過來,竟還有功夫來給她添堵?
朱琉到底不敢與他正面對上怕引人誤會,只好壓了心底的一口氣,對着紀瀚道:“世子,咱們去那邊吧。”
她年紀大了,耽擱不起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
紀瀚看了一眼煞氣更重的屋塔幕,笑着回她一句好。
屋塔幕被氣得笑出了聲,眯着眼睛冷聲威脅:“琉璃,不若我現在就去求見中原皇帝?”
朱琉半條手臂一僵,強自鎮定着扭頭與紀瀚道:“世子先回去吧,可汗找我說些事。”
紀瀚步子頓了頓,也不問什麽,依舊是笑着道了一聲好,瞧着天氣有些陰冷,又讓小厮送來一件純白色的披風放在朱琉丫鬟的手裏,囑咐道:“天冷,等會給你家縣主系上。”
這才擡腳去了另一個方向。
從始至終,沒有問過半句,更沒有甩臉色。
朱琉面色平靜地回過頭,去了一叢不起眼的灌木後,不多時,屋塔幕就跟來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寒氣,眸子裏的風雪大得吓人,“屋塔幕,你到底想做什麽?”
“你是不是就巴不得我一輩子圍着你轉才好?”朱琉着實氣得有些狠了,青蔥一樣的手指都泛出濃烈的白來。
屋塔幕也窩了一肚子的氣,他就不明白了,嫁給他不比嫁給那弱不禁風的勞什子世子好?
那個只會做表面功夫的小白臉。
朱琉兀自說着,眼淚都險些流下來,“我真的不能和你耗下去了,中原女子不比草原,你若是還念着一絲我往日的一絲好,就別在我身上費心思了。”
她這話一說完,對面站着的男人臉色就徹底黑了下去,他玩味地勾唇,強自壓着怒火問:“方才那個,就是你現如今喜歡的男人?”
朱琉一時之間沒有說話,這般舉動落在屋塔幕眼裏,分明就是默認了。
“這樣瘦弱的男子,哪裏就能入得了你的眼?”屋塔幕譏笑,而後目光落在她白嫩的小臉上,反問道:“如何不在你身上費心思?現如今我草原兒郎個個都知曉我來迎娶中原縣主,若是沒法将你帶回去,我該如何向他們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