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隔着一道門和一面珠簾, 唐灼灼能聞到裏頭的草藥味, 甚至還能聽到男人壓抑了的咳嗽聲, 頓時心底一股無名火驟起。
柳韓江識趣,李德勝卻是不敢擡頭,死守着門口。他和柳韓江不同, 主子爺的命令,無論如何也要守着的。
唐灼灼指尖發白, 微微顫抖, 她閉上眸子深吸一口氣, 裏頭的咳嗽聲也越發顯得急促起來。
這男人有多高傲清貴誰都知曉,若不是着實忍不住, 斷然不會在她跟前展露出來。
“本宮看今日誰敢攔着?!”她聲音輕緩又帶着寒冽的冷意,如同一口綿綿細針插進骨子裏。
李德勝見她眼神冷冷瞥向自己,猶豫片刻還是挪開了身子。
這主子爺自己都招架不住的人兒,他們哪能守得住?
唐灼灼冷嗤一聲, 滿腔的怒火和委屈在看到霍裘的時候就慢慢平息下來了。男人面色泛着病态的紅,一雙眸子緊緊地閉着,唐灼灼才拉住他的手,就被他掙開了。
她被氣了個仰倒, 險些順不過心氣來。
“殿下何故要送妾回京?”她面色恢複平靜, 連帶着說出的話也是十足溫和。
霍裘閉眸不語,只是身體往床裏動了動, 想離她遠些。
可就是這樣的動作,也吃力得很。他何時這樣狼狽過?還是在她跟前, 諸般無助盡顯,若連她也護不好,哪裏對得上當初娶她時的誓言?
身體康健時想着的都是生同衾,死同穴,哪怕死也要拉着她一同,可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哪怕心頭絞痛,他也想着将她送走。
真要一起受罪,他哪裏舍得?
唐灼灼見他不說話,也沒有在意,只是很冷靜地分析,道:“京都有藥材,可殿下的身體斷斷不能勞累了,只能派人回京都取藥。而瘟疫來勢洶洶,殿下再強悍的身子也受不住,只不過一天功夫就已陷入昏厥。”她頓了頓,替霍裘掖好了被角,緩緩道:“這兩三日的功夫,妾若是回了京都,殿下就是能熬過去也必然元氣大傷。”
霍裘這時候終于開了口,聲音嘶啞像是沙礫磨在了地面上,極嚴肅地道:“唐氏,即刻回京,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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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灼灼許久沒從他嘴裏聽到唐氏,一時之間有些恍惚,耳邊尚還存着他一聲聲柔和溺寵的嬌嬌,眼前卻已經是他卧床不起的場景。
“殿下将妾送回去後,是準備送一旨休書備着,還是要妾青燈古佛長伴?”她眼裏沒什麽波動,說的話卻是極狠直紮人心。
霍裘終于有了別的反應,藏在被子裏的手緩慢地握成了拳,良久才沙啞地道:“你先回去,一切等孤回京再說。”
只要他還剩一口氣,哪怕是元氣大傷壽命大減,也斷然不會動寫休書和離的念頭。
唐灼灼掀了掀眼皮,盛極的容顏點點星星的怒意不容忽視,“妾忘了告知殿下,三皇子妃與妾關系惡劣,若是來日三皇子登上九五之座,妾被逼着和親漠北,可就如了殿下的意?”
想都無需想,這男人必定不會放過言貴妃和霍啓一派,屆時朝中成年皇子只剩下三皇子和十皇子,而皇位十之八九也就到了三皇子手裏。
他自認為一切安排得妥當,卻壓根沒站在她的角度想過,覺得他安排了一切,自己當無憂了才是。
所謂的與三皇子妃不合只不過是個幌子,好叫這男人知道,不是什麽事都在他的控制之內。
屋裏頓時一片死寂,守在房門口的兩人第一次見到太子妃嗆人的模樣,且對象還是他們向來說一不二的主子爺。
單是這份膽量,就沒得話說。
柳韓江面上緩緩現了笑意,心底總算松了一口氣,殿下受了太子妃這樣的氣,總該想通了,只是苦了太子妃,等主子爺好過來,免不了一頓算賬。
霍裘睜開了眼,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絲絲分明,他瞧到唐灼灼就站在床沿邊,眼眶都有些紅了,還是倔強着居高臨下望着自己,想來真是被氣得狠了。
他哪裏不知道她這般嗆聲背後的心思?可就算是知道,也被她口中的休書和離字樣刺激得不輕。
“嬌嬌,你聽話一些。”
哪怕重病之時,昏厥夢魇之中,他心底戀戀不舍依舊是眼前這麽個任性的嬌氣包,她的身子連小小的風寒都扛不住,更別提瘟疫了。
唐灼灼神色總算是柔和了一些,她上前一步,晃了晃手中的珠子,眼底有些發紅:“殿下明知這珠子的效用,何故将它塞在妾的墊子下?”
霍裘見她戴了手環,面上表情才好看了一些,只是仍不說話。
他唇上幹裂得厲害,唐灼灼端過安夏方才去熬的草藥,又接過湯勺,一口一口喂他喝下。
草藥有助眠安神的效果,霍裘很快就皺着眉頭睡了過去。
唐灼灼就這樣瞧了他半晌,站起身時腿已有些麻了,去了隔壁房間坐着。
李德勝這時候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柳韓江則是跟在身後,一屋子三個人,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嚴肅。
他們兩個門外漢,面對瘟疫這事當真是束手無策,一切只能聽太子妃的。
唐灼灼抿了口茶水潤潤喉,揉着眉心難掩疲憊,道:“從昨日到今日,接觸過殿下的人通通關起來,以防瘟疫蔓延。”
“娘娘放心,臣已命人去做了。”
唐灼灼點了點頭,而後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問:“此地尚無第二人染上瘟疫,說明這就是沖着殿下來的。”
“在此之前,殿下可有接觸過什麽不太尋常的東西?”
李德勝低頭細思片刻後,緩緩搖了搖頭。
“殿下所用的東西都是早早置好的,基本都是全新,侍候的人身體也都沒有什麽異樣。”
唐灼灼死死皺眉,還是柳韓江欲言又止,也知道這事涉及衆多隐瞞不得,搖了搖扇子道:“倒是南平王世子朱泸昨日曾送給殿下一幅畫,臣沒看清那副畫的樣子,但瞧了那副畫之後,殿下就病倒了。”
朱泸?給霍裘送畫?
唐灼灼眉心一跳,起身問道:“那畫現在何處?”
柳韓江指了指前頭的書房方向,摸着胡須道:“就在殿下的書房裏。”
唐灼灼從他的話裏捕捉到了什麽,但又不敢完全确認,只是深深看了柳韓江一眼。
“剩下的事,就交給柳先生了,另外本宮還有一事,希望先生應允。”
唐灼灼走到門口突然轉身,盯着柳韓江道:“本宮需要夫人的幫忙。”
原本柳韓江就已猜到了,是以也沒有遲疑,點頭應下。
唐灼灼需要葉氏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她常年制茶煮茶,茶中又加了江澗西的藥粉,長期療養身子對瘟疫有一定的抵抗力。
二則是葉氏曾跟在江澗西身邊,有一定的常識,可以幫到自己不少。
她見柳韓江爽快應下,面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心中對他最後一絲疑慮也消了。
她不清楚前世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心裏隐隐約約覺得是涉及了柳韓江的家人,畢竟在前世,葉氏是早早就死了的。
也正是葉氏的死,讓柳韓江受了極大的刺激,從而離開了霍裘陣營。
從正房到書房,只隔了狹長的一條過道,丫鬟手裏提着燈籠走在前面,濃深的黑如墨,唐灼灼一路走,明明腳都有些提不起來了,精神卻是一點沒有乏意。
她獨身一人進了書房,在案桌上見着了那副已經被卷起來的畫。
唐灼灼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手腕上的手串,踱步走近了桌案。
書房裏空無一人,她的腳步聲回響在屋子裏,越發顯得悠悠蕩蕩安靜得可怕。
那副畫靜靜地躺着,卷軸瞧着有些眼熟,唐灼灼目光一凝,手腕微微一動,那副畫就緩緩展了開來。
空白的紙上是紛紛揚揚飄落的花瓣,那花紅得有些妖異,樹下是一個女子,桃花眼淚痣灼灼,赫然就是唐灼灼的模樣。
落筆一個王字,時間是兩年前。
唐灼灼心底冷笑一聲,朱泸送這畫來的意思是什麽?提醒霍裘她與王毅的曾經?他哪裏來的那樣的膽子?
那麽這事,必然是王毅的手筆。
寡淡的血腥味從畫中逸散出來,唐灼灼神色冰冷至極,胸口翻湧着的怒氣讓她幾乎喪失了理智。
事到如今,她沒去找王毅算賬,他竟自己送上門來,再次利用自己謀害霍裘。
若不是這畫中的人是自己,霍裘根本就不會卷開來看!
她纖細的手指發白,碾在了那些紅得有些奇怪的花瓣上,再拿下來時手指上淡淡的紅色驗證了她心底的想法。
這些花瓣上沾着血水,是瘟疫的來源。
唐灼灼恨得死死咬下唇,眼眶通紅,朝着外頭的人吩咐:“都不許進來,推個火盆到門口。”
這樣的肮髒東西,只能一把火燒了。
火盆溫度炙熱,滾滾的熱浪撲面而來,唐灼灼将畫卷丢到火盆裏,頓時響起噼裏啪啦的燃燒聲響。
火光下她面色十足冰冷,連眼神都沒有波動一下,只有她知道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随後她肩頭多了一雙溫熱的纖手,葉氏面帶憂色,身着素淡的紫色衣裳,聲音溫和:“娘娘不必太擔憂,事情尚有轉機。”
唐灼灼默不作聲,片刻後咧嘴無聲地笑,拍了拍她的手,站起了身:“師姐放心,本宮沒有那麽容易被拖垮。”
等霍裘平安無事醒來,背後蓄謀的人一個也跑不掉!
特別是王毅。
她想要親手弄死他!
夜鴉聲聲,門外的腳步聲也匆匆,全安尚還喘着氣,在門外禀報。
“娘娘,殿下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