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因着第二日就要啓程去往西江地, 唐灼灼在暮色降臨之前回了宜秋殿, 才一進去, 就見安夏将殿裏原先插着的馥郁玫瑰換成了帶着水露的月季,殿裏頓時亮堂幾分。
紫環扶着她在軟榻上歇下,同時遞上一杯溫熱的茶水。
唐灼灼輕輕呼出一口氣, 身子放松下來,就連眼睛也不想睜開了。
“東西都收拾好了?”她揉了揉額心出聲問, 聲音略顯疲憊。
她随着霍裘去西江這事到底不算光明正大, 須得偷着來, 放不得明面上,所以知道的人也就兩個大宮女, 其餘伺候的人只以為她收拾行裝準備去廟裏了。
紫環點頭,輕緩出聲答:“娘娘,都收拾好了。”
其實也沒什麽東西。
說罷,她又湊在唐灼灼耳邊說了幾句話, 後者原本稍顯慵懶的臉上慢慢沁出笑容,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玩味地道:“她還有這樣的膽子?”
相比之下,紫環憂心忡忡, 瞧着自家主子絲毫不慌的模樣, 有些急了,道:“娘娘, 咱們不得不防啊!”
“唔……”唐灼灼玉手托腮,襯出一張人比花嬌的臉, 略微無辜地道:“這事咱們口說無憑,還是告訴殿下的好。”
她揚了揚玉手,聲音清脆帶着難以察覺的寒意:“派人去正大殿走一遭。”
才從書房出門準備沐浴的霍裘聽了張德勝的來禀,步子一頓,眉心一皺。
“太子妃派人來說的?”他眸子裏的光有些深幽,旋即不滿反問:“為何不見她自個來?”
張德勝臉上的笑一滞,旋即試探着道:“娘娘下午才來過……”
到底是說不下去了,在霍裘的注視下,他默默閉了嘴。
這主子爺一聽太子妃本人沒來,臉都冷成什麽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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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兩人可勁鬧着別扭的時候,太子爺動不動就發怒,可這和好了,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啊!
霍裘轉動着手裏的一小串佛珠,神色微微變幻了一下。
“走吧。”
張德勝一甩拂塵跟上,“殿下,咱們這是去宜秋宮?”
“去玉溪宮。”
夜幕如同一片漫無邊際的黑布,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白日裏流光溢彩的宮殿都收斂了光芒,變得沉默內斂起來。
霍裘等人到玉溪宮的時候,鐘玉溪才宣了晚膳,聽着下人的來禀,竟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真假。
還是素兒輕聲喚她才緩過神來,面上的喜意幾乎遮也遮不住,但仍是極端莊地出了內殿迎接。
心裏不是不得意的。
唐灼灼那樣兒的,果然抓不住男人的心,殿下不過是瞧中了她的那副好皮囊,新鮮勁一過,還不是過來她宮裏了?
“妾請殿下安。”她穩穩福了福身,聲音甜得有些膩。
霍裘冷淡地應了一聲,大步走在前頭。
玉溪宮裏熏的是濃香,乍一進去像是掉進了花叢裏,霍裘眉心皺得愈發緊了。
好在進了內殿,一桌子的菜香味稍稍将這香味蓋住了些,鐘玉溪跟在他身後,用最輕緩的聲音問:“殿下,可要一同用膳?”
霍裘瞥過她畫着精致妝容的臉,神色漠然地點頭。
說是用膳,實則他只動了幾筷子就停了,他一停,鐘玉溪自然也不敢再吃。
男人周身寒氣越發濃重,鐘玉溪也察覺到了不對,打着膽子上前替他按揉額角,打着圈兒揉捏,而後試探着問:“殿下可是哪兒不開心了?”
女人身上的香味有些重,霍裘閉眼,覺得掉進了胭脂堆裏,身上都是一股子水粉味,頓時沉聲道:“明日把殿裏的香換了,難聞得很。”
還是那小沒臉沒皮的好,身上盡是一股子勾人的淺香,像是從身體裏散發出來一般,全然不需這等俗香。
霍裘想到這,微微挪了身子,對鐘玉溪也越加不耐煩。
鐘玉溪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溫順應下。
眼看着時辰差不多了,她大着膽子貼近他的身子,深吸一口氣勾了他的衣角,表情含羞帶怯,媚眼如絲。
可霍裘卻站起了身來,長指不耐地敲打着桌面,開口道:“鐘氏,孤今日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孤明日将離府近一月光景,府中你位分較高,就代管東宮事宜。”
竟是把東宮的管事權交到了她手裏?
鐘玉溪呼吸一滞,喜形于色,但好歹還存了些理智,輕聲西語地問,小心翼翼斟酌着試探:“那……太子妃娘娘那……”
畢竟身份擺在那,她怎麽也要象征性地問問。
說不得就是唐灼灼那蠢女人太過盛氣淩人,早已惹了殿下不愉,不然自己哪裏來的管事權呢?
鐘玉溪越想越有道理,又想想自己兄長如今面臨的困境,抿了抿唇。
如今鐘家眼看着不太行了,她必須得搏得太子憐惜為兄長争一絲機會。
霍裘負手而立,寬大的袖袍上用金線勾着一朵朵祥雲和仙鶴,想起某個女人極嬌小的一團,又嬌氣又懶怠,窩在自己胸口告小狀的樣子,面色漸漸柔和下來。
他的女人,他自然是要帶着一同走的。若不帶着,還不知道她會怎麽個鬧騰法。
“太子妃會與孤一同走,這個無需你擔心。”
鐘玉溪臉色驀的灰敗下來,眼底立刻有些泛了紅,擰着手帕道:“妾……妾……”
殿下出去辦差事都要帶上唐灼灼?一月的功夫,她日日近身伺候,而自己卻守在東宮裏與殿下見不着面,誰知道期間會發生什麽?
她也想跟着去啊!
霍裘多看了她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抿了抿唇略帶警告地道:“孤帶着太子妃是有正事,對外稱太子妃入廟祈佛,若是誰走漏了風聲,孤絕不輕饒。”
鐘玉溪眸子裏頓時蓄滿了淚,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見猶憐,雖心裏極不情願,也還是道:“那殿下和娘娘千萬小心,妾一定替娘娘瞞着守口如瓶。”
說罷,她又添了一句,“妾絕不會給殿下添麻煩。”
霍裘這才滿意地點頭,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半晌轉動着手頭的玉扳指道:“等孤回來,會給你兄長謀個武将的位置。”
鐘玉溪這種人,總要給個甜棗才會聽話。
果不其然,鐘玉溪的眸子亮了亮,得了霍裘的保證,她心底的大石落了地。
自家兄長有才有德她比誰都清楚,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而自己只有得了兄長的助力,才能在後院裏多一份底氣。
就像唐灼灼,就是因為背後有一個唐家撐着,才能活得那樣潇灑。
鐘玉溪福了福身,道:“謝殿下。”
霍裘冷眼望她,眼瞧着夜色深濃,他理了理腰間的玉牌,薄唇微張:“孤還有事,先走了。”
等男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裏,鐘玉溪就癱軟在軟凳上,眼淚簌簌地掉。
素兒替她拿帕子擦掉,她才終于有了反應,一把将桌上的飯菜通通掃落,氣得胸口直跳,頭也悶悶地疼。
殿下根本就是來通知她一聲,順帶着給唐灼灼那女人守口如瓶,偏偏她還不能拒絕。
素兒跪在地上,表情認真地勸:“娘娘切莫氣壞了身子,奴婢認為這也不是一件壞事兒。”
見鐘玉溪望了過來,她接着道:“娘娘您想啊,殿下和太子妃一出去,正是您樹立威信的好時機啊。”
鐘玉溪眨了眨眼睛,緩緩地笑了,她低低地道了聲也是,便不再說話了。
何止是樹立威信?這時候正是培養自己勢力的大好時機。
再說,她不說出去不代表旁的人查不到,若是查到了又說出去了,也就不幹她什麽事了。
而此時的宜秋宮裏,唐灼灼才喝了一碗綠豆湯,微微眯了眼睛,聽着下頭傳來的消息,笑得正開懷:“殿下給了她管事權?”
“那可不正如了她的願?”
夏日的夜微涼似水,卻也不是太冷,唐灼灼雪白的腳踝上鈴铛叮鈴作響,她撥弄着才染上顏色的指甲,道:“殿下還應了她什麽?”
跪着的小宮女如實答了,卻聽上頭的人輕輕地笑,和氣得不得了。
唐灼灼揮手遣退左右,兀自沉思不已。
給了管事權又應下了鐘玉溪兄長的職位,霍裘肯定不會是為了自己,他正事私事一向分得清。
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霍裘想起複鐘家了。
想起前世裏朝堂上的格局,她就覺得有些頭疼。
鐘家是百年之家,雖然如今式微,但底蘊仍在,後輩子孫中除了一個鐘玉溪眼皮子淺薄,其餘的都能看清局勢,鐘宇被人陷害一次後也漲了記性,越發的沉穩有度起來。
霍裘要的就是這樣一個效果吧。
一夜無眠,第二日被安夏叫醒的時候,唐灼灼才合了眼沒多久,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身子軟綿綿,好歹還記挂着如畫的西江美景,耐着性子更衣梳洗,用過早膳之後就上了馬車前往寺裏。
她出發時,霍裘的馬車已經出宮了。
宮裏人多眼雜,他們一前一後錯開的好。
等到了宮外,馬車平穩駛過一條無人的小巷子,就被幾輛寬敞的馬車堵住了。
紫環掀開車簾,道:“娘娘,是殿下。”
唐灼灼正窩在車子裏打盹,眼睛都睜不開,車簾陡然被人掀開,白光在眼前一晃而過,她睫毛顫動幾下,睜開了眼。
男人一身清貴,眉目似劍,她還未來得及起身行個禮,就被他寬大的衣袖撫過一側臉頰,癢癢酥酥的感覺蔓延到心底,淺淡的薄荷味好聞得很。
她還未開口,就被男人一把橫抱了起來,旋即彎腰出了他們這輛馬車。
等到了霍裘的馬車上,唐灼灼紅着臉才要起身,就被男人摁在了懷裏,醇厚的聲音随之而來:“沒歇息好就再睡一會子,還得趕一段時日的路。”
她杏目含水,掩唇打了個秀氣的哈欠,扯過男人腰間的玉牌從善如流地道了一聲好。
她又閉上了眼睛,霍裘懷中是她軟綿綿的身子,嘴角終于閃過一抹笑意。
她這段時日跟着忙活,又接連病了兩場,雖然平素裏多有饞嘴,但仍是極瘦的,纖腰一把風都能吹走。
霍裘攏了她垂在臉頰邊的發,露出一張精致的桃花面,美人呼吸如蘭,乖順嬌小,他看得極認真,像是要把她刻進骨子裏去。
他又想起昨日柳韓江說的話,平素裏他太嚴肅冷峻,雖然她掩飾得極好,可到底還是有些怕他的。
這次西江之行,他特意叫下頭的人尋來了畫冊,将西江有名的景點圈畫出來,将事辦完了,就帶着她四處走走。
沒了京城那麽個大雜缸,也沒了王毅這麽個攪屎棍,他必要讓她将心收回來。
這麽一想着,霍裘又撫了撫小姑娘粉嫩的臉蛋,惹來她不滿的一聲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