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六 卓誠
卓家自從在泥地裏滾了一趟, 沾了滿身的污水又洗淨了之後,路途走的是越發的順暢。
這多虧了卓家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A市地界兒上,誰人不知, 這卓家的二世子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巴, 尋歡作樂的一把好手,卻是個沒多大出息的,卻沒料到,這一眨眼搖身一變成了個青年才俊。
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 就知世人愛這橋段, 一個個削尖了腦袋似的想去瞧一瞧這卓家的太子是個什麽模樣, 是不是長了一副不同凡響的眉眼, 甭管男女, 一概都是好奇的很。
而卓誠又是個愛熱鬧的主,誰人請誰人約,要是不忙的時候, 他恨不得全答應了去。
今日是個好日子, 他大舅的侄子的遠方表妹的後媽改嫁, 從上個禮拜卓誠就收了請帖, 這請帖卻奇怪, 是個無字天書,只畫了兩幅畫,标明了地址,瞧着像是個婚帖, 可是卻連個名字也沒寫,實在是不專業的很,若是平常,哪家這樣不懂禮數,這請帖就算是接了,他也不會去的。可是又有幾個人輪番來口頭請,他就想,難不成這大舅的侄子的遠方表妹的後媽是個頂厲害的人物?旁敲側擊地打聽了消息,卻沒打聽着,這就益發讓人好奇了,他想着,這可一定得去。
起床的時候,陸玥剛睡下,她昨日值了夜班,淩晨的時候才回來。醫院工作就這樣,每日就見她忙啊忙的,他想帶她出去度個假,還要等她調休騰出一段時間來,還左等右等等不來,氣得他只想拆了醫院去填海,讓那些勞什子的病人都自生自滅去吧!
這自然是氣話,他雖混帳,也知道自己老婆幹的是個救死扶傷的崇高職業,平素裏他是引以為榮的,只是偶爾有那麽小小一會兒的時刻,他會發那麽點兒牢騷,說起來是有那麽些嫉妒的,他可人兒疼的老婆,對待病患都比對她耐心溫和的多。
有時候倆人會因為這個吵架,吵急眼了卓誠就趁機把她摔床上,“幹一架”來消氣。
說到“幹一架”,這學問就大了,雖說沒有什麽是幹一炮不能解決的,但是陸玥這個人吃軟不吃硬,他這唯一能給她來點兒硬的方式,就得很把握分寸了。
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裏怕化了。生平頭一遭讓他生出這些煩惱扭捏來。
好在他這方面天賦異秉,熟練了更是所向披靡,以至後來他把陸玥摔床上的時候,她就氣兒全消了,瞅着他咯咯地笑,跟他打商量說:“一次,我明兒個還要上班呢!”
一次,一次個屁!
他慣常是嘴上應着,轉眼就丢腦後去了。
想來她是極愛他這天賦異秉的技能的,反正她嘴上嚷着只要一次,哪次他要是真的就此打住,她反倒是不樂意的。
可見這女人心啊,就是海底針。
他想着想着,心口有些癢,貼着她的後背摟着她躺了會兒,她值完夜班回來的時候,往往睡的最熟,哪怕這會兒在她耳朵邊放首死亡重金屬樂估計她也難醒過來片刻神。
溫香軟玉在懷,倒有些讓人不願起了,有那麽一瞬間,他想着讓那個大舅的侄子的遠方表妹的後媽完蛋去吧!
然……就算他把她揉扁了再搓圓,她這會兒也醒不過來。
他更不願意擾她清夢,惹自己心疼。
“唉……”“欲”壑難平的卓大爺看着睡得跟那什麽似的,嘆了口氣,懷揣着滿身的欲求不滿起了床,洗漱換衣,出來的時候,老婆還在睡,換了個平躺的姿勢,她向來睡姿不忍直視,這會兒被子踢了大半,吊帶的睡裙掉了一根肩帶,露出半邊酥胸,他走過去給她蓋了被子,“哼”一聲,“這特麽勾引誰呢……有本事你起來啊!”
陸玥今日沒像往常一樣睡那麽熟,迷迷糊糊還睜了下眼,擡手沒什麽氣力地一巴掌糊在卓誠臉上,“你嘀咕什麽呢!”
卓誠立馬換了個谄媚的笑臉,“……我說啊,老婆你真漂亮!”
“哦,這不廢話麽,朕知道了,退下吧!”陸玥翻了個身,閉上眼就又堕入夢中。
卓誠趁機在她胸口揉了一把,暗暗想,“回來再收拾你!”
司機開了四十分鐘車,終于在十一點鐘的時候把卓誠送到了他大舅的侄子的遠方表妹的後媽的三婚婚禮現場。
他一看,好家夥,這排場真不小。
再一看,這特麽不是他老子嗎?
卓文生自從生了一場大病,從鬼門關爬一遭回來之後就看破紅塵了,說商場厮殺多年,厭倦的不能再厭倦,唯一欣慰的是,兒子終究沒讓他失望,是個大有作為的人,這樣他此生便了無遺憾了,郊區鄉下置辦了一處宅院,就此要過過種種菜養養雞鴨的田園生活安度晚年了。
卓誠想着,這樣也好,老頭子叱咤多年,是該修修性子,免得百年之後陰曹地府見了他那苦命的娘,也改不了那身臭毛病,把他母親再氣死一回。
沒想到,他這老爹可真是淡泊名利啊,身子骨才好幾天,去了鄉下才幾日,就耐不住寂寞娶了一房妻,他這六十多歲的身子,還有力氣折騰?還不舍得告訴他,請柬還是那大舅的侄子的遠方表妹的後媽寄給他的。
卓誠一看那三婚新娘,更傻眼了,如果時光再倒回幾年,倒到他六哥畢業旅行回來的那個洗塵宴上。角落裏燈光晦暗,坐着他那最終降伏六哥的頗剽悍的六嫂,他六嫂邊兒上就坐着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姑娘,齊劉海,小臉白淨,若是不開口靜靜坐在那兒,還算個清新秀氣的姑娘,只是一開口便是滿嘴的名牌豪車珠寶香水,渾身上下透着股銅臭的惡俗氣,她叫齊佳,是學校播音室的主播,他六哥的死忠腦殘粉,生平最大的志願是嫁給他六哥。
哦,不,其實縱觀她生平,她這小半輩子的願望其實遠沒有那麽狹窄,人其實是個志向崇高,此生非豪門不嫁的有大氣概的女子。
卓誠斷斷續續聽過幾耳朵她的豐功偉績,想當初六哥被六嫂拐上了榻,這叫做齊佳的姑娘很是消沉了一陣子,偌大一個A大,青年才俊衆多,偏偏有才有貌又有個性,還有錢的少的可憐,想來齊佳也是個美人,美人慣常野心是比較大的,自打進校門起姜博言就入了她的眼,從那之後明追暗逐就沒斷過,可很多時候,并不是你覺得最好的,那最好的就能屬于你,所以齊佳沒想到半路殺出個餘咬金,生生把她的好姻緣給斷了。
但是美人的宏圖偉志還在,轉頭尋思着去勾引葉琛了,葉琛那一會兒正躲林池躲的厲害,齊佳就覺得是個好時機,葉琛論才幹較之姜博言缺了一些,樣貌和家世倒還是不差的,勉勉強強也能入她的眼,就咂摸着算計着去爬這葉公子的床,可她千般算計都無妨,只一點,萬不該把林池也算計進去,她覺得,既然葉公子避林池于蛇蠍,倒不如羞辱林池一番,好讓其徹底消失,她知道,大多富家子弟面皮厚雖厚,對待女子倒還不至于做些難堪事,她幫着葉琛做了,倒也算幫了他。
可惜她不知,葉琛對林池的拒絕,不是厭煩她,是為了保護她。
那日設計當衆去羞辱林池,罵她好生不要臉,葉公子已如此讨厭她了,就不能識些趣自行走的遠遠的。這一番話讓臉皮向來薄透的林池臉上青白交替差點兒沒哭出來,看得葉琛一陣心疼。葉琛這從不打女人的人,一個杯子怒摔過去,濺起的玻璃碴子在齊佳面頰上滾出清晰的一道血印,至今還留着一道淺淺的疤。
雖說那一出鬧劇意外讓葉琛和林池修了好,但這齊佳畢竟是做了個惡,A大的人好一陣議論紛紛,看着她的目光都帶了點兒意味深長的厭惡,她實在不是個合格的壞蛋,心理素質嚴重不過關,不到一個月就退了學,聽說轉頭嫁給了一個畫商,倒是也過了兩年富貴日子,只是錢多的沒地兒花的畫商養了七八十來個貌美的小情人,可是給她戴了好大一頂綠帽子,她依舊不是一個合格的壞蛋,受不了這屈辱,把家裏鬧得人仰馬翻,然後轟轟烈烈地離婚了。
之後又嫁了一個書香門第,家裏四代都是做學問的,看着家裏也是挺富裕的,奈何禮教甚多,她這鄉村來的土鼈實在是受不了脖子裏戴着鐐铐,沒幾年就呆不下去了。
她這一生轟轟烈烈,嫁的都是些富貴人家,其實說起來過的很是潦倒不如意,既想要愛又沒有真心,既想要榮華,又舍不得壞到骨子裏去,以至到頭來,一事無成。
“哎呦,齊姑娘,這沒想到時運越發不濟了,六十歲的老頭子也要嫁了!”卓誠挖苦了一句,忽然又想起,“多謝請帖了啊!不然我怎麽知道我家老頭子這麽出息,娶了個如此年輕貌美的姑娘。”
齊佳今年不過二十五歲,卻已嫁過二人,這實在不是一個可以拿出來炫耀的經歷,讓自己顯得輕浮的很,她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滿腔愁怨無處疏解,只好自己不痛快也讓別人一同不痛快了去,卓文生年過六十,他原本有一妻,甚得寵愛,只是年輕時心性不穩也曾留戀過花叢,惹得卓夫人一腔郁結,最終自殺于府中,這給年幼的卓誠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卓文生脾氣向來不好,家中更是說一不二,卓誠小時候很怕他,每每父親發脾氣,他就躲在母親懷裏,在他心裏,母親是這世上最最溫柔可親的人,有最美的容貌,最柔軟的身子,也有溫和的嗓音,在他心裏,母親就是一切的美好集結體,他的避風港。
可是一霎間避風港沒了,美好散了,只留下一具屍體冰冷刺目,據說母親都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的,可是卓誠不知道母親将死之時有沒有想起過他,如果想起了,是否有痛苦和掙紮,掙紮了,為何還要尋死?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恨母親,恨她絕情,可卻守着她留下的一個小店,任它日日月月年年的虧損也不願意關門,就那麽養着,就算養到地老天荒也要養着。
有時候他覺得他恨父親,恨他強勢霸道不由分說,恨他冷漠絕情讓母親灰了心,可到底是他老子,他一低頭,一落淚,在他母親墓前一哭他那顆恨意堅決的心就松動了,他日日同他做對,吃喝玩樂吊兒郎當,不過是不甘心,可他出了事,他還是要站出來。
誰讓他是他老子。
卓文生拼搏大半輩子,年輕時是為了年少意氣,博一個旁人豔羨的名聲,後來賺了錢,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就覺得及時行樂吧,煙、酒、女人,真真是個好東西,還有那金碧輝煌的銷金窟,讓人魂兒都要沒了的舒爽。
可是浮華滿眼過,等他發覺全世界最美妙的是自己的家和親人的時候,他的妻子已經沒了,他帶着滿心的遺憾,只好把畢生的心力都傾注在兒子身上,拼搏半生,只為為不成器的兒子掙一個餘生衣食無憂,然兵敗如山倒,沒成想畢生家業險些毀于一旦。
唯一可喜之處就是發現兒子比他料想要能幹許多。
他一邊覺得慚愧,慚愧這些年對他約束甚多,想着為他好,卻無意給他造成了很多困擾,一邊又覺得釋然,是非成敗轉頭空,誰能護誰一生,誰又能為誰掙一個餘生無憂,兒孫自有兒孫之福,他這小半輩子的操勞,原本只是個無用之功。
他老了,再沒什麽氣力去厮殺,孤獨就像是紮在心頭的冰刀,他想有一個人能慰藉他的靈魂,伴他度過餘生。
“誠兒……”他嗫嚅地叫了一聲,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解釋。
卓誠笑嘻嘻,“爹,你什麽都別說,兒子祝你們永結同好,長命百歲!其他的啊,我管不着。”他擺擺手,一步一步後退。
齊佳也笑,仿佛故意讓卓誠不自在似的,“誠兒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去你媽的!
卓誠一口氣從鼻子裏噴出來,險些一拳頭砸上去。“誠兒也是你叫的?太給你臉了!”
齊佳被薄了面子,臉色不甚好。
整個婚宴,卓誠就來露了個臉,就拂袖走了。
回去的時候,還很早,陸玥還未睡醒,他西裝未脫就直接躺在了床上,攬着陸玥緊緊抱進懷裏,一向風騷又挺拔的眉這會兒微微蹙着,眼睛半閉,遮住一對兒染悲的瞳。
陸玥睡的差不多了,被他一抱就醒了,剛想一個無影腳送他下去,扭頭就看見了他的臉。
難得一見的脆弱和哀傷,一口諷刺的話堪堪卡在喉間,出口成了溫聲軟語,“怎麽啦?”
卓誠把外套脫了,鑽進被子裏,怕皮帶硌着他老婆嫩得掐出水來的皮,也解了,這才回了一聲,“我老子今個兒娶妻,娶的是個第三嫁的年輕少婦,那少婦還追過我六哥,意圖染指葉老二,她還沒我年紀大。”
陸玥聽完都傻眼了,卓老爺子今年六十有幾了,單身這麽多年,娶個親也無可厚非,不過娶個媳婦兒和兒子一般年紀,這就有點兒讓人覺得尴尬了。
她忍不住回身抱了抱卓誠,若是她老子娶個和她一般年紀的新媳婦,她不得把他老子的新婚房給拆成零碎。
“我母親死的時候,他把自己關在屋裏三天三夜,出來的時候,眼睛都腫得睜不開了,從那之後再沒娶過妻,我以為……以為他至少還是愛着我母親的,只是明白的晚一些,原來是我想得多了。”
陸玥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卓誠約會的時候,就在他母親的店裏,是個不太起眼的小店,內裏卻裝修的很精致堂皇,小服務員偷偷跟她說:“我們卓少還是第一次帶姑娘來這邊呢!”
她撇撇嘴,“別是你們合着他一起哄我吧!誰信。”
“真的哎,騙你做什麽,我們心裏也高興,夫人活着的時候對我們最好了,這個店是她唯一留給卓少的東西了,卓少平日裏不說,對這裏卻珍視的很,他肯帶着來的人,都是放在心尖上的。”
陸玥想起那時候,心口軟了軟,湊上去親吻他的唇角,“別想那麽多了,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愛與不愛,都要活着的時候說才有勁,倘若哪一天我死了,你也不要愛我,找一個比我漂亮百倍的娶了,溫香軟玉抱在懷裏,說不定我在黃泉路上跳腳罵你的時候,也就不會舍不得了。”
卓誠把她抱緊了些,“那我還是死在你前頭的好!你死了,我心也死了,絕無再娶之心,但我也不願你傷心舍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完,若再有靈感會放在微博,當福利。
下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