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向岚把自己畢設的初稿交給劉南陽，厚厚的一疊。
他看一眼稿子，沒着急去翻看，反而端起茶杯喝一口水，半晌才道，“向岚啊，談過戀愛嗎？”
向岚有點不耐煩，但還是好好回答，“沒有。”
“那有過喜歡的人嗎？”
這事兒瞞不過去，“有——”
“沒追上？”劉南陽放下茶杯，手按了按稿子，态度親和道，“喲，夠厚的呀，一次比一次多。”
向岚很想翻一個白眼，要不是上兩次交上來的東西被挑刺，她何必磨得這麽苦逼。
“我哥我爸不同意。”
“他們不同意，你就就屈服了？”劉南陽斜斜地看她一眼，“不像這麽聽話的樣子啊。”
“老師，請你看看我的稿子——”不要再繼續在個人問題上打轉了。
“能被家裏人左右情緒，看來是還不夠喜歡了。”劉南陽懶洋洋地将稿子推開，完全不想打開的意思，“你坐啊，站着太高，我有壓力。”
向岚拉了一條凳子，端正坐好，只想讓自己乖乖地表現讓他滿意，不要再折騰。她很後悔自己當初選題的時候沒長眼睛，選了愛與美這樣寬泛的題目，以為很好寫可以偷懶，結果遇上的是這樣一個嚴苛的導師。可是，現在哭已經來不及了，換選題換導師更不可能。
“沒談過戀愛。”劉南陽上下打量她，“年輕姑娘這樣可不行，最美好的年紀一晃就過去了——”
向岚低眉順眼，忍耐，只因眼前這個人，除了是她的導師，還是她小舅，天然就有管教她的權利。
“那這得和我哥說。”
“現在有愛的人嗎？”
“有。”
“是誰？”
向岚伸手将那疊稿子拉回來，翻開，展示自己這一次的構思，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着身體，仰天而立，雙手紮入胸膛中将其撕裂，露出裏面鮮紅的心髒。
“他就是我這次畢設的主題。”
劉南陽看着少女，翻了翻潦草的樣稿和一張精修的素描，半晌道，“你想傳達什麽？”
“愛與美——”
“我只看到了敷衍和空洞。”
“老師，你還沒仔細看，我把我的設計理念全部寫在後面了，你再看看吧！”把心都掏出來給他看了，居然還不滿意。
劉南陽搖頭，“如果下次交過來的東西，還是這個樣子，我建議你延遲畢業。”
向岚呆了，看他依然笑眯眯的樣子，不知該怎麽辦，喪着聲音道，“小舅——”
“叫爹也沒用。”劉南陽合上稿子，“搬回去，別留在我這兒，看着就生氣。”
向岚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生氣，她小舅是美院的教授，玩藝術的，還玩得不錯，常年各種獎。在她小的時候，他沒事就教她玩兒畫畫，捏泥巴，刻字。考大學的時候，家裏不讓她出國，她賭氣選了自認為輕松的藝考，憑着小舅教的底子，上了美院。平時玩玩還好，一旦正經讀這個專業了，小舅的态度大變，很看不上她懶散的态度，但因為他不是她的主課教師，也就算了。
誰也沒想到，畢設的時候，會犯在他手裏！
“到底哪裏不好，你得說啊！”向岚急了，也顧不得保持聽話乖順的樣子，“小舅，我這次真的用心了，這個人物形象是我琢磨了好幾年的，還為他畫了好多素描和插畫——”
劉南陽看她着急了，道，“你以為，長得好看就是美？沒有靈魂和血肉，只有空洞的線條，那根本就是一個空殼子的人形而已。你從小就被家裏保護得很好，走什麽路也是安排好的，不知道這個真實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來得快，去得更快，沒有去主動追求和掌握，不做到極致，何談美？就是這種态度，我很不喜歡。”
“那怎麽辦？”向岚很迷惘。
“你去愛一個真實的，人也好，物也罷，全身心投入，将你的美和愛，凝固在最□□的那一瞬間。那個時候，你再來找我——”
向岚把稿子塞回書包裏，垂頭喪氣離開劉南陽的辦公室，一路踢着小石子走出被設計成各種光怪陸離模樣的學院樓。
她有些絕望，長到二十一歲，達到喜歡這樣感覺的男性有兩個。
一個是她哥哥的發小肖成林，此人長相俊美又十分善于斡旋，很清楚她對他的感覺；她哥哥認為此人比她大了近十歲，過于油滑且不可靠，她降不住，百般阻攔的同時還給介紹同齡男玩伴；她對他很上心，但是他從來不接招，心心念念了一年，連單獨約會也沒有過，最後此人還不聲不響結婚了，令她十分遺憾，也就算了；另一個是嫂子的同學猴子，長相算不上十分好看，但性格幽默可愛，願意哄着她，陪她玩，理解她對兄長和父母的反叛心理；她自己內心糾葛了許久，等終于放下自己顏狗的屬性想要和他更進一步的時候，哥哥又發話了，講猴子的工作很忙，等忙起來沒時間陪她後，兩人就會互相埋怨；她本想抗争一番，結果猴子先閃了，令她十分尴尬，只得作罷。
她就像是一朵長成的花蕾，每次将要開放的時候，便被人掐掉了，所有滿腔的情感淤積在心裏，一日日沉澱下去，結成了厚厚的殼子，阻礙了她用心感受這個世界。
原來是因為放棄得太容易了，所以沒辦法在美上做到極致嗎？
如果不放棄就是極致，那對于這個虛拟人物長久以來的堅持，就不算愛了？向岚心裏對劉南陽的話嗤之以鼻，就他這個人而言，風格浪蕩自由，感情生活精彩紛呈，他自己也沒有做到極致，居然用這樣虛無的東西，來要求她呀！
她怎麽看，都覺得自己的人物和要表達的主題，很相配。
手機響了，是同舍的鄧一帆。
“妞，怎麽樣？”鄧一帆關切，“初稿過了沒有？”
“沒——”向岚呻|吟一聲，“讓我去找個人或者東西愛，等我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愛和美再去找他，否則直接讓我延畢。”
鄧一帆笑，向岚怒道，“你就這麽沒同情心？”
“劉老師與我所見略同啊，可見你缺乏體驗。”鄧一帆其實很羨慕，“有個大拿願意指點你，算你有天份，跪舔吧！對了，我是來找你通風報信的。”
“什麽？”
“你在校園網上的圖樓又被翻出來了，有人把李行達的照片發了上去，說你圖樓裏的美人是按照他為藍本來畫的。這幾天你沒在學校，恐怕也沒上網吧？鬧得挺熱乎的，開始我看着，覺得沒啥，今天風向有點不對了。”
“怎麽不對了？”向岚有點提不起精神，她從大一開始在網上更一些四格小漫畫或者設計圖，這些圖的主人翁就是今天上交給劉南陽又被否定的那個虛拟美人形象。剛開始更新的時候，沒人關注，後來她長期堅持，四格小漫畫也算有趣，跟貼的人才算多起來。今年，因要做畢設，長期在外旅游寫生找靈感，沒精力維護，那帖子早就沉底了。
“頂貼的人把李行達的照片發出來，素描化後和美人兒五官一一比對，确實有三分相似。跟帖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講你是個偷窺狂，心理陰暗，暗戀李行達而不得，所以用這種方式觊觎他。再加上他也算個校草，有不少真人女粉，發動了人肉，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麽人潛伏在他周圍——”
“神經病吧！”向岚本來就郁悶，這下更被惡心到了。
李行達是她們同一級的校友，學生會主席，她和鄧一帆是宣傳部的幹事，有活動的時候負責出賣勞力畫各種展板。雙方認識，偶爾打交道，但根本不熟，更談不上什麽暗戀或者偷窺。
“李行達不過是一個普通帥哥的樣子，連我哥都比不上，憑什麽能和我的美人兒比？那些人真是不要臉了——”
鄧一帆道，“要不要和李行達打個招呼？如果那些人把你搜出來，鬧到他跟前去了，對你影響不好。”
“沒必要。”向岚一口回絕了。
李行達個性有點冷冷的，做事雷厲風行，力求完美，看在向岚眼裏就稍顯咄咄逼人了。向岚則是一向懶散慣了，得過且過，好幾次為了出展板的時間被他逼得不想幹了。一句話，兩人風格不同，互相看不太順眼。
“我現在哪有時間管這事啊！”向岚好想哭，她知道，以小舅對待藝術嚴肅認真的态度，不把她逼到牆角情緒崩潰，是不會罷手的。而且，他真幹得出來延畢的事情，畢竟，她可是看過好幾個師兄師姐被折磨得欲哭無淚的樣子。
挂了電話，向岚又不想回家了，她站在原地嘆一口氣，看着光禿禿樹枝發呆。劉南陽提議她找個東西或者人來愛，以他一貫的風格，真實的意圖，應該是讓她去找個男人。
他曾評價過她的作品，徒有精致的外表而無靈魂內涵，有想象力卻沒有生命力，表達精準但不能傳達任何情緒。他認為她需要破滅一次，能有一個誘因将她身體內的力量釋放出來，承載在作品上。講完之後他又有些自得，認為自我內省産生靈魂的升華比較困難，大多數人都需要外因來誘導，或者是美人、或者是性、或者是持續不斷的戀愛。
自省無力，只有依靠外因，問題是，她上哪兒去找個美人兒呢？
向岚調轉腳步，往校門口的網吧走，整個世界都在和她作對。畢設過不了，自己的美人兒在網上又被诟病，至少，她得保住一頭。
網吧的服務臺，向岚拿着身份證的手搭在服務臺上，細白的手腕彎出一個優美的弧度。
“無煙區的卡座還有多久能有空位呢？”
“最少還得兩個小時，你可以先上別的位置。”網管小哥頭也不擡，忙着給不挑剔位置的客人辦卡。
“小帥哥，幫幫忙。”身份證在臺面上敲了敲，“我只要卡座。”
“沒有辦法，開學人多。”他道，“你要再磨蹭一會兒，連大堂的位置也沒有了。”
滿座少年人，聚精會神奮戰，常有人站起來呼朋引伴大聲呼喝隊友戰略，口中叼煙的吞雲吐霧，喝着飲料的指點江山，空氣裏散發着汗水和荷爾蒙味道。
“小帥哥，有沒有預訂了但是人沒有來的卡座，可以先調給我用。”向岚墊腳看網管電腦上的管理軟件，最好的位置一直顯示被占用狀态，顯然，她也不是那麽容易死心的人。
網管小帥哥擡頭看了她幾眼，烏青的發，白膚紅唇，眉眼有點冷峻，但唇角邊的小笑渦有點嬌，他妥協道，“一號卡座是情侶位，有兩臺電腦。現在上機的這個客人每次一個人來，但是定兩個位置，你去找他商量一下吧！”
“他叫什麽名字？！”向岚好奇。
“方子都。”
于是，向岚在這個喧鬧的網吧的角落裏，第一次見到了方子都。
作者有話要說： 基本日更，放心食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