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陌上花開(
時隔近二十年,言晏再聽到父親的聲音。
像遠山重巒,迷津深霧。
無來由的含着淚,沒有聲息的,她怨了母親這麽多年,可真真把這份補償遞到她眼前的時候,她又怯懦了。
不知道這是不是她要的,又或者像一份多年失而複得的物件,她四下轉望着,竟不知該把這珍件放在何處。
父親問她願不願意去他家鄉看一看。
言晏眼裏忍着淚,聽他的聲音,聽父親喚她言言,那溫和持重的聲音,早在她印象中抽離掉了,像赭色城牆根上苔藓邊上的斑駁。
她揣幾分戰戰兢兢,不知如何開口答與他。
淚斷了線,言晏在電話裏應父親的話,好。
她拒絕不了,可是又沒打心裏去熱衷。
那頭的男人輕笑一聲,言晏突然意識有冰河複蘇了一般,她晦澀的記憶裏,有父親這樣的聲音。
電話收線,言晏不作聲地背身上樓去,謝冰慧想跟上來說些什麽,言晏回首,“媽,我想自己待會兒。”
謝冰慧忽地紅了眼眶,“言言……”
外婆在她們母女倆身後出聲,“好了,冰慧你去幫我看着竈上的火。”
言晏不知在樓上的房間裏哭了多久,蔣文煜上來了,後者見言晏一臉的淚也不問什麽,言晏自然知道了是母親叫他來寬慰她的。
“哭什麽,瞧你嬌氣的。”蔣文煜撈一把她梳妝臺邊上的椅子,坐她眼前,彎身湊近她,“不想見你爸,那就不見就是了。”
言晏的淚又重新湧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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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那就是想見了?”
“你走!”言晏拿手裏的紙巾包趕他。
蔣文煜一把接住一包所剩無幾的紙巾,“你瞧你,不知道的以為你爸怎麽了呢?你說你眼淚怎麽就這麽多的,我爸走,你也哭,我一個親兒子都沒你能哭。好了,別哭了,醜死了。”
“……”言晏不理會蔣文煜的安撫,自顧自地啜泣。
蔣文煜索性也不勸了,坐着由她哭,他一把游戲結束,床上的嬌小姐也哭得差不多了,他收起手機,“你媽也是為你好,不是你自己說的,想見見你爸。”
言晏搖搖頭,又怔忡得很,她良久出聲,“她應該先問問我的,二十年,如果他想要見我,或者真正記挂着我,可以來一千次一萬次,我媽不肯他來看我,這是我一直騙自己的借口罷了。”
蔣文煜原以為言晏只是一時接受不了這闊別太久的相見難。實則,沒了就是沒了,言晏也許在乎的不是雙親皆在側的祥和畫面,她不可逆的成長歲月裏,缺了實實在在的陪伴與傾訴對象,這才是難以治愈和彌補的。
有些人有些事,不能拿最簡單邏輯的是非去套他們,可也是因為分不出最純粹的對與錯,才叫人恨不起來,愛不起來,棄掉罷,又難上加難。
言晏對父親這一角色的領悟只有四歲的光景,又或者,近乎為零。
謝冰慧看出了言晏的顧慮,出主意要蔣文煜陪她一起去,言晏沒同意,蔣伯過世後,蔣媽多少有些郁郁,還不得停地忙店裏的生計,難得中秋的節日,言晏不想蔣文煜丢下母親跑出城去。
蔣文煜聽後緩緩道,“叫周是安陪你去。”
謝冰慧那廂沒有說話,言晏亦沒有說話,不過她不否認,心上沒有萦繞過這個念頭。
只是她這樣時機下的不否認,到底讓蔣文煜生出了嫌隙。
家裏人只以為言晏因為那周是安撇開了蔣文煜,蔣文煜在他父親過世前,與父母承認了是喜歡男人,可是蔣伯下葬那天,蔣媽拽着言晏的手怪言晏傻,這些年為什麽夥着他騙大家,末了又說,言晏,阿煜是喜歡你的,你要是願意和他在一起,他會回頭的,會真心待你的。
父輩那一代很難與他們說通,感情與性別無幹。
感情也與厮守無關,她始終是喜歡蔣文煜的,可是不是愛。
風高月正中,皎潔的銀輝下,言晏站在自家的門樓裏看蔣文煜要回去了,“……”,想說什麽,暈黃頭頂上的燈泡之下,蔣文煜湮淡一雙眼睛,似乎也在等着。
“等我回來,一起喝一杯?”言晏朝他。
“……好。”
很多事情,需要點時間去平定将息。
言晏鮮少在周是安忙公務的時候給他去電話,哪怕知道他在吃飯消遣這樣的非正式場合。
周是安得空給她來電話的時候,總會先問她在做什麽?
忙工作,吃飯,看書,抑或,躺着。
他問,既然閑着為什麽不給他打電話?
言晏覺得會打擾到他。
周是安便生氣了,要你這麽識大體作甚?
言晏再一次懷疑人生,熬淘一句,可能她真得不會談情說愛罷了。
她不認為那種蜜裏調油的成天黏在一塊才是感情。她喜歡周是安,便是從一開始就喜歡他自顧自那份氣度,她不需要他為她遷就什麽,他們可以各忙各的,言晏也會對他的歸期有些期盼,然後如一般兒女情長那樣,絮絮叨叨彼此的不如意,他能給個建設最好,不能、聽她傾訴一番也是不錯的,繼而他們再去奔赴各自的事業生計。
言晏說,她自小便習慣了這樣獨立的生活。
周是安聽後,許久不言,那天臨睡前,周是安發了條短信給言晏:
我不喜歡你這個什麽都放在心裏的性子,可是想想,好像一開始上心的偏就這副擰巴的格調。
你說可氣不可氣。
此番,言晏頭一回給出差在外的周是安打電話,心裏卻沒十成十的把握。
畢竟他太忙了。
第一通電話沒有打通,他私人號碼語音提示正在通話中。
回頭,是周是安打過來的。
“難為你一通電話,還沒接得着!”周是安口吻裏不無失意的意味。
“你後天會回來嘛,會不會很忙?”
“我可以理解為你想我了嘛?”
“……算是吧。”
“好好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頭那人很不滿意的樣子。
“是。”
“是什麽?”
“想你了。”言晏乖乖順着他。
“……言晏,”周是安那頭突然一改調笑的聲音,鄭重與她抱歉,“……”
周是安恐怕節前回不來了,他那邊出了點變故。
舒木槿先前去的捐贈、支教山區,前段時間山上暴雨天氣,舒木槿染上了風寒,再就她胃上的沉疴犯了,此番市立醫院有一個進山援助醫療隊後他們支教師資部隊一周去的,消化內鏡科領隊的程醫生是之前周是安母親的主治醫生,周是安知道舒木槿自在舒行亦身邊後就沒吃過什麽苦,醫療隊進山之前,周是安有托程醫生關照一下一位舒小姐。
就在半天前,援助醫療隊撤回S城的路上,程若航打電話給周是安,盡表之意:舒小姐病人主訴原先有早期癌變得以控制,程若航出于專業建議,希望舒小姐回城做內鏡進一步詳細檢查。
無奈舒小姐本人搪塞了回來。
舒木槿此番回國,未曾與舒行亦回去,周是安知道,多多少少有他的緣故,她一個人滞留在山裏,沉疴又犯,周是安怕她真得耽誤了治療時間,
“言晏,她是鐵了心避着我跟舒行亦,我聯系不上她,可是生死之事,……”
“我明白。”言晏沒由着他為難地說下去。
有時候愧疚也是一份感情,這一點,言晏深有體會。
“我打點好這裏的事情,明天一早飛那邊,再進山,一來一回,可能趕不上……,我盡量趕回來好嘛。”
“……”周是安雖說與言晏的這段日子裏有甜言蜜語,會做小伏低,可是很少這般愧疚着跟她說話。
“言晏,對不起……”
言晏有點怕從他嘴裏聽這三個字,驚驚錯錯的,說不上來由,還是因為他從前的女友。
“沒什麽,換個位置想一下,如果現在蔣文煜有什麽,我也可能暫時先抛下你。”言晏承認,這話她是有點成心要怄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