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事乘除(1
狡兔死,走狗烹。
言晏母女倆算是冰釋前嫌,在此事翻篇的一周後,言晏早上上班的地鐵裏,收到周是安如上短信。
……
誰是狡兔,誰又是走狗。
對于周是安的幫忙,言晏是念恩的。
可是還報的話,又難以訴之于口。
請他吃頓飯或是喝杯咖啡,都始終覺得信誓旦旦的。
猶豫了一個上午,剛抓起手機,又被工作絆住了,待她從一桌案的文件裏擡起臉的時候,已經一天有驚無險地過沒了。
手機的電量如同她一早攢足的勇氣一樣,漸漸,洩了底。
言晏俯身去文件矮櫃裏找充電數據線時,桌案上的手機響了,她急切地起身,膝蓋不注意,撞到了幾角,蹙眉挨疼,抄起手機,才發現,心念撲了空。
是蔣文煜,問她幾點下班,一起約個飯?
“我手機快沒電了。”她也不說應不應蔣文煜的約。
“你幾點下班?”
“我今天沒空。”
“加班?”
“手機沒電了,飯不約,我回頭再聯系你。”言晏和蔣文煜哈拉的幾秒鐘裏,總算下定了決心,撂了老友的電話,就從通訊錄裏翻出了一人的名字。
Advertisement
不就是約飯嘛,有什麽難的!
可是她好不容易為難了自己一天,殘血開了個大招,給周是安去的這一通電話,卻無人應答。
多少有點折面子了。
通話NG後,她挽尊地當什麽都沒發生。
稀稀拉拉地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另一頭的某人,坐在茶室裏,品茗聞香,和幾個代理商約談的主題從手頭上的增補技術協議,轉到一個同僚新換的大衆四驅輝昂,再往下扯,就沒邊際了,盡是些不痛不癢的渾話罷了。
已經到了晚上的飯點時間,今天牽頭的徐明磊說新發現了處食肆,帶諸位去嘗嘗。
“周總,農家菜吃得慣吧?”徐明磊征詢周是安的口舌。
被問話的某人,左手食指無意識地在自己的手機上輕叩,像似落節拍,不期然收回略散的心神,“今天還有事。”
周是安說着站起身來,撿起桌上的文件、手機,斂斂眉,沉着道,“非标數據太多,這個項目,還是在秦之惠那裏再集合讨論一次,我要聽聽他們總工的意見再作決定。”
一室的幾個人都有點意外,意外,都近飯點了,周是安明顯一副臨時起意要走的架勢。
“我送你?”周是安的車送去保養了,來的時候,謝禮賓就沒看到他的司機,眼下,這二少爺要走,謝禮賓他們也沒法。
周是安靜谧打量謝禮賓一眼,沒半點客套的口氣,“不了,我自己打車,禮賓你替我招待吧,今天這頓算我的。
他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外套,挽在臂彎裏,一臉春風怡然的神色,說算是他這臨陣脫逃的賠罪了。
生意經與美人音,周是安毫無疑問地選擇了後者。
他與自己打了個賭,他對她控訴的短信,能收到她的回怼。
結果,好歹,他沒輸。只是比他預料的,晚了整整一天。
所以,周是安是故意不接她電話。
可是呢,這麽着繃着,對他絕沒有好處,對方從來是個硬骨頭,這一點,周是安第一眼見她的時候就很清楚。
跳上計程車,周是安沉着氣息,打算回她這個“錯過”的來電。
意料之中,她不會輕易接電話。
連線接通的那一瞬,周是安浮浮嘴角,不動聲色,“找我?”
“……”
“該不是打錯了吧,我想你沒個情由,斷不會想起來找我的,還是又有什麽人要托我查?”周是安陰陽怪氣的聲音,司機師傅貌似比電話那頭的人先有不适了。
他就是在發難她。
我他媽又不是你的棋子,用得着的時候,對我楚楚可憐掉眼淚;
不用我了,就把我丢一邊?
想得美!
那頭的言晏,背景聲很嘈雜,像是在地鐵,對于周是安的怪腔調,她也沒回話,他就繼續冷峻了,“沒事,沒事我就挂了?”
“……”
“再見,言小姐……”
“不用這麽怪裏怪氣的,我也沒有打錯電話,找你是想請你吃飯,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好,來我家吧!”
言晏在聽清周是安的話後,才意識到,她被請君入甕了。
天知道,他倆的話,有多快地對接上,言晏還糊裏糊塗的時候,周是安已經替她做好了決定。
只是,去他家……
“你舅舅他們剛才要請我吃農家菜,我為了你,放了他們鴿子,如果你想請我吃飯的話,那就親自下廚做幾道菜,外面的館子,你知道的,我沒多大興趣!”
周是安就是單純說吃東西,可是言晏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怎麽,不敢?不敢來我家?”周是安摸到了言晏的軟肋。
“呵……,也是,畢竟我在酒吧救某人的那晚,某人一身酒氣撲我身上,我真真實實動過男人最本能的心思。”
周是安在吓唬她,也在警告她,他不是在和小孩子玩過家家,如果她單純認為他在逗她玩,那最好,大家都就此打住。
良久,周是安有足夠的耐心與時間在等她的回應。
終究,他俊俏白皙的一張臉微微展顏,因為他聽到言晏在問他:
“你想吃什麽?”
“第一次看你下廚的炝鍋魚,不過請言小姐照顧我吃辣的程度。”
“……”
等言晏在計程車與超級市場之間各路周轉,好不容易站在周是安住的公寓大樓之下,她才真正意識到,其實男人有時候作起來,比女人得寸進尺。
他住的公寓樓都是一梯一戶,私密性較高,沒有業主的允可,幾道門禁,壓根闖不過去。
言晏打電話給他說,已經到了。
周是安卻詞不達意,說他在游泳。
Excuse me
在自己的小區裏,配套的健身設施場所,松一松一日工作的勞乏,無可厚非。
可是一個主人還要客人拎着一馬甲袋的食材去找他回家,就有點過分了!
是很過分!
言晏只是滿腦子地在想,怎樣做今晚的菜,才不會失了水準。
她在真正站在游泳池邊沿的時候,都沒意識到一個問題:周某人是在游泳!
游泳就勢必……男士上半身是裸着的。
好像沒什麽毛病,又好像哪裏怪怪的。
碧藍的水池裏,陸續有別的業主上上下下。
言晏壓根沒看見周是安在何處,直到她右側邊,有個白色身影朝她逼近,她才側首過去。
周是安半裸的上身,脖頸上挂着條白色長毛巾,剛出水的短發,略微淩亂地被他往後歸攏着,短發間的水珠不禁地往下颌、脖子,肌膚下滑……
言晏沒勇氣再細看下去。
臉有些沒出息地燒紅着。
小妮子這般局促,倒是違背了周是安的本意了。
他瞧出了她的窘迫,嘴上倒也沒所謂地打趣她,“想什麽呢?”
言晏閉口不答。
“沖一下,換衣服,等我。”周是安說着往男盥洗室去。
走出幾步路的他,悄然回首,“小汪告訴我,你很疑問,我不能開車是不是有什麽腿疾?”
全身就一條泳褲的周某人,大喇喇地折回來幾步,給言晏展示他的身高腿長,且身材不賴,一副老狐貍的懶洋洋,诘問她,“我能蹦能跳,能攀岩,能下水,你覺得,我像是有腿疾的樣子嘛?”
不像,不像,言晏從善如流地搖頭。
她糟心得很,很想說,你快去換衣服吧,不是有顏有料,就可以耍流氓的!!!
清淨白皙,纖瘦,個子不算出挑的言晏,将一條草魚擱在案板上,一手按着魚身,一手持刀貼着魚骨,熟練有餘地片下兩片魚肉。
脊骨卸下,她又埋首細致料理魚肉上的兩排魚刺。
雙立人的西式多用刀在她的手裏使得得心應手。
周是安端一杯普洱茶,背倚在廚房島臺上,瞧她,“主廚”大人已經麻利地開始一刀刀斜刀片蝴蝶魚片了。
“這做菜的技能也是祖傳的?”他取笑她。
言晏之前別在耳後的絲發随着她低頭的幅度,散開了,她不回頭,只答他的話,“給我外婆時常打下手,久而久之……”
“嗯,看着不像假把式。”
周是安再一次半打趣的口吻,招來言晏半回首的一記白眼。
周是安笑,送手上的杯茶到嘴邊,呷一口,看流理臺邊上的言晏,比他像個主人。
他擱下手裏的玻璃杯,沖涼後的襯衫袖口本就是散着的,此刻,他随意地往上卷了卷,興致很高的樣子,朝她身後走近兩步,“我……”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一直拿刀的言晏,被踩到貓尾巴般地丢了手裏的刀具,往他反方向跳一步。
“你幹嘛?”
周是安自若得很,一副責備她冒失的口吻。
“我只是想說,幫你打個下手,嗯?”他言詞誠懇且無辜。
“不需要。”冒失鬼重新走回案前,撿起刀。
“以為我要幹嘛……”
“沒有!”
“還是你認為我可以幹嘛?”周是安拎一袋蔬菜馬甲袋到手邊,斜睨言晏一眼。
“……”
周是安本來做好了足夠的耐心來迂回與她的較量,可是他發現,其實,她比他想象中簡單輕易多了。
說到底,她還是單純的。
單純到,只有固執,心防之後,和孩子沒兩樣。
他那番試探乃至有些輕佻的話訴之于口後,她還能來赴約,已然說明了很多,盡管她不願意口頭承認這一點。
他大可以拿馮淮生他們那群損友哄女人的那套,哄劍拔弩張的她們,逼她們到腳後跟間沒路可退了,再無限寵溺的好脾氣,溫柔地繳了她們手上假模假樣刀尖對着他的利器。
再就,風花雪月跌進了溫柔鄉。
可是,周是安從前是馮淮生,現在,他只想做外界傳的那個周二。
他跟自己打個賭,他想親口聽一個女人說,我愛你。
不為什麽,只為他第一眼見她的時候,就無限漣漪與無限克制。
“放一起可以嘛?”周是安在幫言晏擇菜,洗菜,他問她歸在一個瀝水盤上可不可以。
這番毫無戾氣,溫和靜好的周某人,洗手作羹湯的居家姿态,言晏覺得很違和,卻又實實在在地杵在眼前。
她想答他,随你便吧,外面傳來他的手機鈴響。
周是安濕手帶上了水龍頭開關,扯一張廚房用紙擦手,朝言晏促狹道,“會不會是你小舅?”
言晏如他所料,一臉不自在。
周是安笑出聲,“怕什麽,我又不是作奸犯科之輩。”說着,他一張冷冰冰的手掌覆在言晏頭頂上。
似在溫和寬慰她,不要緊;
又像在,狡黠,戲弄她。
言晏着手準備切配菜的時候,周是安重新折回廚房,一臉無可奈何的神色,“抱歉,待會我大哥得上來一趟,你OK嘛?”
大哥?言晏一臉懵逼狀。
“一個爹,不是一個媽,比我長十一歲,可能有點嚴肅,如果你不願意見,沒所謂。”
“那我先走了。”言晏說着要解圍裙,他猜得沒錯,她是不願意見。
周是安瞧出她不是玩笑,連忙走進來,按住她手裏的動作,“走?走哪裏去?你這弄一半,扔個爛攤子給我,我怎麽辦?”
“都說了,不願意見,就不見,他上來坐坐就走了。”
周是安站在言晏身後,不容她拒絕的利落,重新幫她系上圍裙,“你這貿然要走,在電梯口碰上了,豈不是更說不清。”
“回頭,我兄長誤會我□□大學生啥的,傳到我父親耳裏,是會挨板子的,你知不知道?”周是安吓唬她。
可是好像也無意識地洩露了什麽,其實,他是看到他們之間的差距了,頭一點,便是年齡上的。
是,言晏一臉稚嫩的模樣,出現在周是安的住處,被周家的人碰上,确實有點……
言晏擡頭看周是安,他瞳孔裏有光的影子,施施然朝言晏開口的話,也讓她有點心神吃緊:
“事實上,你對我來說,确實太年輕了,我很少心虛個什麽。這個時候,你再像個孩子要逃,我就百口莫辯了。”
心領神會的東西,其實最熬人。
保不齊,會錯意,到頭來,只是一場辜負。
偏偏周是安一句“百口莫辯”讓言晏入了局。
今天周五,周是臨剛結束兒子中考前的一次家長會,原打算請班主任用晚餐,被謝拒了,父子倆在外面吃過,路過周是安這邊,才說打電話給他問問在不在家,上來坐一下。
周是臨父子在玄關處換鞋,周晨曦眼尖耳銳,看換鞋凳邊上一雙女式高跟鞋,臭小子蹬掉腳上的籃球鞋,問周是安,“小叔,家裏有人?”
周是安不理侄兒的話,刻板的嘴臉,指着周晨曦的鞋,“歸歸好。”
周是臨經兒子這麽一提醒,才看到一雙矚目的女性高跟鞋。
周是臨會心一笑,“來得不是時候?”
“啊,我不介意你們現在再穿上鞋,改日再來。”
周晨曦哪肯依,好不容易磨父親來這裏了,他勢必得逞後才肯走。
周家三代,眼下也只有周晨曦這麽一個孫輩,打小就被周家馮家兩邊的老人寵的沒邊,套周是安的話,周秉承所有的原則教條,到親孫子這兒,全上交給國家了。
當初周秉承是要給孫兒取名周載曜的,馮家那邊反對,說好麽間的一個孩子,取這麽個堅硬的字眼,怕不好養活。
最後就取了前面兩個字,晨曦,連晨音與爺爺的承,犯同音諱,也不在意。
可見是有多寵了。
周晨曦自小與親叔周是安親近,一方面是年齡差小些,周是安沒那麽多長輩架子;再就,周是臨夫妻對兒子的經濟管束,在周是安這裏全是綠燈放行,周晨曦自小短缺什麽,在親叔叔這裏鬧一鬧,準能讨到。
為此,馮淮寧沒少和小叔子辯駁,周是安不以為然,說十來歲的男孩子,多少有點臭美的毛病,愛些身外之物,敗幾件3C産品,買些限量品,玩玩電子競技啥的,只要不出格,沒必要處處上綱上線。
周是安一向的主張,男孩子拘得緊了,反而沒了男兒本色。
于是,眼下被周是安慣得“男兒本色”的周晨曦,一副狗鼻子模樣,徑直往裏面鑽,“小叔,你交女朋友了,爺爺這下可得開心壞了!”
周晨曦聽見廚房那邊有動靜,探探頭,往裏面瞧去。
言晏其實完全可以背對來人,可是始終覺得有些失禮,畢竟知道他們是周家人,她只能略微赧然地回頭招呼周晨曦。
十五歲的男生,正是荷爾蒙最膨脹的時期,尤其是廚房裏的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的年輕太多。
俨然就是個鄰家姐姐,全然不該是個嬸嬸的title.
周晨曦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小叔一擰脖子,踢走了。
言晏最後還是出來了,半正式地與四十有餘的周是臨打了聲招呼,後者見言晏活脫脫一副學生模樣,有些訝然,但面上還是無可挑剔的禮數,只是存疑地問了句,“這位是……”
周是臨有點懵,這要是作弟媳的話,也太年輕了點,差一輩的光景。
兄長拿不怒自威的餘光去睨周是安,偏偏他吊兒郎當不開口,存心要把這誤會或存疑坐實了。
言晏沒領會周是安的苦心,只以為他不知如何介紹,就不卑不亢地據實而言:
“我欠周先生一個人情,他要我來給他做道菜,作還情。”
噗……
那頭蹲沙發上喝水的周晨曦笑噴了。
屋子的主人,周是安也一臉難堪地閉閉眼。
是,……,好像是這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