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當桓烨從紅木雙花雕的矮案暗格裏取出北秦八百年各朝皇帝的《起居注》時我感嘆了一番人不可貌相矮案不可鬥量這一真理。
甚至于桓烨可以直接将弘德皇帝那一年将明月翡翠铛賞給鄭太師翻出來塞到我手裏。
弘德十三年,弘德皇帝将東淩上供之寶明月翡翠铛賜予太師鄭骁,以慰勞苦,太師大喜,泣而謝恩。
他坐在矮案前,終于沒有看書寫字,而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訴我:“翡翠明月珰北秦的确只有一對,且在弘德年間賞給了鄭家。翡翠明月珰是貢品,不可能仿造,你的玉铛朕見過,不像是假的,故而,你的玉铛很可能不是來自北秦皇室。”
不是來自被北秦皇室?
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瞧着文理與做工,東淩明擺着就是打算上貢給北秦的呀?”
桓烨的右手搭在矮案上,食指與中指來回點着桌面,垂下眸開始思考:“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初東淩原本就打造出不止一對明月翡翠铛,然只上供一對于北秦,那又該當如何呢?”
我覺得他說的有理,然而卻不知這樣的思維下面該思考的方向是什麽,很迷茫的問了一句:“該當如何呢?”
他斜着眼看我,覺得我實在是笨,告訴我:“你娘一定與其他國有牽扯,否則,這樣珍貴的東西,就算造了十對也不可能随便贈人。”
我又覺得他說得有理,然而這樣的思維我除了附和也沒法子一同思考,又很迷茫的問了一句:“然後呢?”
他踅折過去,背靠着矮案,兩只手肘搭在案桌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他道:“明日西楚四皇子來朝,如果你能想辦法叫他注意到你,也許他能告訴你些什麽。”
我聽他清朗得聲音蘊含着淺淺的慵懶,便知道他這是打算看好戲的前奏,頓時覺得此人城府很深啊“哎你昨天還說不讓我多糾纏西楚的皇子,今天怎麽就改口了?”
他沒轉身,到時扭過頭反問我:“你又打算嫁給六哥了?”
我連連驚喜,咧着嘴大大的傻笑:“那以後見了顧長風我可以那啥······可以親近了?”
他面色稍稍發生變化,眉毛上挑:“你還打算和一群小姑娘争他?”
一開始我沒注意到這句話的爆炸點,只是覺得他說這話的意思一來是諷刺我顧長風追求者衆多我沒啥希望,二來是提醒我她妹妹是其中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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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不就一個華君嘛,還有誰?”
如今養在顧府的不就小姑娘不就華君一個?
桓烨狐疑了:“據我所知,你與怡親王也有交情,怎麽不知道嗎?”
那日抽查大會,怡親王深居簡出低調異常的怡親王也不知是抽風了怎的要與他們一齊去看了,中途還略指點一二,二人關系匪淺。
我表示無辜,搖了搖頭。
他粲然一笑,心下嘲笑我這交情也不是很深:“他帶着兒子去東淩游歷了,女兒丢在顧府交由顧長風照看。”
我想起去年那個坐在秋千上清麗娉婷的少女,望她的面色,想是身體孱弱,東淩環境太惡劣,才不得已養在顧府的吧。
等等!桓睿丢了女兒帶走兒子那子溪呢?杜子溪呢!
“不對啊!就沒個別的孩子他安排了?就沒了?”我跑到他面前,問他。
他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理所當然道:“三哥只有一雙兒女啊,沒別的孩子了啊,安排什麽?”
不是,還有杜子溪啊,杜子溪!
“哦,倒的确還有一個,是個同泓兒一般大的孩子好像,跟着袖盈一塊兒去了顧府。”他背着手從桌上端起茶,請呷一口。
這我又不高興了。
“顧長風一個人帶三個孩子,忙得過來嗎?我望着他年紀很輕啊,還未及冠吧。”我開鹹吃蘿蔔瞎操心。
桓烨放下茶盞,眸中閃着幽光:“呵,誰叫他同皇室的人親近,又是個沒有個正經事兒的閑人,這種閑雜的碎事兒拜托他再合适不過。他也逍遙不了多久了,待他一及冠,襲了老國師的位子,任他再號雁鶴散人也得乖乖回到朝廷替朕管事兒。”
我仿佛看見一個如玉小生身上被人下了繩套子,下套的壞蛋正坐在龍椅上一點兒點兒的往回拉着繩子,那樣純淨美好的人兒很快就要被壞蛋捏碎在手掌,渣渣都不剩。
很難想象,那樣謙虛溫柔點塵不染,連說話都自帶三分笑的人有一天穿着烏金雲繡的玄色官袍會是什麽樣子。
我見他起身要離開,也連忙跟在後頭起來。
他不提我倒還忘了,西楚四皇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如嫣當初流落到西楚的就是被這位皇子收在身邊的,如嫣失寵也是因為這個人,頓時我大悟:“你是不是覺得如嫣老情人兒回來了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兒然後就跟她鬧掰了?”
他給了我一個白眼。
我沒理會,又道:“其實吧,你倆的家事兒我一個外人也不好插嘴,但我瞅見你倆這樣我心了也不好受,畢竟吧,你是那麽死乞白賴的喜歡如嫣,如今就為這點兒事鬧起來,當真傷感情。”
“你可以閉嘴了。”他命令我一聲,然後繼續道:“我還有事情,不用你侍候了,回修子宮吧。”
不用我侍候?不對!這時候他該上朝,上了朝回皇極殿不用我侍候?
不可能!一定有秘密!
我連忙追上去,扯着他的衣袂,他顯得非常激動,許是昨日被我吓得,一把将其拽回來,警覺地看着我:“你作甚?”
我見他緊張的恨,想到昨日我兇猛的樣子,頓時覺得他很是可憐,擺手道:“不幹嘛不幹嘛,就是跟着你······”
“跟着朕作甚?”他繼續追問,不讓我有一絲的僥幸。
我會編亂造想要蒙混過關,道:“你長得好看呀!”
“說實話。”他拉下臉,不吃我這一套。
我終于在某男的逼迫下說出了實話:“你是不是有什麽好玩兒的事兒瞞着我?”
“沒有。”某男頭一撇,撒謊不臉紅。
這回換我生氣了,大聲逼問:“說實話!”
“朕要出宮。”他也沒被我的氣勢吓到,見瞞不過,爽快的告訴我。
我乞求他:“帶上我。”
“你休想。”他給予我肯定的回答後轉身就走,不準備在搭理我這個無理取鬧的狗皮膏藥。
“哎喲帶上我吧帶上我吧,求你了皇帝老爺,求你了還不行嗎。”
“朕不是出宮去玩兒。”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玩兒,求你了陛下!聖上!皇上!”
······
如今算來,我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來上京了,這裏的繁華從沒變過。
大街小巷,車水馬龍,人群熙攘,鑼鼓鞭炮,熱鬧的不得了。
我老實的跟在邵東平後頭,學着他的樣子,佝偻着腰,低着頭,亦步亦趨的跟在桓烨後頭。
直到我一頭撞到門上,我才知道,邵東平這老狐貍彎着腰的時候還可以四面八方耳清目明,并非真的同我一樣低着頭看地上。
這宮裏做奴才還有講究啊。
我擡頭,與我方才親密的門已經合上,左右張望一番,覺得此處有幾分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我揉着額頭,問站在一旁比誰都淡定的邵東平:“喂,大總管,陛下在裏頭幹啥呢?挺神秘的嘛。”
我湊到門邊兩只爪子扒着門錦,好奇心旺盛的想看看門裏的光景。
然而這門很不給面子,是用上好的織錦覆上的,無論怎樣都不可能扯開。
我無奈的用耳朵緊緊貼着門,極力想聽聽裏面講了什麽。
然而這哥們又沒給我面子,這門是用南方的喬樹做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完全聽不見裏面在讨論什麽。
難怪邵東平沒攔着我,看樣子他心中早有預料,料到我會圓滿失敗。
彼時店小二勤快的端着茶水上來,我眼珠一轉,直接攔住要推門進去的小二,道:“你下去招呼別的客人吧,我來就好了。”
店小二到是很給我面子,笑着露出兩個潔白的門牙,很是淳樸。
邵東平這老狐貍眼疾手快,抓住托盤的另一端,一邊露出難的的慈笑想迷惑店小二将托盤給他一邊瞪我。
我沒有被他的氣勢吓到,抓着托盤的另一角不放,固執的與邵東平争起來。
店小二看看我看看邵東平,一時間傻乎乎的看着我倆,不知将托盤給誰,硬繭叢生生的大手也抓着托盤,拽着生怕自己放手了就被我倆其中一人搶走。
一時間,三人成了鐵三角,拉着一個茶托盤誰也不肯放手。
我實在沒了耐心和另外兩個客氣,情急之下爪子一用力,穩固的三角形頓時變了形,三分開來,我因為用力過猛,那頭兩人都沒料到我突然出力,措手不及的往後釀跄幾步,我沒了憑借,用力最猛,幾個趄趔背撞到了門,原本合的好好的門就這麽被我硬生生的撞開,裏頭兩個相談正歡的人只聽一聲巨響,門被撞開了,一堆烏黑的長發就倒着進來,接着,一個龐然大物卧式摔進來,頭朝着天,摔的四仰八叉。
衆人一驚。
我也一驚。
我摔得腦殼子疼,卻聽見桓烨對着身邊的人淡定無比的說道:“皇子殿下,實在不好意思,小丫頭不懂事,不要與她計較。”
我一手揉着腦袋一手揉着腰,從地上爬起來,也不忘着賠罪:“梓馨該死梓馨該死,擾了二位公子的雅興。”
言罷扶起地上灑了一地的茶水,覺得很對不起店小二。
“退下去。”桓烨沉聲命令我。
我知道他這是在幫我,便也沒反對,正準備離去,哪像卻傳來清澈的笑,元鶴衣覺得眼前的女子十分有趣,便道:“留步留步,姑娘留步。”
桓烨臉色一頓,靜看元鶴衣後頭的動作。
我突然被人叫住,覺得很納罕,卻也無奈,便轉身,眼珠轉了兩圈,思忖着會突發的各種狀況:“皇子殿下,我們都是下頭跑腿兒打雜的,不能留在屋子裏,您有什麽吩咐?”
元鶴衣是個活絡人兒,喜歡穿鮮豔的衣裳,為人做事也不似桓烨喜歡悶着,不悶着也是拐着彎彎兒道道兒做事,心思多。他是直爽人兒,有什麽便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從不揣着。
他笑道:“看姑娘的身姿,不像是北秦的女子,姑娘可是來自南殷?”
這人竟然從我的身形就看出我的來歷,我要不要承認呢?
我悄悄将目光投向桓烨,只見他也死死地盯着我,手正搭在桌上,食指與中指來回點着桌面。
一般情況下,他用這樣的眼神,用這樣沒有表情的臉,用他标準的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投射出來的語言就是------你好好講,講不好就受死。
我打了個冷機靈,連忙将視線從與他對望的眼睛調到他頭上自烏黑整齊的發絲中延伸到額間的精美額飾,還是覺得心慌,咽了口口水,低下頭道:“我,我爹是南殷人,我娘是北秦人,我随我爹的身形,随我娘的樣貌,若問我到底是哪國的,我也不清楚的,嘿嘿。”
因為我語速比較快,說的噼裏啪啦的,元鶴衣聽得亂七八糟,眨巴眨巴眼,勉強道:“奧奧奧,姑娘的出身倒是奇怪,那怎麽進宮當了宮女呢?”
我感覺有被人轟了一炮。
我又将視線投向一邊的桓烨,準備求救。
某男換了一個姿勢,惬意的靠在木椅上,原來搭在桌上的手也換了另一只,态度倒是沒變。
我嘆了口氣,道:“我不是宮女,我是修子,被罰去伺候打掃的·······”
“修子?我倒是聽說過北秦的确有這麽個東西,,能當上修子那姑娘的舞藝一定了得啊!改日再下一定要一睹為快,哈哈哈······”元鶴衣笑着将裙袍整理齊,仰頭笑了一陣兒。
我舒了口氣。
“嗯?姑娘犯了什麽事兒竟然能被罰去伺候聖上,打掃聖上住的地方?元鶴衣好像注意到什麽,跟後頭問我。”
我感到很焦灼啊。
“那啥,陛下看我,看我······”我語塞,不知自己有什麽優點可以搬出來說,總不能實話實說說是聖上看我不爽很久了,想找個機會調到他跟前任他折磨。
我要這麽說了回去就準備受死吧。
“陛下看我床榻上一套做得好,就把我調來了。”我想了老半天,只想起我疊被子鋪床這些事兒從小幹到大,手腳特別利索,故而算是擅長的,就實話實說了。
吭哧~
門口的邵東平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将被他頂歪的門扶好。
再一看桓烨的臉一陣兒綠一陣兒黑,只有愣了一刻的元鶴衣拍掌大笑。
“不不不,殿下你誤會了,我是說我床上的事兒幹得又快有好,我就擅長幹這個,所以陛下才将我調來的。”我意識到自己沒說明白帶來的誤會,連忙擺手解釋。
吭哧~
邵東平不知怎的又摔倒,一邊門被弄的合上,他急迫的爬起來,将門的位置還原。
桓烨已經頭将撇過去,眼睛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
“我懂我懂,陛下識人有方,實乃北秦之福。”元鶴衣不再給我繼續說下去的機會,笑着打斷我的叽叽咕咕,對桓烨還是很尊重的。
桓烨并沒有推辭,他禮貌的看了元鶴衣一眼,微微颔首,沒有瞄我。
完了。
我悄悄退出來的時候,邵東平連忙将門關上,拉着我到一邊,道:“你不會說也別瞎說啊,這元鶴衣可是西楚的皇子,以後将這種事兒帶回西楚去陛下豈不成了笑柄?”
我感到很無辜,道:“我沒瞎說啊,我本來就擅長啊,以往我在沈家的時候專門管流霜閨房裏的一張床,什麽洗被褥鋪棉被動作可麻利了,什麽來紅啊尿床啊,什麽我都能洗掉,我本來就是這一套辜負了得嘛。”
上回我把你們陛下按在床上打算施暴的時候床不都是我整理的······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那,那你,哎······”邵東平苦着臉也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訓我。
一路回來的時候桓烨都沒理我,這叫我渾身不自在。
因為回來的比較遲了,我就直接回了修子宮。
君墨站在門外張望,見我回來了才舒一口氣,劈頭問臉就問我:“你幹什麽去了,到這時候才回來,天都要黑了,再一次看我還幫不幫你留馍馍。”
我一聽有馍馍興的圍着君墨轉了幾圈,急着問她要。
她見我餓的緊,也不和我鬧了,從石桌上的籃子裏取出兩個馍馍,我一摸還熱乎乎的,張嘴就啃了一口。
俗話說得好,人餓了就是樹皮都是好吃的,更何況着白馍馍?
我問道:“下回不用等我的,都是那皇帝老兒折騰的,也不知兩個大男人在屋子裏聊些什麽,聊得可帶勁兒了,怎麽都不出來,這才耽誤到這個時候。”
君墨聽我這樣講,試圖猜測:“陛下,今日出宮了?”
我思忖着這事兒能不能說,別又把那皇帝老兒得罪了,明天又給我拉着一張臉,那可就不好玩了。
“沒,皇極殿來了個大臣,底下的奴才都要侍候着,誰也不讓走,其實遲些不打緊的。”我包了一嘴的的饅頭,含含糊糊的回答她。
君墨見我餓成這樣也沒再追問什麽,外頭冷,拉着我就進屋了,一路走一路說着屋裏還有馍馍。
我咧着嘴傻笑,進了屋。
另外,君墨說今日靳貴妃來看我,我不在。
自上回得罪了桓烨,他就再沒搭理過我。
今日我來的時候他在內殿裏頭小憩,說是早朝的時候被群臣圍攻了,是關于江西水災之事,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一般朝堂上的事兒怎麽傳都不會往後宮這個方向傳,着點兒風聲還是邵東平怕我不知輕重這時候去惹事兒,才告訴我的。
我覺得這時候正是我道歉的好時機,得罪誰也不能得罪皇帝老爺啊。
我搶過邵東平手裏的茶,道:“我來吧,你老歇着吧。”
邵東平覺得我今日魔怔了,竟然争着搶着幹起事兒來,與我以往懶得抽筋的形象頗有不符,便留了個心眼,道:“送了就出來。”
我小雞啄米的點着頭,蹑手蹑腳的進了內殿。
我将茶放在案上,思量了很久,還是決定說話:“陛下,你要不要喝口水再睡?”
桓烨靠在床上,手中握着本書,身上換了睡袍,頭上的冠也除去了,姿勢慵懶得很,然而他還是沒理我。
我覺得這個皇帝老爺傲嬌起來真是叫人無可奈何。
我巴巴的上去,跪在床沿替他捶腿,臉上強顏歡笑着:“昨日是我不對,我沒說明白,惹您老生氣了,您大人有大量,皇帝肚裏能蓋房,別生氣了,行不行?”
桓烨還是沒有看我,翻了身睡到裏頭去。
我替自己深深嘆息了一把。
也是,倒是怪我,他這個人愛美傲驕潔癖好面子,昨日我一個嘴誤叫他丢人了,也許在常人眼裏此時的殺傷力為一根繡花針,但在這個小皇帝眼裏就是一招斃命,要不他也不會拉着臉拉這麽久。
我使勁咬了自己舌頭一下,義正言辭:“只要陛下能解氣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做什麽都成!”
桓烨一個翻身從床上下來,低頭盯着我的眼睛看,渾身上下散發着絲絲殺氣:“做什麽都成?”
我本跪在地上,他突然這麽起來我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鼓着腮幫子努力的盯着他的眼睛:“什麽都成!”
他就這麽盯着我緩緩蹲下口裏道:“你床上一套功夫功夫了得?”
我聽她這樣講,心裏頓時放下心了,原來是要看我鋪床啊,那還不容易,小事兒一樁。
我全身放松下來,自顧自起身走到案邊将茶端起來,對他道:“來來來,先喝口水,姑奶奶給你表演一個!”
朕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桓烨一把接過茶水,盯着我爽快飲了一口,将茶盞往案上一扔,虧的這盞是質量極好的凝蘇碗,若不然他這麽一摔必然就了解這盞的命了。
他修長的手一拉,明黃睡袍的領口便慢慢敞開,露出精美的鎖骨,眸子裏燃起幽幽冥火。
我一怔,望着他的側臉發了一會兒呆。
不是說要看我鋪床嗎?
他向前一步,我便退後一步,他的衣裳被他自己一層一層剝開,我像只驚恐的小白兔,連連倒退,領地全是被他侵占,無路可退的靠在床沿。
他一路走一路脫一路說:“朕倒是要看看,你床上的伎倆到底有多好。”
言罷他正要解下亵衣,我連忙抓住他的手,道:“陛下,我錯了,真的,其實我床上功夫一點兒也不好,那日是我瞎吹的,您別信我,要不您治我罪吧,只要不是展示這門功夫,啥都行,您看成嗎?”
桓烨冷哼一聲,将被我攥着的手抽出來:“今日過了午時你先別急着回去,待元鶴衣來了你自己想辦法問他明月翡翠铛的事情。”
他不提此事我倒真要忘了,不過既然元鶴衣私底下與他在一家茶樓裏見過了此時還專門跑到皇極殿做什麽?
然此刻我依舊覺得很尴尬,便開始絞盡腦汁的想法子轉移這樣尴尬的場面,我靈光一閃,道:“那啥,我想起來了,上回我們去的茶館我認得!”
我見他還是沒有扭過頭,便主動跑到他面前,笑道:“以前我還在沈家的時候陪着流霜去過一回男妓管,後來回來的時候一路走一路踢毽子,我那毽子一下子踢飛了,也不只是撞到人還是怎麽的,上頭亂作一團了都,哈哈哈······”
他終于撇過頭,目光兇狠,用盡全身的威儀傳達出“若你再多說一個字朕就讓你好看”的意思。
這讓我無所适從,覺得他今天吃了炸藥,卻有忌憚他是主子,無奈道:“那啥,我先、我先出去幹活了,您睡吧。”
我寒顫兩句,知趣兒的退下去。
桓烨觑觑我離去的背影須臾,忽見自己衣衫不整,頓時火上心頭,大步走到床沿,靴子也沒脫便往被子一撲,翻來覆去睡不着,又爬起來擡手将方才落下的書扔出去。
薄梓馨,你簡直氣死我了你!
我出內殿的時候邵東平很是焦急的走過來,詢問我狀況,我撓撓頭道:“沒出什麽亂子,挺好的。”
老太監松了口氣,正要轉身離開,身子卻一頓,又回過身道:“你的茶盞呢?”
不妙!
“嘿嘿,我吃了。”我随口胡謅,将老太監駭個半死。
“什麽?吃了!”邵東平微彎着腰,撅着臀,兩手攤開,面色驚恐。
我摸了摸鼻子,傻笑着肯定,自顧自拖着大掃把去了門外,準備等西楚的元鶴衣前來。
很可惜,元鶴衣來的時候我正趴在門口睡大覺。
一襲紅衫上頭滾邊燙金的花紋,比新郎官兒還花哨的衣裳穿在他身上與他招搖的氣韻正好相符,他的頭發不全是烏黑的,反而夾雜着金色,他的頭發全都梳到腦後而不是頭頂,只是簡單的紮起來放下,顯得很松散,用一只玉筷子固定着,他既不穿履也不穿靴,而是穿着一種鞋底兩頭上翹的金絲鞋,這鞋兩頭翹起的程度到了即使一只腳踩下去依舊可以使腳前腳後離地面有小段距離,這樣應該就是西楚的裝束了。
元鶴衣正要過皇極殿的門檻,忽的看見有個人趴在門口睡覺,覺得新穎。
他蹲下身子,拿起我的一撮頭發騷我的鼻子。
我覺得癢,揉了揉。
他又騷了騷。
我癢的難受,胡亂用手趕走這壞東西。
終于消停了須臾。
又來了······
我氣得直接跳起,對着藍天白雲吼道:“哪裏來的兔崽子擾老娘的清夢!”
“哈哈哈哈······”元鶴衣笑的坐在地上,揉着肚子。
我左右張望一番,除了捧腹大笑的傻子其他啥也沒有。
大掃把一揮,掃過他的頭頂,他被一陣灰塵嗆得眼淚都出來了,道:“姑娘怎麽這樣潑辣,咳咳咳······”
我可不管他是何方神聖,打擾姑奶奶睡覺一律殺殺殺。
“你是什麽人!竟然往皇極殿闖!你不要命了!”我拿着掃把指着他,怒目圓睜。
他連忙拱手求饒:“哎喲姑奶奶饒命,鄙人是奉旨前來,不是亂闖。”
此人奇裝異服,身形龐大,口口聲聲稱自己是奉旨來的,可奉旨來的路過門口拿我開什麽涮?
又覺自己舉止太過江湖市井,在這規矩滿天飛的深宮有些不合時宜,便松了肩收斂住。
他見我老實了,像只不倒翁一樣起來:“姑娘我們見過。”
我見過這男子?
沒有吧。
我上下審視他,仔細回想起來。
西楚四皇子元鶴衣!
我恍然大悟,大腿一拍,道:“元鶴衣!”
“正确!”元鶴衣學着我的樣子,大腿一拍,跟着我胡鬧。
我趕緊放下手中的掃帚,兩手在裙子上擦了擦,陪笑着行禮:“修子宮薄梓馨拜見皇子殿下。”
他直起腰,頓時有了威儀,卻掩不住臉上的淺笑:“小姑娘,你很有前途。”
“皇子過獎皇子過獎。”我一邊謙虛一邊思考怎樣才能問出明月翡翠铛的事。
他見我有話不說,淨在哪兒為難,拉着我往皇極殿的門檻上一坐,爽快道:“既然相識一場我元鶴衣也不是規矩多的人,有什麽話你就直說,說完了我還要進去見規矩人呢。”
他頭朝裏努了努嘴,暗指皇極殿內殿裏的桓烨。
哎呀!當真是知音啊!
在這幽怨的深宮遇見這樣直爽的人兒,我興奮的緊,也不藏着掖着了:“殿下,不瞞您說,我還真有件事兒要請教請教您。”
言罷我從袖中掏出明月翡翠铛,小心翼翼的遞到他手中,道:“殿下可認得這對玉铛?”
他接過明月翡翠铛,摩挲着仔細觀察起來。
良久他道:“瞧着紋理應當是東淩制品,這做工應該是上供之物,不過,這個樣式已經很老了,北秦弘德年間倒是正流行這個樣式。”
他說一句我便點頭,他說了三句我便點了十幾次頭,因為他說的全中。
真沒看出來,這人是行家啊!
我緊接着追問:“你可知道關于這玉铛別的消息?”
他搖搖頭,将玉铛還給我,很遺憾的告訴我:“這樣尊貴的東西東淩向來只上貢給北秦,并不考慮西楚。”
我從桓烨的分析中得知這玉铛并非來自北秦,北秦的那一對如今在鄭妃手上,而我的真一對若真的是東淩上供,那必然不是北秦之物。
不是北秦皇族的,也不是西楚皇族的,那東淩還能上供到哪兒的呢?
難不成是東淩自己留着,壓根兒就沒上供的東西?
照這樣說我娘和東淩有牽扯?
我正想得入神兒,元鶴衣問我:“你怎麽會有這東西?”
我腦子一片漿糊,完全理不過來這些全七八糟的事兒,抓狂的胡亂揉着自己的頭發,抽了瘋似的蹿起來,在皇極殿門口又蹦又跳,像只發了瘋的兔子。
元鶴衣驚異的看着我的奇怪舉止,覺得撞上寶貝了,也起身學着我的樣子在皇極殿前蹦蹦跳跳,站在門口的小太監見我和元鶴衣的奇怪舉止,小的一頭汗,連忙小跑上去對着守在內殿門外的大總管邵東平報備:“邵總管,不好了,薄修子和元四皇子瘋了!”
“什麽?!”邵東平正靠在門外打盹兒,聽到這樣的噩耗,驚得一下子直起身子,連忙跟着小太監出去探看。
我原來的确是崩潰了才有這樣的舉動,後來見他學我學的四不像,加之他是一個挺闊的男子,同我一個小姑娘一樣做這樣的奇怪動作,便惹得我大笑。
他見我笑自己也跟在後頭笑,我便做出各種誇張逗樂的動作,他也一樣照學不誤。
遠遠望去,的确像兩個患了失心瘋的人。
邵東平一見,也是驚得合不攏嘴,卻沒輕舉妄動,他招呼小太監站回去,小太監也聽話得很,筆直的站在門口忍不住伸脖子瞧我倆發瘋,嘴裏嘀嘀咕咕的猜測不停。
那廂的邵東平二話沒說就進了內殿。
瘋了好一陣子,我沒了力氣,又回到門口,坐在門檻兒上休息,道:“你這人我倒是挺欣賞,雖然是皇子卻沒架子,人也至情至性的,和我合得來。”
他也學着我坐在門檻上,笑意未減半分:“你若和我合得來就必然和皇極殿裏頭那位合不來,我猜的可對?”
呦嗬,這小子望着傻,其實挺機靈的嘛。
“那哪是合不來啊,那是完全合不來非常合不來相當合不來合不來透了!”我噼裏啪啦的說出心中的想法,同時回想了一遍和他相遇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補充道:“我倆只要見面就要吵架,他看我是哪哪兒不舒服,我看他是哪哪兒不爽快。我可跟你說,要不是他比較會投胎老娘早就收拾他了。”
此刻我只覺得知音在旁,這些憋了很久的話不說出來實在是太可惜,便有什麽說什麽了。
元鶴衣覺得我十分好玩兒,說一句他便跟在後頭笑一聲,場面好不熱鬧。
他道:“那你天天對着裏頭那位俯首帖耳的,還不得憋死?”
“這句話可說到我心坎兒上了,修子宮那幫下丫頭就知道我天天能見到天表英俊的皇帝陛下哪知道我心裏的苦,他除了得了他爹媽造的一副好皮囊啥都沒有,你看,他妃子挺多的吧,那你見他那個妃子下過蛋嗎?”我兩手一拍,問他。
“嗯,還真沒有。”元鶴衣将這話過了一遍腦子,認同了。
“而且他這人還有潔癖,很~嚴重的潔癖,你要是弄髒他身上一點兒,他站起來就能削你!”我說得神乎其神,将元鶴衣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我又道:“還有!我告訴你,他特別臭美,那衣服、那發飾,真的是一年四季從來不帶重樣的,一個大老爺們兒身上香不啦叽的,比我一個姑娘家還講究,唉!”
他笑的肩開始發抖,更本停不下來了。
“唉你別笑啊,我保證不唬你,我這人可正直了,別說是皇帝老兒現在不在,他就是站我面前我也這麽說,絕對不摻假的。”
元鶴衣卻忽然停了笑,歪着腦袋饒有興致的問我:“可當真?”
“當真!”我大腿一拍,爽快的站起來。
元鶴衣指着內殿道:“他站這兒你也這麽說?就這兒。”
我也不管他三下五乘六,學着他往皇極殿裏頭一指,道:“我就這麽說!”
“那你再說一遍給朕聽聽。”桓烨站在元鶴衣指着的位置,身上穿着深藍色雲紋绉紗袍,面若冠玉,目若朗星,倜傥的很。
深冬的寒風呼呼的掠過我的面龐,帶起皇極殿門前一陣塵土飛揚。
我很焦灼啊。
我哀怨的看着元鶴衣,感覺自己像練場上的靶人,身上還沒有靶子,就這麽幹戳着,跑也跑不了留也留不得。
唇因為寒冬幹的快開裂了,我舔了舔,道:“陛下,外頭冷,您怎麽就出來了,快進去避避寒。”
桓烨漫不經心的理着手臂上折疊收攏的袖口,道:“朕從你說到妃子不能下蛋開始聽起的,你将前面漏的重新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