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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總是晴天霹靂

我與他一同坐在崇德殿門外的欄杆上,難得的平靜起來。

天氣異常的寒冷,深冬已經不知不覺來了。

我記得那日桓毅披着白色披風,款款向我而來。

後來他就再也沒了消息,我向宮裏人打聽才知道他請纓去了江西一帶考察水災決堤之事,如今生死未蔔。

我從袖中掏出娘的玉铛,将它放在陽光下,讓她閃爍着奇異的光芒。

桓烨見我掏出這耳墜,起先沒什麽,卻下意識地又偏過頭,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狐疑的看着我:“這玉铛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我娘的。”我癡迷的看着陽光下絕美的玉铛,老實回答他。

“你娘?”桓烨一見這玉铛便知道出自皇宮,心下奇怪這薄梓馨不是南殷人士嗎?怎麽會有北秦皇族之物?

我望着藍藍的天嘆了口氣,道:“我是南殷人,并且一出生就被爹娘抛棄了,是普慈庵的師太收留了我。後來南殷亡了,我被發配到北秦滄州一戶人家做粗使丫鬟。那家人有個女兒就是沈尚書的發妻,因為我與流霜很早以前就結識的關系将我帶回了上京沈家,後來我摻和流霜的婚事,被送到恪親王府做丫鬟。這玉铛原是被皇帝老兒的妹妹華君公主踩壞了,後來其拿去修才從店面大叔的口中得知這玉铛是北秦皇族之物。再後來,我為了尋找娘的下落,才來到宮裏當修子。”

桓烨同我一樣,看着遠處的天空,覺得有些惆悵。

難怪她那幾日天天往上書房跑,找什麽弘德年間的《起居注》,猜想也是為了尋找這對玉铛的下落吧。

桓烨漫不經心道:“這玉铛名為明月翡翠铛,是東淩一帶游牧民族弘德年間上供的寶物,我記的弘德皇帝當年賞給了鄭太師了,後來被鄭妃帶進宮當了嫁妝。”

他一下子透露太多信息給我,我開始仔細縷這番話。

賞給了鄭家,怎麽會在我手裏?

“你知道的還挺多的嘛。”我變相的誇獎了他一番。

他卻不以為然:“羨慕知道的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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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羨慕我?”我湊到他旁邊,嗅到他身上的寒香,覺得很好聞。

他用餘光瞥了我一眼,很不樂意的回我:“我才不羨慕白癡。”

“切,我也不稀罕潔癖狂羨慕我。”我抱着雙臂,賭氣的扭過頭。

“你喜歡恪親王嗎?”他突然回頭問我這樣的問題,讓我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什麽是喜歡呢?”我嘟着嘴思考了一會兒。

他沉思一刻,指着我們前方的的亭臺樓閣,道:“喜歡就像欣賞美麗的風景,看見了就會認真看,偏過頭還是會忍不住偷偷的看,那麽遠的風景,就想一直坐在這兒守護它,不願靠近,不願遠離。”

不願靠近,不願遠離。

我覺得他說的太深奧,剎一聽很有道理,細細琢磨卻不懂,便極力看着遠處的風景,想從中得到點什麽啓示,卻順着風景看見他幹淨修長的手指,不僅咽了口口水。

男人的手,也可以這麽漂亮?

他望着風景發了一會兒呆,回過神兒的時候見我盯着他的手發呆,一下子覺得有什麽不對,連忙将手縮回來,平生第一次憋屈的将兩只手塞進兩只廣袖裏。

我看着發怔,随着他放下來的手一同,湊到他身前想繼續看他的手,卻不想她将手收進袖子裏,覺得有些惱,氣憤的擡頭看他,卻正巧與他四目相對,又看見他深邃的眼睛。

這麽幽深的眼睛,真神秘啊。

他見我又開始發證的看他臉,氣的站起身,往皇極殿走。

我見他起身,卻又見他烏黑筆直的頭發被風撩起,耀眼如寒冬的太陽。便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方便看他的頭發。

他逃跑似的走了十來步,發覺我窮追不舍,突然定下步子,轉身,我看見他兩頰微微泛紅,眼神也不如往常淡然幽深,反倒有些飄忽,只聽他道:“再跟着我我就帶你去宣政殿。”

宣政殿是北秦宮的中心,皇帝上朝的地方,若是有女人闖入,那是要就地處死的。

我心下暗自叫他毒,卻也不得不放棄繼續追着他跑的念頭。

他見我不服氣的嘟着嘴,便知道我理解了,得意的揚起嘴角,負手離去。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覺得自己有些慫。

又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對着他癡傻的模樣,覺得丢人丢到三大爺家了,急的直跺腳,回來拿着大掃把準備重新再戰,卻見那團白絨絨的貓還在午睡,氣的拖着掃把進了崇德殿。

哼,長得好看了不起嘛?!

故人臺的月色正好,如嫣與桓烨一同站在高臺之上,賞月聊心。

十二月将過,年初西楚的人就會來拜訪北秦,如嫣雖是南殷人,卻是打着西楚舞樂姬的身份來到北秦的,西楚在名義上是她的娘家,如今來朝,必然須她出席,這倒沒什麽,偏這回來的是西楚的四皇子。

西楚四皇子元鶴衣,她靳如嫣斬不斷理還亂的人。

“陛下,接待西楚使者的國宴可準備妥當?是否,需要臣妾······”

桓烨面色不變,道:“你無需擔心。一切都準備好了。”而後他猶豫了良久,才道:“如嫣,你,回西楚吧。”

靳如嫣心中一震,呼吸都開始不穩:“陛下,我,你怎麽了?為什麽?你怎麽突然要我回西楚?你,不愛我了?”

“你還不明白麽?朕,從未愛過你。你與朕在南殷未亡時是知己,後來南殷亡了,你是朕的故友,如今你來到北秦,朕想與你做知己故友,你說你要一個名分,朕給了,可是朕給了名分,你卻要當朕的情人,朕不需要這樣的情人。”桓烨不再看天上的月亮。

如嫣聽到這番話早已淚如雨下,癱坐在地上,落淚了一陣,仰頭道:“陛下,你相信臣妾,你對臣妾的是愛,是愛,是愛······”

桓烨無奈的偏過頭,靠在故人臺的欄杆許久,離開了。

······

今天一早我便在窗外嘀嘀咕咕的那些個聲音裏醒來,擾的人不得安歇。

“哎你聽說沒有,靳貴妃失寵了。”

“嗯,我有聽說,前幾日陛下晚間去了故人臺,過了一個多時辰就出來了,後來就再沒去過故人臺,這幾日得寵的是鄭姐姐的親姐姐鄭妃。”

“哼,你也不看看,薄梓馨這幾日還去過故人臺嗎?那幾日天天往哪兒跑,稱姊道妹的多親熱啊。這會子靳貴妃倒了,她還能不抽身幹淨?”

“靳貴妃一倒,我看她往後靠誰。”

“人家薄修子多威風,在修子宮靠未來聖女桓君墨,在後宮靠三千寵愛的靳貴妃,出了宮還有潇灑風流的恪親王,這會子桓修子忙着三月後的聖女選舉,靳貴妃失寵了,恪親王去江西了,她還能怎麽搞?去靠鄭妃?哈哈哈哈······”

“鄭妃?就是那日差點将她亂棍打死的鄭妃?哈哈哈······她到不如認真學習樂理,轉去習子宮還能巴結她前主子未來的首席樂師沈流霜哈哈哈······”

我老早就習慣了這樣的風言風語,她們在我門前說是非是挑釁我懂也不會放在心上,可大清早的跑來說擾人清夢這就不好了。

我打開窗子,吸了口新鮮空氣,迫使自己清醒過來。

門外兩個人見我醒了就知道目的達成了,兩人竊竊私語的往花圃走去,臉上是幸災樂禍的笑。

我朝着君墨走過去沒見她在認真練習,也不好打擾。

外頭來了個衣裳素樸的的宮女,年紀看着比我稍大一些,她站在門口沒有進來,只是随便叫了一個盤踞在門口玩耍的修子,對着她輕聲說了幾句,那修子便走到我面前,指着門外的人道:“梓馨,翠微宮的姚掌事尋你。”

我側身看了門外候着的女子一眼,心下納罕。

翠微宮?姚掌事?

我都不熟啊。

我迎上去,姚掌事颔首道:“薄修子,鄭妃娘娘有請。”

“啊?”

翠微宮的每一樣擺設都非常講究,從窗簾到垂穗,沒有一樣不是他國上供亦或是北秦百年難得一見的,碩大的榻上放着牡丹游龍錦被,上頭挂着濾光柔絲床幔,鄭妃正慵懶的斜躺在床沿小憩。

我跟着姚掌事一路踩着絨毯進了內殿,只見姚掌事微微俯身,道:“娘娘,薄修子帶到。”

“你下去吧。”鄭貴妃吩咐一聲,姚掌事便轉身退下,獨留我與鄭妃二人在這寝殿之中,這讓我感到有些尴尬。

我雖不待見這個如嫣剛一失寵就拼了命往上爬的女人,但終究吃過她的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學着姚掌事的模樣,福身道:“參見鄭妃娘娘,娘娘玉體萬安。”

鄭妃仍舊合着眸,殷紅的唇卻已微微上翹,她語氣平和:“薄修子太多禮了,快請進來。”

鄭妃是哪根經搭錯了?竟然對我客客氣氣的?

我依舊沒有放下防備,狐疑的走進去,鄭妃已經坐直了身子,見我進來了,起身捧起我的手拉着我往鳳鸾梳妝鏡前,笑容可掬:“梓馨啊,那日本宮一時護妹心切,氣急才打了你,現在想起來當真是本宮太過分了,還好當日靳姐姐及時阻攔,不然本宮就鑄成打錯了。”

言罷從櫃中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慢慢掀開,那是一對襄着翡翠的玉铛,文理精致,巧奪天工,金貴的不像是可以随意戴在耳上的東西。

明月翡翠铛!

這世上果然有兩對明月翡翠玉铛。

我盯着這對玉铛發呆,憑着自己對娘親玉铛的清晰記憶将它仔細與其對比,竟發現鄭妃的與自己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完全找不出什麽瑕疵與不同。

鄭妃悄悄觀察我的神情,看到這樣的景象,笑的更加別出心裁:“梓馨,本宮将這對玉铛送給你,就當是賠禮了,可好?”

送我玉铛?

我連忙推辭,道:“娘娘的好意梓馨心領了,但這玉铛梓馨真的不能收。”

她見我不收,也沒太多糾纏,只是将錦盒中的玉铛拿出來,放到我手中道:“既然不肯收玉铛,那本宮就将這盒子送你吧,這錦盒防鏽的很,你拿回去裝首飾也是好的。”

我更加奇怪,不知這女人到底要幹什麽,卻也不好再推辭,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

回到修子宮的時候天色已晚,我連晚飯也沒來得及吃上,便要開始陪着君墨練習。

君墨一邊糾正自己的舞姿一點問我話:“梓馨,今日鄭妃喚你去翠微宮做什麽?”

我一整天心裏都不安生,來來回回腦子裏都是那個錦盒的樣子,納罕這鄭妃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想多了頭疼,想少了不明白,此刻君墨一問,我覺得可以讓他幫我一起想,絕對不我快。

“我也不清楚,鄭妃莫名其妙的送了我一個錦盒。”我一邊狼吞虎咽的吃着君墨留給我的饅頭一邊含含糊糊的回答她。

“錦盒?”君墨也覺得奇怪,停下了練習,歪着頭思考起來。

“對啊,在屋裏呢,再晚些回去了我給你看看。”

······

嚴冬的早晨總是來得特別慢,外頭天還未大亮,霜重寒冷,修子宮的大門就被幾十個甲兵推開,外頭燈火招搖,衆人從夢中驚醒過來,各自大驚。

我一向膽子最大,起身就去開門,想要看看何方神聖大清早的擾人清夢,誰料還不等我拉門,們就從外頭被踹開,十幾個嬷嬷進了我們的屋子,翻箱倒櫃的搞破壞。

大家夥全都躲道外頭,人心惶惶。

我剛和君墨出了屋門,幾個宮女便來招架我,強行将我兩手綁在背後,按着我不讓動。

我掙紮幾番無果,也不管什麽修子宮女的,在民間怎麽幹這兒怎麽幹:“去你娘的,你們幹什麽,綁着我我能長三斤肉嗎?我犯什麽事兒了?還是怎麽惹你們了?連姑奶奶我你也綁!你松開······”

衆人全都散開,後退幾步,遠離我以防傷着自己。

此刻修子宮已是狼藉一片,亂作一團了。

幾個兇神惡煞的老嬷嬷從屋裏出來,其中一個握着昨日鄭妃給我的錦盒,道:“找到了,但是裏面是空的,玉铛一定在這賤人身上,快搜。”

手握錦盒的老嬷嬷一聲令下,後頭幾個如狼似虎的朝我來,二話不說便開始不規矩,幾雙手分工,一會兒便結束了行程,其中一個面色一變,從我袖中掏出娘親的明月翡翠铛,大喜:“找到了,就是她,帶走!”

語畢,幾個甲兵便粗魯的壓着我出了修子宮,任君墨在裏頭喊得多大聲。

衆人拉着要追着我出來的君墨,君墨已猜出了原委,在裏頭全力解釋:“那錦盒是昨日鄭妃給她的!那玉铛本就是梓馨的!你們不要抓她走!”

我一路被揪着一路還不讓問他們:“你們憑什麽抓我!我犯什麽事兒了?”

後頭幾個老嬷嬷笑得詭異:“薄修子,你昨日進翠微宮的時候趁鄭妃娘娘小憩偷了她的明月翡翠铛,今日人贓并獲,你就等好吧,哼!”

我回想起昨日鄭妃送我錦盒的事兒,細細思索了前因後果,只覺醍醐灌頂。

鄭妃先要送我玉铛我沒收,後又要送我錦盒,意在今日與我的玉铛一起被查獲,難怪會直接查到我頭上,昨日我出翠微宮的時候手裏正大光明的拿着那錦盒呢!

可我一直将這玉铛收的很隐秘,鄭妃是如何知道我有一對一模一樣的?

對了!鄭婉姝!她一直熱心的幫我們屋裏其他三人打掃妝臺床榻,她是鄭妃的親妹妹,她們是串通好的,是串通好的!

可我自那日傷痊愈後并沒有再去招惹過她,若要害我早就害了,怎麽等到今日?

因為如嫣失寵了!

對!鄭妃早就将我記恨上了,不過是忌憚靳貴妃,如今如嫣失寵了,她就迫不及待的動手了,她等今日等了許久了!

我怎麽這麽倒黴啊!

我心下哀嘆,口裏道:“你們帶我去哪兒!”

“去哪兒?帶你去見鄭妃娘娘”

······

翠微宮大殿,鄭妃端正的坐在高堂之上,我被幾個嬷嬷按跪在地上,兩旁是站成一豎排的宮女嬷嬷。

鄭妃慵懶的扶了扶頭上的金步搖,面上帶笑,道:“哼,果然是你偷得?”

我知道她是有權有勢的鄭妃,這幾日有重獲恩寵,一時宮裏沒人能鎮的住她的氣焰。

而我只是小小的修子,她想搞我就像捏死一只螞蟻,純粹看心情的事。

我想念宮外人情味滿滿的時候了。

“我偷沒偷你自己心裏清楚!你愛幹嘛幹嘛,把我娘玉铛還給我!”我氣得不顧禮儀,想到什麽說什麽。

鄭妃眸中寒光一閃,随後有笑盈盈的告訴我:“你娘的玉铛?言外之意就是說這玉铛是你的了?呵笑話!這明月翡翠铛是本宮的嫁妝,宮中人盡皆知!你娘、你娘是什麽東西?也有這玉铛?你娘夢裏有吧呵呵~”

我一時怒火竄出來,像是要燒焦燒糊自己了。

“你敢讓人送你的寝室嗎?你的玉铛完好無損的被你藏在什麽地方!你串通鄭婉姝害我反過來到侮辱我娘?真正不配這如明月般閃耀的玉铛的人是你!”

她再也演不出慈善的模樣,穩穩地從高堂上下來,到我面前,低頭冷冷的看着我,擡手便掴了我一掌,面色如生鐵:“你再說一遍,你信不信本宮讓你生不如死。”

“你,鄭婉靜,配不上明月翡翠铛!因為你歹毒肮髒,你不配擁有如明月般閃耀的明月翡翠铛!”

說時遲那時快,她反手又給了我一巴掌,我只覺兩頰火辣辣的疼,喉中一陣腥甜,一斛血便順着嘴角流下來。

這疼并沒有澆滅我心中的怒火,我回過頭惡狠狠地瞪着她,絲毫沒有退縮。

誰也不可以侮辱我娘,不管她是誰。

“來人,将這賤婢送去刑部,打到她認罪為止!”鄭妃一聲令下,後頭幾個蓄勢待發的嬷嬷邊招架着我準備出發,門外小公公一聲高呼:“靳貴妃娘娘到!”

衆人一怔,招架我的幾個嬷嬷也松了手。

如嫣緩緩走過來,人瘦了一圈,看起來憔悴不堪。

她見我一身狼狽,微微蹙了眉頭,對着鄭妃道:“姐姐,你這是要做什麽?”

鄭妃早已不将失寵的靳貴妃當回事,漫不經心的攏攏衣袖,也不行禮了:“我要做什麽妹妹還看不懂嗎?”

“妹妹的明月翡翠铛丢了,妹妹已聽說此事,不過即使從薄修子房中搜出你的錦盒與玉铛也不能證明就是薄修子偷得,就比如如果是妹妹偷了明月翡翠铛妹妹絕不會正大光明的帶着錦盒出翠微宮,更不會将錦盒放在梳妝臺上,況且,既然偷了為何要将玉铛收在身上,将錦盒放在妝臺上?這兩樣東西放在一起不是更為合理?”如嫣一席話說的不動聲色、殺人于無形。

我在心裏小小的佩服了她一下。

鄭妃卻沒被如嫣的頭頭是道糊弄過去,而是開始選擇不講理:“即使妹妹這麽說,又能如何?就算薄梓馨她是冤枉的,又能如何?姐姐的玉铛與錦盒就在她身上她房裏搜出來,難不成還要本宮放了她?”

“本宮受陛下之命偕領後宮便不許你濫用刑法。”如嫣一句話剛了,鄭婉靜已走到她身前,與她對面而立,湊到她耳邊,微微一笑:“你以為,你還是從前的靳貴妃?呵呵~”

如嫣面色一青,像是一盆冷水澆了她透心涼,她就站在原處,垂下眸子瑟瑟發抖。

“帶走。”鄭妃輕松地吩咐一聲,轉身進了內殿。

我被塞進一件窄小的牢裏,望着旁邊住着大牢房的犯人,覺得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只得縮在牆角,思索着這回死了下輩子一定要看準了再投胎。

還沒思索完這種重大的事情,門外幾個小兵便走過來,将我拖出去,綁在十字木棍上。

領頭的大漢提起破木桌上的一壺酒,仰頭猛灌自己兩口,握緊手上的荊棘,道:“小姑娘,你這細皮嫩肉的禁不住我三十下,你看看是招呢還是死呢?”

“三十下?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可是被亂棍了二十板子都沒死成的人,我命可硬了,所以我不死也不招!我招他娘的狗屁!老子有什麽好招的?他侮辱我娘,還要我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她做夢!”我罵的痛快,剛住口,第一下便來了。

我只覺手臂上撕心裂肺的疼,涼涼的血液便一滴滴的凝固在地上形成一灘死泓。

我背後一陣冷汗,死死地咬着唇忍耐住。

這是從下到大挨的最疼的一下,它重新建立了我對疼痛的概念。

後來的無數下都沒有引起我的哭泣,只是疼到後來,覺得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就是在原有的傷口上撕裂一層血肉,腳下的死泓已經聚集到一起,成了很壯觀的一灘,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恍惚中,我看見娘親站在小河的另一邊,她穿着北秦的舞衣,像是羽化的蝴蝶,眉目含笑,向我伸出手,于是整個春天都來了。

娘親,我沒有向任何侮辱你的人屈服,我成為你的驕傲了嗎?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鼻尖竄進一鼓血肉糜爛的聲音,叫人作嘔。

身上的傷口沒有痊愈而是全部發炎了,全身都很冷,感覺像被人扔進了深深冰窖。

“梓馨,梓馨,梓馨,我是流霜,你快醒醒,快醒醒······”

我艱難的扭動頸項,見到趴在欄杆上哭的成了淚人兒的流霜,忍住所有的疼痛,伸出兩只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帶動全身,慢慢爬過去,扶着牢門的欄杆用盡全力扯出一個笑,只覺得兩頰額頭也開始疼,心下怨恨那大漢怎麽連姑娘的臉也不放過,道:“流霜,你怎麽來了?”

她見我全身是血,兩滴淚又不受控制的鼓出來落下,她哽咽了一陣道:“梓馨,他們怎麽把你打成這樣了?”

“大約覺得我長得太好看了嫉妒我。”我換一種方式安慰她。

“你快想想,在鄭妃丢玉铛之前你還将玉铛給誰看過?只要能找到人證明在鄭妃丢玉铛之前你身上也有玉铛,證明那玉铛是你自己,你就可以出去了。”流霜将自己與君墨商量了許久的法子告訴我。

我卻搖搖頭,道:“沒用的,鄭妃是看準了要置我于死地的,我說誰見過我的玉铛她就會對誰不利,我不想在牽連別人。”

“梓馨,你相信我與君墨,我們一定會救你出來,你人這麽好,怎麽會去偷別人的東西?你好好想想,除了我與君墨,你還給什麽你不熟悉的人或是關系不親近的人見過你的玉铛?”流霜深知,自己和君墨與她親近是宮裏人盡皆知的,即使她們倆出面作證,其他人也不會相信。

我拗不過她,只得開始回想有誰見過:“恪親王府的仆人大多見過,還有就是怡親王,不,他們都沒仔細見過這玉铛,就是再放在他們面前也一定不記得,仔細觀察過着玉铛的只有恪親王,華君公主,君墨和你。”

“恪親王如今身在江西,華君公主身在宮外顧府,君墨和我······都不行,都不行······”流霜自言自語着,一點點将自己逼入絕望。

我無力的笑了笑,道:“不要白費心機了,沒用的。”

流霜哭的更傷心了,她握着我冰冷的手,拼命的給我哈氣。

我覺得暖和,人一舒服了就會胡思亂想,想起這雙手那日在崇德殿被貓抓傷也不及今日這樣疼,以往被棍子打,後來被貓抓,現在又被荊棘抽,我怎麽這麽命苦······

等等!崇德殿······

我集中精神,道:“除了你們,還有一個人仔細見過這對玉铛。”

流霜随即止住哭泣,道:“誰?”

“黃葉。”

流霜猶如晴天霹靂,怔怔的看着我一陣,随後露出堅定而會心的笑。

十二月末的時候天上飄起了小雪,整個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靜谧而冷清。

皇極殿燃着沁人的暖香,桓烨低頭專注的執筆批閱奏折,一本一本換的極快,工作效率高的出奇,門外的邵東平緩緩走進來,将一直彎着的腰玩得更深了:“陛下,習子宮沈流霜沈習子求見。”

桓烨将深埋在奏折堆堆的頭擡起來,道:“沈流霜?”

“她說若是陛下不肯見她就等于抹殺了最後救薄修子的機會,若陛下不在乎,不用勉強。”邵公公以異常平靜的姿态道出了這段放肆的話語。

“宣。”桓烨放下朱筆,坐直了身子。

流霜自門外緩緩走進來,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行禮:“流霜參見陛下,陛下聖體金安。”

“你既知道真的身份還貿然前來,大約是薄梓馨又闖了什麽大禍你們都沒法子就她了吧。”桓烨稍稍思考了一下,挑眉道。

“陛下,神機妙算······梓馨她的确招惹了大人物,如今已經九死一生了。”流霜一邊不滿這個緊要關頭了他還能這麽輕松自在一邊又只能表揚他回答正确,覺得很無奈。

“朕不徇私。”桓烨饒有興致的抱着雙臂,笑得詭異。

“那就請陛下治您愛妃鄭婉靜得罪吧。鄭妃娘娘假意贈薄修子一只錦盒,第二日又遣人去修子宮将其捉拿,妄圖加以盜竊之罪,薄修子的明月翡翠铛陛下是親眼見過的,眼下,陛下是唯一可以替薄修子作證的人,求陛下救蒙受不白之冤的薄修子于苦海。”流爽言罷将頭重重的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桓烨似笑非笑,難得的伸手将朱筆抓在手中靈活的轉着,回想起前幾日在崇德殿門前與薄梓馨的經歷,趣味盎然。

他的眼睛裏像是注入了閃亮的水晶屑,閃閃發光,與以往深邃的幽光不同,此時的更加明媚,如陽光照拂:“有意思。”

翌日,我又被那幾個送我來的公公拖了回去,說是要在翠微宮讓鄭妃娘娘親自解決我。

翠微宮的風景一如既往的美,鄭妃也一如既往地妩媚。

我也一如既往地倒黴。

這回有點不同的是流霜與君墨也跪在我身旁。

鄭妃身子輕輕搖晃貴妃椅,望起來十分享受,道:“既然你不肯招,本宮也沒心情陪着你耗,來人,給本宮亂棍打死。”

鄭婉姝是在報那日沒打死我的仇。

君墨鎮定自若的插嘴:“娘娘,如果薄修子能找人證明在娘娘玉铛丢失之前自己身上有一對屬于自己的明月翡翠铛,娘娘将此事化于塵埃?”

“哦?”鄭婉姝嗤笑一聲,覺得沈流霜可笑至極,道:“那就叫那個不怕死的證人來,本宮一定好好伺候他。”

“那邊請娘娘稍等片刻。”流霜平靜的說完這句,我想伸手替她擦掉讓她露餡兒的豆大汗珠,奈何兩臂早已疼得麻木,完全動不了。

一月初的景色很是唯美,樹木凋零的時候,大雪覆蓋一切,仿佛可以将那些美好的、醜陋的都覆蓋起來,裝裹出純潔的天地。

等了半個時辰,門外是呼呼了寒風。

流霜與君墨越等越急,二人都開始張望門外,互相安慰對方,然而忽略了我。

喂,我很疼啊······

鄭妃終于不耐煩了,道:“那個遲到的證人還來嗎?本宮乏了,這就要午睡了,你們這是要耽誤本宮的午睡嗎?”

“請娘娘再等等,再等等。”君墨将跪着的身子挺直,彎下腰懇求。

其實君墨與流霜一直跪在地上,這都一個時辰了,有是大冬日的,我從小就是丫鬟,凍慣了的是不怕的,可這兩位進宮前都是家裏小姐,一下子擔心她們膝蓋受不了,虛弱的提起嗓子勸她們:“別白費力氣了,黃葉神出鬼沒的,那會浪費時間來這兒。”

流霜正要安慰我,鄭妃已經不耐煩的發話了:“本宮沒心情陪你們耗着,那個證人既然這時不來,那就別來了,來人。”

“愛妃這是等朕等的心急了?”桓烨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清冷而明朗。

他下了朝特地回了躺皇極殿,換了件竹青色的襦袍,顯得他身材修長潇灑。

他從門外緩緩走進來,望一眼跪在地上的君墨流霜,卻沒看我。

就因為我現在蓬頭垢面?太沒義氣了!

鄭妃驚得從貴妃椅上摔下來,姚掌事連忙上前将她扶起來,她極力扯出明媚的笑容,帶着衆人一齊福身行禮:“臣妾【奴婢、君墨、流霜】叩見陛下,陛下聖體金安。”

我望着一整個翠微宮的人都瞬間因為俯身低頭而矮了半截,場面煞是壯觀。

這下就只剩一時接受不過來的我與黃葉對望,顯得很突兀。

桓烨大概是習慣了我的沒規沒矩,也不戳穿,只是對着鄭妃道:“愛妃,在你丢失明月翡翠铛之前真的确見過薄修子有一對一模一樣的,真就是那個遲到的證人,讓愛妃久等了。”

鄭妃一時縷不過來,然桓烨都這樣說了,她也只得尴尬的笑笑,道:“既然是臣妾誤會了,那、那便放了薄修子吧。”

陛下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她明明一直叫刑部的人瞞得很好呀?

薄梓馨的明月翡翠铛沒給幾個人見過,陛下怎麽會見過?還是說陛下有意在幫她?

為什麽呀?陛下為什麽要幫她?薄梓馨與陛下到底是什麽關系?他們難不成認識?

這怎麽可能?薄梓馨這樣小小的修子怎麽會認得陛下?既然薄梓馨認得陛下,那婉姝怎麽從來沒和我提過?還是說婉姝也不知道這件事?還是······薄梓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認識的人是當今聖上?!

桓烨饒有興致的翹起二郎腿,上半個身子斜靠在一邊扶手上,右手扶着額,望着一臉苦哈哈的我,左手伸出來,輕輕勾了勾手指。

衆人目瞪口呆。

我心領神會,費力的爬起來,聽話的走過去,咽了口口水,道:“哥,你沒跟我開玩笑吧,我剛被一個大漢暴打一頓,受不了這麽大的刺激。”

此刻的我可以用樂極生悲這個詞來表達同樣的道理,因為受了太大的打擊,所以平靜不比。

“我覺得吧,你應該思考的問題是剛脫離了刀山的你被你的好姐妹們送進了另一個火海。”桓烨用一種純潔無比的眼神望着我,陳懇的提點了我。

“呵呵。”我苦笑兩聲,認同了他的觀點:“刀山是你媳婦兒,火海是你。”

衆人又是一陣目瞪口呆。

“你應該有六天沒有打掃崇德殿了,抗旨啊。”桓烨最後三個字說的邪魅無比,剎一聽他的語氣是輕松地,人都會以為他不打算不計較,可是從字面的意思來理解,這是殺頭的罪······

桓烨轉念一想,既然六哥這段日子去江西了,自然就不用再将她安排在崇德殿好方便二人幽會了。況且,她這樣的,留在崇德殿也是“屈才”了。

“崇德殿掃不了就去掃皇極殿吧,薄修子,皇極殿有人住哦。”他思考了一會兒,說完對我微微一笑,這笑意味很是深長。

衆人再一次目瞪口呆。

皇帝老兒就在一整個翠微宮目瞪口呆的情況下負手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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