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天露出蒙蒙亮,外頭霜重,我失眠了一夜,老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我輕手輕腳的掀了被子從床上下來,從枕下把事先準備好的地圖抽出來,開門,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覺得差不多可以動身了,便利索的出去将門扣上。
外頭冷的人哆嗦打不停,流霜彌漫,加之灰蒙蒙的天,便看不大清,我在門口随手提起一盞燈籠,點了便仔細跟着地圖往外走。
一路上我冷的将手縮進袖子裏,走了近一個時辰,我終于到達了地圖上用紅墨标出的目的地------上書房。
我擡頭望着門匾,心底頓生一中類似羽化升仙之感,我對着凍得冰涼的手哈了兩口氣,正欲上前,便看見靠在門口睡着了的老太監,我彎腰打量這老太監,他穿着繡着精致紋理的藍色裙袍,發際線頗低,黑白交錯的發絲整齊的束到頭頂,頭上的冠說不上多華貴,卻很精致。
這太監怎麽蹲在門口睡着了?
天助我也!
哼,八成是上書房的值班太監,見淩晨上書房沒人來光顧就偷懶睡覺,看被管事發現了還不有你好果子吃。
我為自己選時間選的太好小小的驕傲了一下。
我就說,大冬天的這個時間段來上書房的都是二五。
我輕輕推門,将半個頭伸進門縫裏,裏頭的溫度也沒地外面高多少,黑乎乎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只是偷了窗外的光亮可以看見這地方非常大,一排一排擺着書櫃,書堆放的很整齊。
我确定了裏頭真的沒有人,将門開到我勉強可以進去的大小,蹑手蹑腳的往裏走。
兌着燈籠散發着的微弱的光芒,我一排一排的尋找着弘德年間的《起居注》,找了近一整個書櫃,到處都是史書記事、策國大論,完全沒有跟《起居注》這類記載皇帝生活有關的書冊。
我洩了氣,雙手插着腰,看着這樣大的上書房,除了書就是書的地方,深感絕望。
嘩啦嘩啦~
因為上書房很大,所以只要有丁點兒聲音便會變得很大,甚至于還有回音。
Advertisement
這樣靜谧的地方,出現了某種絲綢質物與什麽東西摩擦的聲音被放到最大,望着這靠着窗外一絲光芒明亮的上書房,背後起了一陣兒冷汗。
我仔細用耳朵尋找着聲源,一路走過去,那聲音頑強的持續着,我卻站在一個交界口,仿佛四面八方都是這個聲音,完全找不着出處。
這樣的時候,說這裏不陰森是假的。
然而我卻不是個膽小的人,不管有什麽妖魔鬼怪,到這上書房來不都是沖着這些書來的嗎?
我鼓起勇氣,站起來,将櫃上的書一撫。
嘩啦啦~
十幾本書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發出比那奇怪的聲音還要大陣勢的聲音。
果不其然,那個奇怪的聲音消失了。
上書房又恢複了原有的安靜,靜的叫人毛骨悚然。
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心驚膽戰,生怕那個聲音又冒出來,便迫不及待的又推翻一摞子書,然後又推翻一摞。
書籍散落遍地,我周圍狼藉一片,原本整齊的書櫃現下空蕩蕩的,只剩下幾道隔板還豎着。
終于,經過我的努力,那個聲音再沒出現過,然而,更深個噩夢緩緩向我走來。
接替那個摩擦聲的是腳步聲,那個腳步聲穩健且很有頻率,沒有一點兒亂下來的情況,且朝着我的方向而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看不見前頭到底會出現什麽,所以更加害怕,咽了口口水,抱起這一排倒黴書櫃上所剩無幾的幾摞子書,深呼吸一口,朝着漸漸向我而來的聲音奮力一抛:“你是那個山裏來的混世魔王!欺負到本姑奶奶頭上來了!我砸死你!”
言罷我又抱起剩餘的幾摞子書,一起砸過去。
果然,書碰擊到什麽,都反彈了落在地上,發出撞擊聲。
我聽見一個龐然大物摔倒在地上發出巨響的聲音,便知道自己命中了,興奮無比,秉持着正義使者的光芒,我決定為民除害。
這排的書剛被我抛完,我跑到另一頭又抱起一摞子書,正要砸,原本清朗沉穩的聲音此刻帶着獨有的顫抖:“瘋子!住手!”
我及時收住手中的書,哆哆嗦嗦的退後兩步,壯着膽兒,迫使自己的音調提高:“那你快走!回你的山上去!別打擾姑奶奶我辦正事兒!”
我見那頭不再傳來聲音,等了好一會兒,才提起燈籠,悄悄走近。
兌着暈黃的燈火,我堪堪看見一件青灰色的衣袂,我順着垂着的衣袂往上看,幾本書還搭在他的身上,可見的是他白暫修長的手,這手比女人的還漂亮,卻不像女人的皮膚,大小來看更像個男人的。
我再往上照,便看見他沒有一點兒肚子的腰,顯得很健壯,将衣服穿的很漂亮,再往上照便是垂下的黑發,他沒有別冠,而是任着發絲随意散下,他的發際線不似我的在腦袋正中間均勻的分成兩把,他的在腦袋偏左邊,此刻烏發筆直,更有一番滋味。
我開始仔細打量他的臉,他的眼睛像幽深的井,平靜深邃。他的的鼻子很高,卻不是那種鷹鈎鼻,而是最正經自然的高鼻梁。他的唇薄厚适中,有棱有角,透着胭脂般的紅。他的臉型是最标準的瓜子臉,卻比女人的更加立體。他的皮膚比小麥色要白暫,卻不是外頭那個老太監皮膚的白,而是透着淺淺的肉色,在燈火下更顯得精致。
哎喲,還是個長得不錯的年輕小妖嘛。
我盯着他的臉看的挪不開眼睛,便慢慢蹲下身子,将燈籠放到他身前,仔仔細細的看着他。
良久,他扔掉身上最後一本書,道:“你看夠了沒?”
咦,這個聲音我好像在哪兒聽過……
桓烨揉了揉被某個瘋女人擊中的右臂,利索的站起來,幾步走到不遠處的底案前,将剛剛從書櫃前放下,盤對而坐,執筆寫下幾行字,沒擡頭看我。
記憶飛回那日我随桓毅進宮,路過一片平坦的地方,看見幾個靶人,然後差點被人一箭射死,還打了某男。
對了!那天就是他告訴我習子宮怎麽走的!
等等,他到底是誰呢?都這個時間了他跑來上書房幹什麽?還不急不慢的在這兒翻閱,他也是來找弘德年間的《起居注》的?
這不對啊,這地方他看起來比我熟啊,要真想找什麽不是老早就找到了?
我腦洞大開,想了各種可能,然後又被自己一一否決,最後是在時沒轍了,才轉身繼續找起《起居注》不打算再去猜測這貨哪兒冒出來的。
找了一會兒,依舊一無所獲,我急了,燈籠一扔,選擇求救。
我火急火燎的跑到桓烨面前,跪坐着趴在矮案上,與他面對面,道:“閣下可知弘德年間的《起居注》在哪兒嗎?”
他沒有擡頭,依舊專心致志的寫他的字,過了許久才道:“不知。”
我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背過身靠在矮案上,望着偌大的上書房,一時不知怎麽辦才好。
“看你的衣着,是修子宮的人?”某男驚天地泣鬼神的主動發出了一個問。
我沒把他意義深遠的一個問當回事,随口道:“鄙人修子宮無名小輩一枚。”
思索着怎樣才能盡快找到弘德年間的《起居注》,思索思索思索……
我轉過身手往矮案上一拍,楠木雕花桌發出一聲哀嚎:“你大爺的,都是那倒黴皇帝惹的禍,你說他老子的《起居注》藏得嚴實連他的自己的也藏得嚴實,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兒。”
桓烨微微擡起頭,用餘光瞥了我一眼,道:“《起居注》是及私密的東西,自然要藏好。”
“你缺心眼兒是不是?要是他和他老子,他們桓家都是光明磊落的他藏什麽?他巴不得放在北秦宮大門口進進出出都瞅一眼他的光榮事跡,他藏什嗎?肯定是缺德事兒幹多了才藏着掖着,什麽私密不私密的。”我兩手搭在矮案上,撐起半個身子,争論起來。
他似乎也被我說來火了,玉筆一丢,難的的擡頭正視我,蹙着眉有舌戰群雄的架勢:“歷朝歷代的《起居注》都是被雪藏的,因其中記載了大小機密無數,若輕易曝光于乾坤蒼穹,無論是光明磊落還是行事茍茍都會引起軒然大波,小至風生水起民心不穩,大至拉幫結派威脅社稷,不可小觑。”
我讀的書不多,他一席話說的有理有據文辭斐然,倒叫我一時聽得不大懂,只知他的意思就是這爛本子要藏好要不就出事兒。
我不知道怎麽跟他吵,一時語塞,氣得兩個腮幫子都鼓起來了,除了氣勢其他都已經勝負明了。
他也回瞪着我,絲毫不輸我半分。
我一拍案,道:“哼!”
我頭一扭,提起燈又開始了漫漫尋書路。
切,不就是書讀得比我多長得比我好看衣裳比我幹淨頭發比我長那麽一點點嘛!
我一邊裝作若無其事,一邊翻着書櫃上的書,道:“我叫薄梓馨,你叫什麽?”
桓烨筆下一頓。
薄梓馨?
桓烨記起邵東平呈上的那本修子名冊上挨着桓君墨後頭的名字,随後又行雲流水的寫起公文,道:“桓烨。”
我翻開一本冊子,随意翻看,道:“黃葉?這名字好,碧雲天,黃葉地,芳草連波,波上寒煙翠。”随後我自顧自的笑了一會兒,道:“可是你一個大老爺們兒你爹娘怎麽給你起這個名字?娘裏娘氣的,我還紅花呢,黃葉……”
某男深深的嘆了口氣,無奈至極,他将冊子合上,望了望外面的天,道:“寅時已過,卯時上書房會有專人來打掃,你若是不想被當場抓住就快回你的修子宮吧。”
語畢他負手緩緩向門外走去,我伸頭看了一眼外頭,又看看狼藉一片的上書房,心下決定明日再來,便提着燈籠跟在黃葉後頭。
出來的時候邵東平已經醒了,他雖然偷睡,卻也是算好了時間的,伺候主子這件事他還從未耽誤過。
我見老太監醒了大驚失色,使勁拽着他的上好的絲緞往裏拉,他正走的好好地,被我這一拉弄得亂了步伐,一時間沒了往日的酷相,氣的拽回被我扯的皺巴巴衣裳,不斷擦拭,心急得很:“你來之前淨過手嗎?”
我顧不得他神經兮兮的問,極力壓低嗓子告訴他傳世戳言:“太監都是變态,這你也敢正大光明的走出去?萬一被他發現了咱們倆都要玩完兒!”
他卻沒有一絲把我話放在心裏的樣子,依舊大步一邁,恍若無人的往外走。
你去送死也就罷了,我可不能死啊,我還沒查出我娘是誰呢!
我飛越上前,一把将他撲倒,将他身子翻過來,騎在他腰上,将他壓在地上,按着他掙紮的兩只手,道:“你先消停會兒,我給你想個好主意,咱們、咱們從窗子外逃出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某男驚訝于這女子怎麽能這樣大膽,一時氣急,語無倫次,兩個不好叫的歇斯底裏,再沒了往日的高傲做派,身子極力的掙紮着,誓死要逃離魔女的身下。
外頭的邵東平隐約聽見了他家主子的聲音,卻又聽見了另一個清亮的像是女子的聲音,一時心下奇怪,在一望天,,此刻已是魚肚白微露,他家主子也該出來了。他想去看看,卻又不敢冒然闖進,便稍微挪了身子往裏頭瞅了瞅。
“我求你了,你就聽我的吧,你就答應我吧我可求你了,就當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就聽我的好不好,哎呀你也別做掙紮反抗了,我不會放你走的,你就答應我吧……”我壓在他身上乞求他,同時束縛着他,防止他找到機會逃走。
門外的邵東平只覺被一桶剛從冰窖裏取出的冰化水澆了一腦勺,和着嚴冬的寒風,透心涼。
“大、膽、刁、民。”
我與桓烨都愣住了,回頭呆若木雞的看着一臉無奈的邵東平。
完了。
我輕悄悄的起身,笑着一拱手,道:“大叔年底好啊。”然後轉身對着還沒從地上爬起來的桓烨道:“兄弟,你好自為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言罷我撒腿就跑,也不顧邵東平活見鬼的眼神,敏捷的爬上不高窗戶,縱身一躍,輕盈的落地,真個過程行雲流水,爽快無比。
門口的邵東平不忘拍掉主子身上的灰,一拍便飄起一陣塵沙,嗆得不行,越拍越多,只見桓烨粗魯将外袍脫下,語氣煩躁:“扔了扔了。”
一語罷便大步往皇極殿走,邵東平托着衣裳,跟在後頭跑得氣喘籲籲,問:“陛下,那女子好像是那日練場的。”
“朕知道。”
“那她今日怎麽會出現在。”
“這要問你了。”
“陛下你與她。”
“朕與她什麽都沒有!邵東平你往日的規矩都忘了嗎?怎麽這樣多話!”
“奴才知罪。”
“恪親王請了嗎?”桓烨忽然停步轉身問道。
邵東平沒料到主子會轉身,連忙撒了步子,雖然撒的及時,卻也離主子近了,便連忙收拾了情緒,後退幾步半彎着腰道:“回禀陛下,請了,恪親王說您下了早朝他就進宮。”
我抽出藏在袖中的地圖,順着地圖會到了修子宮。
進屋的時候,大家果然還在熟睡。
我輕手輕腳的将地圖押進枕頭底下,上了床,剛一停下動作,床對頭就傳來君墨的聲音:“你幹什麽去了啊?”
我見她眼睛還半阖着,聲音也有些糯,便猜想她應該是被我的動靜鬧醒了,便随口編了個謊道:“出去小解了。”
“嗯。”君墨翻了個身,又睡過去。
我松了口氣,覺得這一趟着實驚險,一夜未眠的身體已經開始叫嚣,長期得不到休息的腦子隐隐開始脹痛,我緩緩閉上眼,沉沉的睡過去。
桓毅到達皇極殿的時候,正巧趕上桓烨早朝回來。
此刻桓毅披着雪白的披風,風塵仆仆的進來,拱手道:“陛下。”
桓烨見他面色很憔悴,雖是大病初愈,卻也像是沒好全,便問了一句:“怎麽突然就病了?”
“臣丢了心愛的小狐貍,一時無法釋懷,就病了。”桓毅蒼涼一笑。
“一只狐貍而已,這可不像你啊。”桓烨如往常一般翻開奏折。
“這一只不同。”桓毅垂眸道。
“哦?”桓毅擡頭看他。
“這只狐貍臣找了很久很久,看看找回來沒幾日又跑了。”
“呵,可真是只淘氣的狐貍。”
“臣有一個請求。”桓毅擡頭,恢複了往日的風采。
桓烨見他唇色蒼白,道:“講。”
“聽聞明日的修子抽查大會陛下會去參加,臣可否大逆不道一回,陪着陛下進出後宮呢?”桓毅來回踱着步子,笑道。
“允。”桓烨執筆,開始批閱奏折。
邵東平彎腰進來,舀了幾勺龍涎香放進炭爐中,平靜的退了出去。
夜裏我輾轉不安,擔心了一日,實在是憋不住了,便起身,輕輕推了推君墨。君墨一向睡得淺,被我推醒了,還有些困意,問:“怎麽了梓馨?”
“白日裏聽婉姝她們說陛下今日在上書房大發雷霆,說是有人溜進去了,被抓住的那個人怎麽樣了?”我回想起今日逃出來的時候黃葉沒跑掉,看樣子他應該被要來看書解悶兒的皇帝抓住了,這都大發雷霆了,肯定沒他好果子吃。
“那人被抓住了?”君墨這下是真的沒了睡意,仔仔細細的開始思考我提出的問題,随後道:“要是被抓住了的話,擅闖上書房應該會被就地處決。”
啥?就地處決!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神情全都僵在臉上:“就、地、處、決,是什麽意思?”
君墨又開始陷入思考:“嗯······北秦的就地處決分多種呢,最常用的應該是亂棍打死吧,嗯是,就是亂棍打死,要不然也可能是別的,反正活不了。”
我在君墨一句亂棍打死之後開始簌簌發抖,自動開始腦補黃葉被皇帝老兒慘絕人寰的折磨致死的樣子,心下惋惜這樣年紀輕輕的孩子,還是一個标志尤物,就這麽香消玉殒,當真是紅顏薄命啊。
當初要是我快些将他拖走說不定就不會有現下的慘劇發生,都怪我啊!怪我太沒義氣!黃葉啊!你死的好慘啊!
伺候我在床上又躺了兩個時辰,卻毫無睡意,腦子裏全是黃葉原來豐神俊朗神采奕奕後來滿身鮮血橫屍荒野的樣子,失眠到後半夜,我實在是受不住了,我望了窗外的天,看樣子應該是寅時了。
我被子一掀,從大殿裏偷了一沓子箔紙,蹲在那兒疊了小半個時辰,做了一籃子紙元寶,便順着地圖往上書房去。
這回門口的老太監沒有睡覺,而是站在門口靠着打盹兒。
我嘿嘿一笑,繞路去了上書房的那扇窗的方向,好在那扇窗離地面并不算太遠,我踮着腳一躍,便輕松翻了進去。
擡眼望去,這屋子還是黑漆漆的,于昨日沒什麽不同,仔細走過去,才發現昨日被我弄亂的書全都換回了原位,想從來沒被我弄亂過一般,整齊無比。
經過昨日,我輕手輕腳的走到離矮案不遠的地方,才發現矮案上有一盞上好的蓮花木雕的蠟燭正燃着,我心下一震,從頭到腳開始顫抖,我慢慢地跪下,掏出火折子,燒了一個元寶做火引子,在矮案的另一邊燒起元寶來,我伸出凍得通紅的兩只手,虔誠合十,念叨:“黃葉啊,你安息吧,我沒拉着你一起走是我不地道,但你別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在下面好好過吧,下面美女多,你看現在我再給你多燒點錢,早死早超生,咱們下輩子有緣再見······”
箔紙燒的啪啪輕響,而此刻除了我的聲音外,還有第三個聲音。
是腳步聲!和昨天黃葉的腳步聲一樣!
我一陣發憷,冷汗一滴一滴流下來。
“黃葉,你別怪我,千萬別怪我,我把你東西都燒給你好不好,你別過來了······”言罷我像個瘋子一樣将矮案上的朱筆墨臺宣紙冊子都揪起來往火堆堆裏一丢,連忙雙手合十,全身都在發抖。
“住手!”
桓烨本在書櫃前翻閱,聽見異聲,以為是外頭兔子貓之類的不安生,沒放在心上,待他回到矮案之時便發覺前頭一團火光,而點燃那團火的始作俑者正将他的公文資料全都扔進火裏,他從未見過這樣大膽的女子。
第一次将毽子踢到他的杯中,
第二次将冒充靶人打他······腚。
第三次擅自跑來上書房還将他壓在身下。
這一次竟然直接燒起他的公文來!
那日子鷹跟着她去了習子宮,她也不過見了習子沈流霜,和靜涵交好,随後又細查了她的來歷,并不是什麽大人物,小小的侍女而已。若真有什麽厲害,也就是來自南殷這一件,可她發配至北秦之前也不過是南殷一介布衣。
可今日,今日,今日······
若六哥丢的那只小狐貍是她,那當真是丢了好,丢了大吉大利。
此刻桓烨心中百味交雜,全化為一泓死水,他像一攤絕望的死水,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我一驚,手中最後一本冊子也掉進火裏,慢慢扭過頭,看見黃葉就站在不遠處,定睛看着我。
······
“鬼啊!”我大呼一聲,一個白眼便暈過去。
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上書房的門口,邵東平守着我。
我望着外頭已經大亮的天,再望望低着頭的老太監,一下子不明白狀況:“你······”
“你哪兒來的婢子啊?”邵東平早對薄梓馨一肚子火,搶了她的話率先質問。
“我,我修子宮的。”我一時被他的氣勢駭到了,老實回答了。
“你一個修子宮的修子沒事兒不好好習舞跑上書房來幹嘛呀?”
“我燒紙。”
“什麽玩意兒?”
“燒紙。”我以為他沒聽見,重複了一遍。
“我看你也是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此刻陛下正在裏頭學習呢,你竟然敢跑進去燒紙?”
“陛下?你說皇帝老兒在裏頭?”我一怔,不敢相信他的話。
我的個娘啊,黃葉啊,你好不容易昨天沒死成,今天又要死了!
我二話不說便往裏頭沖。虧得邵東平把老骨頭了還眼疾手快,一把攔住我,腦回路跟不上我的節奏:“你又要幹什麽去啊!”
我伸手招攬上書房裏頭的黃葉,秉承這次打死也要救人的信念,道:“黃葉黃葉!你出來!你快出來!”
邵東平真是急的要老淚縱橫了,他一下子将我推到牆角,捂着我的嘴,不讓我繼續大聲直呼皇帝的大名:“小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能不能?我就問你能不能?!”
“裏頭還有一個呢!”我掰開邵東平粗糙的老手,心急如焚的告訴他這個消息。
看他的模樣估計心髒是經不住了,哭喪着臉,連帶尖細的嗓子都沙啞了,問我:“什麽!你還有同黨?”
我點點頭。
邵東平回想起聖上扛着這姑娘走出來,往他身上一扔,囑咐他的一段話。
“別讓她死了,醒了就讓她走。她要是再溜進來朕就摘了你的腦袋。”
邵東平将我拉起來,往外推,一邊推一邊哀求我:“行行行,你可快回去吧,我可招架不住你了。”
“那······”我想問問黃葉在裏頭怎麽辦,卻又被人搶了先:“裏頭那個也只能聽天由命了,你快走吧。”
後來我迫不得已的離開了。
回到修子宮的時候已經是清晨,君墨正一手抓着冊子一手扣着蘭花指認真的練習舞步,見我回來了,盈盈的走過來,将我冰涼的手拿來,幫我哈着氣搓着手,想讓我暖喝點,道:“你去哪兒啦,一早醒來就不見人?”
“我小解去了。”我眼珠子一轉,道。
“撒謊,小解解了一兩個時辰?”君墨打斷我。
我開始瞎編了:“我一邊解一邊玩兒的嘛。”
君墨見我手還是冰涼涼的,便拉着我随她一同往屋裏走,囑咐我:“今日晌午就要進行抽查大會了,你也不練練舞。”
“第一個月我就沒學,第二個月又在養病,來不及了,不練了,哎喲不會抽到我的,人不都內定下來了嘛。”
“那萬一要是內定的人裏頭有你呢?”
“不會的。”
······
晌午之時,我們這一批修子皆由司命府的人領着去了司命高臺,候着抽查大會的開始。
此刻的司命高臺上左以修子宮的修子坐成幾排,右以習子宮的衆習子為主坐成幾排。四周都站了宮人侍衛,正東方是一排绫布,遮擋住裏面坐着的人。
我們這群修子習子來的時候皇帝老兒早就候着了,我忽覺這個皇帝好像還挺負責的。
擡眼望去,一片烏壓壓的人頭,外加高臺上呼呼的冷風。
怎麽這個鬼天氣還要舉行這個會······
我腹诽了一頓之後便看見司命府的人緩緩走至中央,翻開手中的本子,道:“桓君墨、鄭婉姝、馮淩岚······等起身。”
身旁的君墨和被抽中的二十多人皆站起來,低着頭緩緩走至高臺中央。
好嘛,果然是內定好的,趁着皇帝老兒破天荒的來看一回抽查大會,死活要讓幾個有靠山的露個臉,搞不好以後就承恩天露,大富大貴了。
當然,這二十多個人裏沒有我。
我看見遠處以流霜為首的衆習子都提起身旁的樂器,準備奏樂。
我有許久都沒有見過她了,這次抽查大會結束了一定要去看看她才好。
“奏樂!”随着令官語畢,絲竹之聲便陣陣襲來,整齊優美,好似天籁。
“舞!”
高臺上二十多名嬌豔的女子拂面甩袖,各式各樣的花招,好在高臺足夠大,個人離得又遠,所以各跳各的跳的還是很和諧的。
君墨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最中央,是最絕佳的位置。
她面含淺笑,熟練的跳着早上早已練過不下十遍的舞,她生的豐盈,面色又好,偏舞還跳的很流暢,致使她想不脫穎而出都很難。
我仰慕的看着高臺上風華絕代的君墨,像是仰望天上耀眼的太陽。
正跳到一半,一個尖細的嗓子打破了一切:“停。”
衆人都納罕的将目光投到绫布
邵東平尖着嗓子道:“陛下口谕,修子宮修子薄梓馨入隊,舞!”
衆人一陣錯愕。
我的個小乖乖,皇帝老兒竟然認得我!
其實绫布後的桓烨宣這道旨宣的很是心不甘情不願。然從衆修子來到司命高臺開始,桓毅便端了椅子從他的右邊溜到了左邊,一直張望着修子宮裏的那個女子,深深淺淺的笑着。
看來那日不殺這個天生命力與他相沖的女子是正确的,薄梓馨就他六哥丢的那只小狐貍。
想到這兒桓烨忽然有些無奈。
這豈不是要由着這女子在他北秦宮裏流連,哪一日他若觸了黴頭又遇見她······
桓烨扯了扯衣領,覺得很焦灼。
那廂我将拉下來的下巴托住,起身入了隊伍,心裏焦急如焚。
我的娘啊,這怎麽搞怎麽搞啊······
令官指揮一聲,奏樂聲便起來了。
我本想往後站,誰知後頭跳的亂七八糟,完全沒地方,心下生一計。
我往前面空着的地方一站,有模有樣的學着君墨的舞步動作,雖然跳的毫無美感可言,但好賴還是跟上了節奏的。
正跳到一半,忽然飛來幾只蝴蝶,在天空環繞幾圈,飛向翩翩起舞的君墨,須臾,幾百只蝴蝶都來了,圍着仙人般的君墨,好不壯觀的場景。
這下惹得衆修子都放慢了起舞的動作,呆呆的看着搶盡風頭的君墨。
都不跳了?
嘿嘿,都不跳了那我也可以不跳了吧。?
我耐心的等着奏樂結束,動作上開始瞎來。
可惜,天公不作美,绫布後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薄修子,你也可以,作南殷之舞。”
衆人一陣唏噓,
桓睿眉目含笑,瞥了一眼兩個正看着他的弟弟,禮貌性的稍稍點點頭。
我愣在原地,左看看右瞅瞅,覺得如滾沸水,難受的要命。
後來是另一個熟悉的聲音促使我跳:“抽查大會不合格的修子是要遣送出宮的。”桓烨輕呷芽色清茶,放下茶盞,不緊不慢的提醒我。
場面一時又唏噓起來。
娘親······
好吧。
我淡定的脫下布鞋,赤腳輕躍兩步,走到中央,一把抽掉身上的裙子,任冷風帶起我衣袂飄飛,發絲如海,露出不足盈握的纖腰,扣指如靈蝶,柔肩靈巧劃出一個弧,加下輕盈如飛,柔美婉轉。突然一個下腰,輕擡左腿,僅用右腳踮着,僅用前足即可撐起整個身體,腳下如踩冰,流暢旋轉。
一曲奏樂已近尾聲,曲态高昂激烈,我輕躍式旋轉,兩百多圈,在風中如精靈如飛雪,君墨身上的蝴蝶皆來到我這一頭,環繞起舞,我與君墨相比,蝴蝶去她那兒時是老友重逢,而來我這兒時是偶遇知己,感情似乎更加濃烈熾熱,只是我可以輕易的支配它們來往有序。
衆人大驚,除了奏樂的,都停下自己的事兒往我這頭看來,像是欣賞一出大潮一般,壯闊心扉。
桓毅眼睛發直,往日有神的眸子裏倒映着我靈動的舞姿。
桓烨坐在高椅上,饒有趣味的翹起二郎腿,少了往日的正經。
桓睿似笑非笑的放下茶盞,一切盡在意料之中。
一舞罷,我心裏實在忐忑,君墨帶着我向绫布走去,我與她一同跪下,後頭的人也從驚豔中回過神,跪下,衆人皆跪下,一齊道:“修子宮【習子宮】獻藝畢。”
桓烨自若的偏過頭,瞥了一眼久久不能回過神的桓毅,深深嘆了口氣,替他六哥惋惜了一把,眼神示意邵東平過來聽旨。
邵東平快步走過來,畢恭畢敬的彎下腰,聽了一陣,才直起腰,盡力使尖細的嗓子更加有威懾力,朗聲道:“今日若說第一,當是桓修子。而,薄修子雖造詣亦高,可惜不是我北秦之舞,有違北秦修子身份,即日起,每日巳時前去前朝崇德殿打掃。”
君墨拍了我一下,我才神游回來。彎腰道:“修子薄梓馨領旨。”
桓烨轉頭看看桓毅,卻見桓毅也在看他,桓毅淺笑,桓烨無奈扯扯嘴角。
衆人皆知,崇德殿是弘德皇帝在世是常愛去的地方,相比皇極殿,崇德殿占地面積稍遜一籌,卻更加清幽樸素,适合靜心養氣。
後來弘德皇帝駕鶴歸西,孝貞皇帝也就是當朝的這位登基,雖一向崇尚節儉,卻從不住在節儉的崇德殿,具體原因不得而知。
有人猜測崇德殿又先帝的亡魂出沒,這才荒廢多年無人打掃。
有人猜測崇德殿內暗藏密诏,這密诏對孝貞皇帝不離。
有人猜測崇德殿別有洞天,內藏通往宮外的秘密甬道。
而怪就怪在,就連孝貞皇帝自己也從不派人去打掃,這讓謠言更加猖獗,崇德殿這個常出現在傳言裏的地方也變得神秘起來。
而如今孝貞皇帝破天荒的想起這個地方來,派人去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