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苦澀黑咖啡
這注定的不眠之夜, 邵明明向未婚夫說起她求學時與黃文娟之間的舊事, 又緩緩道出她對曹理明的懷疑, “看到她現這樣, 忽然覺得結婚實在沒意思。”
蒲良森緊緊握住她的手, “要對我、對我們的未來有信心。”
邵明明低落一笑, 将頭靠在他肩膀上。
惟希則招來黃家的保姆,“黃小姐今晚與平時有什麽不同?”
“和往常并沒有什麽兩樣……”
保姆誠惶誠恐。她受雇照顧黃太太飲食起居,本來是件極輕松的工作。和其他有錢人家的孕婦相比, 太太十分好相處,從不挑剔刁難她。
太太自身是一個十分自律的人,醫生、營養師為她安排的運動規劃、孕期飲食, 她都嚴格遵守,她這個保姆簡直清閑到無事可做。哪成想太太平平到懷孕七個月, 太太莫名其妙忽然間羊膜破裂, 她甚至連待産随身包都沒時間準備, 就匆匆和司機一起送太太來了醫院。
“我等在這裏一時也幫不上什麽忙, 黃小姐入院後有沒有需要的東西?我陪你回去取一趟罷。”惟希問兩手空空呆立着的保姆。
保姆恍然回神, 連連點頭, “有有有!”
“我送你們過去。”一直陪在旁邊的衛傥率先走向電梯。
“麻煩你了。”惟希不給保姆拒絕的機會, 半握住她的手臂, 帶她跟在衛傥身後。
衛傥驅車送惟希和保姆至黃文娟在市中心的住所, 随保姆進入偌大別墅。
偌大一幢裝修精致堂皇的別墅這時空蕩蕩的, 底樓中廳的燈亮着, 腳步聲在室內回蕩, 愈發顯得毫無人氣。
惟希趁保姆回房間整理物品的工夫,與衛傥分別迅速查看位于一樓的餐廳與偏廳。據保姆說,黃文娟回家先回卧室換衣服休息片刻,随後按時吃晚飯,飯後在偏廳彈了大概二十分鐘鋼琴,接着就開始覺得不适,發現有羊膜破裂跡象,她連忙叫司機和她一起将太太送到醫院。
惟希看見廚房流理臺上放着一個平板電腦,随手點開,是一周七天孕婦菜譜,這一餐是香煎銀鳕魚配西蘭花鮮蝦沙拉,時蔬瘦肉湯,焦糖核桃松子堅果餡餅,營養十分均衡,沒有孕婦禁食忌食的食物。
衛傥從偏廳返回與惟希在廚房彙合,朝惟希搖搖頭。偏廳是一片雅致的休息區域,放有一架博森道弗演奏鋼琴,琴凳上有一點點幹涸了的印記,琴譜翻了一半,看得出來離開得很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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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保姆從樓上下來,帶着一個鴕鳥皮手袋,一邊垂頭檢點裏頭的物品,一邊嘴裏念念有詞,“帶了,帶了……啊,還有藥!”
說着一路小跑奔進廚房,拉開冰箱邊落歐式地櫥的刻花玻璃門,取出兩瓶藥來,“在這兒。”
“黃小姐在吃藥麽?”惟希留意到藥瓶瓶身标簽全是英文,并無一個漢字。
“這是醫生叮囑太太吃的葉酸,要天天吃。先生特地從美國買回來的。”保姆準備将藥瓶塞進包裏。
“能讓我看看嗎?”惟希解下系在頸上的小方巾托在掌心,向保姆伸出手。
保姆稍一猶豫,轉而将藥瓶交給惟希。
這是一瓶美國制造的提取自然營養素、先進包埋壓片、易于服用吸收的葉酸,作用持久且安全。至少說明書上如此介紹。五十片一瓶的藥丸,這瓶吃得沒剩多少粒。
惟希以拇指頂開按壓式瓶蓋看了一眼,又用指腹壓下瓶蓋,順手包在小方巾裏揣進自己口袋,“走罷,希望那邊情況已經穩定下來。”
等三人返回醫院,曹理明也風塵仆仆地趕到。
“文娟呢?她沒事吧?”曹理明眼含焦慮,領帶拉到一半,松垮垮挂在脖子上,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一見到衆人,忙不疊問起妻子的情況,好似沒有留意到惟希與衛傥。
然而惟希衛傥齊齊注意到他一側嘴角微抿,臉上驚訝慌張的表情足足持續數秒之久。兩人對視一眼,保持沉默。
“文娟在産房裏,醫生已經采取了必要措施,”邵明明低聲對他說,“一直問你到沒到,有手術知情同意書需要你簽字。”
“文娟的身體要緊,其他都是次要的。”曹理明撸一撸頭發,轉而問保姆,“太太的東西都帶來了麽?”
保姆将鴕鳥皮手袋交給他,“都在這裏了,先生。”
曹理明拉開手袋翻看一會兒,擡頭,“文娟的藥呢?醫生叮囑她要每天服用的。怎麽沒有?!”
保姆下意識地看向惟希,見她在高大的衛傥身側對她微微搖頭,心裏莫名一顫,直覺還是自己認下來得好。
“出來得太倉促,所以忘記帶了。”
曹理明擺擺手,“算了,等一會兒讓醫生開一瓶罷。”
随後轉向諸人,拱手,“謝謝大家,為娟娟忙到這麽晚。”
他滿臉感激之色,配着連夜從外省趕回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腮上冒着新生的青髭的疲憊樣子,顯得十分誠摯。
蒲良森上前拍拍他肩膀,“客氣話等尊夫人平安後再說不遲,你從外地連夜趕回,也挺累的,先坐下來喝杯水休息一下,等一會兒醫生出來,還得你和醫生讨論決定治療方案。”
曹理明點點頭,順勢坐在走廊邊的長椅上。
他也沒坐多久,醫生便面色凝重地從産房內走出來,“産婦家屬來了沒有?”
“來了來了!”曹理明幾乎是跳起來走到醫生跟前。
醫生遞上一份手術知情同意書,示意他看一遍并簽字,“産婦現在羊膜早破并伴有頻繁宮.縮,恐有早産危險。送醫第一時間已經為她注射保胎針并滴注宮.縮抑制劑,但是效果并不十分明顯,已有早産跡象。産婦很可能無法順産,需要家屬在剖宮産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簽字……”
曹理明推一推眼鏡,仔仔細細将同意書看完,遲疑地問,“麻醉意外、大出血、神經損傷、新生兒濕肺……”
“這些都是剖宮産手術可能要面對的并發症。”
曹理明有些無措,“我需要征求一下岳父岳母的意見。”
“請盡快。”醫生說完,再度返回産房。
曹理明取出手機,顫抖的手指半天才與遠在首都的岳父和在普陀山的岳母建立視頻通話。
因是半夜,黃忍之過了頗久方接受視頻通話求情。他聲音中帶着濃重的睡衣,在他身後是酒店落地長窗透進來的微光。
“爸爸……”曹理明叫了他一聲,仿佛找到主心骨似的,聲音中帶了一點哽咽。
“發生什麽事?”黃忍之離鄉三十載,然而鄉音未改,帶着極重的閩南口音。他身旁傳來隐隐講話聲,遭他輕斥,“走開。”
曹理明眼角微動,“娟娟進了醫院,醫生說可能會早産,要我簽字同意。”
那頭黃忍之猛然站起身來,畫面一陣抖動,“我來首都前她不是還好好的?!怎麽才二十八周就發動了?”
曹理明伸手抹一把臉,“我也不清楚,醫生說剖腹産可能會面對各種意外……”
黃夫人更關心女兒安慰,“娟娟怎麽樣?她沒事吧?”
“孩子呢?能不能保胎到足月出生?”黃忍之則更關心金孫,“這家醫院行不行?不行立刻換一間更好的醫院!”
“黃伯伯,這家已經是市裏最好的婦嬰醫院。”在一旁的邵明明實在聽不下去,插嘴道。
黃忍之不料還有其他人在場,倒是黃母認識邵明明,“明明,娟娟可還堅持得住?我現在就下山,娟娟麻煩你先替我照應一下。”
黃母當機立斷結束視頻,黃忍之那邊哼了一聲,“簽字吧,一定要讓他們保證我的小孫孫的健康!!”
此時是半夜兩點,距離黃文娟被送入醫院已經過去七個小時。
衆人在産房外沒有聽見她發出一點聲響,仿佛是昏睡過去了。
産房內在進行手術,而産房外的衆人則在焦急地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種折磨。
蒲良森将自己身上的風衣脫下來蓋在未婚妻身上,好像這樣就能驅走她內心的寒意。
衛傥握着惟希的手,“眯一會兒罷,手術一時半刻不會結束。”
“我擔心。”惟希靠在衛傥肩膀上,手中的黑咖啡已冷卻,苦澀入骨。
她擔心黃文娟此番早産不是自然因素導致,而是人為造成。她口袋裏的那瓶孕婦葉酸很可能就是直接證據。
“別擔心。”衛傥擡手摸一摸她頭頂,瞥一眼在另一張長椅上已經睡着的唐心,在惟希耳邊低語,“你稍微睡一會兒,我會替你守着。等黃小姐平安生産後,我送你去本市最好的法證實驗室對藥瓶內的藥丸進行檢驗。”
惟希垂睫,“我有時常常希望自己只不過是疑神疑鬼,然而事實總是教我失望。”
黃文娟長相娟麗,家庭條件優渥,接受過高等教育,即便如此,在她父親黃忍之心目中,如此出色的女兒仍然比不上一個男性繼承人,抵不過他對傳宗接代的渴望。
“婚姻有什麽意義?可以合法傳宗接代生兒育女?”在這漫漫長夜仿佛永無盡頭的一刻,惟希問自己,也問坐在她身邊的衛傥。
衛傥太息,大掌将她的臉按向自己胸膛,在她額上吻一吻,“也許是當你老了,頭發花白,睡意沉沉時,沒人能阻止愛你的人守在你的身邊,細數歲月留在你臉上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