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柴爿大馄饨
沒有被小看的曹理明同學聚會出來,在通往地下車庫的電梯遇見一對情侶。兩人衣着低調優雅,男的生得高大威猛, 一看就不是善茬, 女伴纖細柔和,見到他進電梯, 客氣地朝他颌首微笑。
曹理明禮節性地點點頭,站在電梯內, 心裏反複回味同學會上獲得的各種消息。
官方渠道消息與小道消息,通過分析, 能獲得很多驚人的□□:政.府有意再興建一座大型主題樂園, 已進入選址階段,同期的地鐵、酒店、餐飲等配套設施也将全面動工。各旅行社已經開始招投标的前期準備工作,一切蓄勢待發。
他需要的正是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契機。
曹理明努力抑制自己興奮的心情,他得一個人好好消化今晚收獲的信息量巨大的消息,認真規劃一下未來的發展藍圖, 努力擺脫自己身上黃氏贅婿的标簽。
到地下車庫,他坐上自己的車, 目送剛才那對情侶乘坐的本特利駛向出口, 直都這一刻,曹理明才稍微放松了一點,向後靠在座椅的真皮靠背上,淡淡長籲一口氣。
有錢的滋味真好。他默默望着後視鏡中自己充滿野心的雙眼。
這樣的一雙眼睛,他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才能面對。其他時間,他必須是那個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顧家男人,不抽煙,不喝酒,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一舉一動都活在別人的注視下。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被仿佛理所應當,僅僅因為他是黃忍之倒插門的女婿。
曹理明慢慢發動汽車引擎,遲早有一天,他會證明自己,不以黃文娟丈夫的身份。
惟希和衛傥先後取下監聽耳機。
惟希一直相信第一眼的直覺,曹理明在電梯裏與她正面相遇的這一眼,實在透露出太多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東西。
同學聚會是一個非常非常容易令人放松警惕的場合,平時再端方的人,在同學聚會酒酣耳熱的時刻,多多少少都會放下一點戒備,流露一些真性情。然而曹理明由始至終,都保持着一種看似平和實則極其克制的情緒。
同學聚會散場,有人提出去唱歌,不少人附議,曹理明以要回家陪太太為由婉拒,大家都能很體諒他的現狀,也不強留他。當他不用再面對老同學時,他仍然在電梯裏對陌生人保持着一種絲毫不放松的姿态。
這令惟希大感意外。
這是一種極端過度自律的表現,看起來文質彬彬,親和有禮,但在這種極度壓抑背後,永遠有着深層次需要被釋放的東西存在。
那些有待釋放的東西,強大而且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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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傥似感覺到她的憂慮,騰出一只開車的手,輕撫她的肩膀,“相信自己的直覺。”
惟希點點頭。她還在等美國方面的消息。
法證之父艾德蒙羅卡說過: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她相信黃文娟和自己的直覺,現在需要的是線索所指,曹理明遠在美國的前女友身上能發現證據。
“惟宗在農莊沒有給你添麻煩吧?”惟希将曹理明的事暫放一邊,問起在緩歸園工作的弟弟惟宗。
王女士前天氣勢洶洶通過電話質問她到底把她的寶貝兒子徐惟宗弄到哪裏去了?為什麽兩星期不回家,也不給她打個電話?
惟希其時早把徐惟宗這茬抛在腦後,根本沒想起來過。王女士在電話那端的咆哮,使她恍然想起:啊,是,好像忘記“關心”在農莊出苦力的徐惟宗了。
聽惟希問及,衛傥失笑,“沒有。”
惟希狐疑地看他刀削斧鑿似的側臉,“真的?”
這實在不像她印象中的徐惟宗的作風,他從小到大,盡管并不是出自本意,但走到哪裏就惹禍到哪裏,從無例外。然後王女士就會一次又一次指責事件當中的另一方,維護徐惟宗。如此循環往複。
“看你對‘麻煩’兩字的定義是什麽了。”衛傥覺得她帶着一點點懷疑和不确定,仿佛有什麽事情不在她的掌握的樣子格外可愛,終于忍不住揉一揉她頭頂。“假如男孩子之間互相看不順眼,彼此怼對方幾句就算麻煩的話,那我簡直生活在麻煩的漩渦當中。”
惟希聽得微微笑,“看來是真的。”
衛傥點點頭。徐惟宗确實是個被寵壞的孩子,脾氣不算好,初來乍到不熟悉環境,嘴巴又不甜,剛開始幾天頗受了些排擠。不過他大概是不想辜負惟希給他的這次機會罷,雖然忍不住要與人起争執,但到底沒和人動手。
衛傥在農莊經理給他看的監控錄像裏發現徐惟宗因為收割水稻的速度比較慢,被喬司令說了幾句,他不服氣回嘴。喬司令伸手推了徐惟宗一把,場面幾乎失控,但他最終只是将手套脫下來往地上一擲,氣呼呼地獨自走開,避免了一場正面沖突。
“令弟最近工餘在向農莊裏的老師傅學習開小型聯合水稻收割機。”衛傥告訴惟希,“本來經理安排他和朝芳先熟悉農莊作業環境,并且在有機果蔬大棚裏負責蔬菜水果的采摘、清洗和包裝,不過他說他是男生,輕松的工作留給女士負責,他願意去做髒活累活。”
農場裏的師傅自然不同他客氣,喂豬食、捉活雞、收割水稻,什麽活累讓他幹什麽活。他竟也不抱怨。
相比之下,夏朝芳就嬌氣多了。
她已經被安排在工作最輕松的果蔬清洗包裝崗位,只需要負責将采摘下來的有機蔬菜水果送入小型蔬果清洗機內,機器會完成以前需要大量人力才能實現的分揀、清洗等工作,她做最後人工分裝而已。
即便如此,她第一天結束,累得連晚飯都沒去吃,直接回到員工宿舍,倒在床上就哭。領班大姐和食堂阿姨輪番過去開導,勸她多少吃一點飯,她都不予理睬。
領班大姐不得不聯系他。
“讓她哭。”衛傥第一次狠心,不去理睬聽筒那頭隐隐傳來的哭泣聲。
後來領班大姐私下告訴他,是徐惟宗從食堂帶了小米粥和蟹黃包回來,沒好氣地臭着臉說,“吃!你不吃別怪我不客氣!”
領班大姐笑起來,“我們好聲好氣,小姑娘死活不理,小夥子粗聲粗氣的,她偏偏就吓得聽話了,你說奇怪伐?!”
“令弟與朝芳,頗有共同語言。”衛傥笑着對表情略複雜的惟希補充了一句。
“??”惟希覺得這世界實在變化太快,她到底錯過了什麽?
“他們大概覺得是同批入職的同事,和其他人比起來,他們彼此更熟悉一點罷。”衛傥聳肩,“工餘上文化課,令弟有不明白之處,都會去問朝芳。”
夏朝芳沒有教小學裏混世魔王的本事,但教徐惟宗卻不成問題,兩個人你教我學,間或停下來,一個吐槽自己親姐是無情狠辣暴力女,另一個則控訴說好了要照顧她一輩子的哥哥忽然就變成冷血無情的大魔頭……
算是另一種形式的難兄難妹吧。
惟希在腦海裏想象了一下為人乖戾性格又臭又硬、混賬起來怼天怼地怼親媽的徐惟宗,和一看就嬌滴滴手無縛雞之力、受了委屈随時奉上兩行眼淚的夏朝芳,湊在一的場景……
“他沒發脾氣欺負人……罷?”
衛傥哈哈笑,“一物降一物。”
“我是否該欣慰?”惟希問,随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聽他交到朋友,我放心不少。”
衛傥捏一捏女朋友毫無綴飾的白淨耳垂,“第一次約會,請多想想與我有關的事。”
惟希的臉皮慢慢漲紅,連耳垂都變得滾燙。
作為三年感情一片空白的單身女性,做這樣的動作真的好嗎?她完全無法抗拒眼前的男色啊……
衛傥收回手,決定給女朋友一點适應的時間,讓惟希接受自己成為她男朋友的事實,一點點習慣他在她生活中的存在。
“走,帶你去吃都市傳說美食。”他看見惟希的眼睛閃亮,他的心情也随之愉悅不已。
衛傥驅車帶惟希到創智園區一間大學附近。街道兩邊用白線劃分的停車位已經泊滿各色車輛,收費員跑前跑後指揮倒車,遠處的小馬路傳來熱鬧的人聲,充滿了煙火氣。
衛傥拉起惟希的手,穿過斑馬線,轉進繁忙喧嚣的小路。
小馬路兩旁遍植懸鈴木的人行道上擺滿了夜排檔,除了附近高校的學生光顧,還有不少聞香而來的食客,在這條不過數米寬的小馬路上尋找記憶中的味道。
衛傥與惟希十指交握,走過香氣四溢的蔥油餅攤,小攤旁排着長長的隊伍,其中不乏衣着光鮮的都市男女,站在人行道上有說有笑,只為等一張咬一口又脆又酥,滿嘴蔥油香的蔥油餅。
對面人行道上一個賣米飯餅夾油條的小攤前一樣人頭濟濟,懷念這一份帶着淡淡酒釀甜香的味道的米飯餅的客人玩着手機耐心地等待一次只得十數個一爐的美味。
終于衛傥在惟希的饞蟲發出抗議前,領她停在一個阿婆的柴爿馄饨攤前。
小小馄饨攤支在一輛黃魚車上,一頭一只式煤爐,竈膛裏哔哔啵啵燒着木爿,架一口大鍋燒着滾熱的水,另一頭老阿婆一邊包馄饨一邊招呼客人随便坐。
其實也不過是一張可以折疊的方桌,兩張條凳。
有客人先來一步,已經占了座位,惟希和衛傥就坐在人行道上的懸鈴木下頭隔壁攤的塑料椅子上,就着煙火蒸騰的熱烈,惟希與衛傥依偎在紅塵裏。
等阿婆送上一碗熱騰騰的馄饨,滾熱的馄饨湯裏紫菜蝦米蛋皮絲和一撮碧綠生青的香菜的味道飄出來,沖散了夜晚的涼意,溫暖兩顆寂寞已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