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2
惟希推開方勝紋雕花門,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透過門上的雕花棱格,在青磚地面上投下錯落的光影, 正對着前門豎着一座透雕花卉六扇屏風, 梅蘭竹菊松柏雕飾其上,腰板浮雕纏枝蓮紋, 裙板雕有夔龍壽字紋,端莊穩重又富貴大方。 以她的眼力,也只看得出絕不是近代仿的, 應該是清早期或者更早流傳下來的古董。
轉過屏風,茶室的大堂裏設着一個小小的戲臺,此時此刻正有兩位彈詞藝人,上首執三弦,下首持琵琶,徘徊婉轉地唱着玉蜻蜓。惟希站在一旁聽了兩句:
“……他笑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笑你口念彌陀假惺惺。笑我佯作輕狂态,笑你矯情冷如冰。笑我枉自癡情多, 笑你不該少憐憫。長眉大仙呵呵笑, 笑的是——你瞞我, 我瞞你, 錯過青春無處尋,無處尋!”
這時有穿月白色唐裝上衣黑色麻料直管褲、眉目清秀的小堂倌上前來接待惟希,“請問客人幾位?”
“我與杜女士有約。”
“請随我來。”
堂倌引着惟希在兩旁門楣上挂着“鳥鳴澗”、“碧紗櫥”等各色牌匾的走道上向前,來到不厭居門口,輕輕敲門等到請進的答複後替惟希推開門。
不厭居裏,邵明明已經先一步到了,正坐在黃楊木的椅子裏把玩桌上插着一簇嬌豔欲滴的四季海棠的青瓷美人瓶,見惟希進門,放下手中的花瓶,招呼她落座,“我還請了一位好友,你不介意吧?”
惟希搖頭。
穿着休閑,姿态惬意的邵明明笑問,“最近可忙?什麽時候和衛傥一起,我們四人出海釣魚?”
惟希睇一眼邵明明,只見她笑靥如花,眼角眉梢都是開心快樂的顏色,不免替她高興。
蒲良森此人,行事讓她有些許疑惑,不懂他為什麽執意要扭轉自己對他的印象,不過他也并沒有進一步糾纏她。日常生活中蒲生是個頗懂情調又極其克制的人,從她對他的調查就能看得出來。回國至今,他除出與邵明明的戀情之外,再無其他任何緋聞。他一不沾染女明星,二與女同事也沒有過從甚密的行為。仿佛是一個十分理想的伴侶。
“我的工作性質,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忙得腳打後腦勺,所以沒辦法給你一個準确的時間。”
“你能力這麽強,做什麽不換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邵明明捧腮問。
惟希失笑。這未婚夫妻二人,像是約好了,先後勸她跳槽。
“大概我沒有太大的追求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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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邵明明小姐聳一聳鼻尖,做一個“我才不相信你”的表情,這時敲門聲再次響起,她才聞聲正坐。
先行映入惟希眼簾的是來人碩大的肚子,惟希視線上移,才随後看見來人長眉杏目,笑吟吟的粉面。惟希和邵明明齊齊起身,一個替進門來的孕婦拉椅子,一個則接過孕婦臂彎裏的手袋放在一旁。
孕婦笑容明朗,“想不到懷孕後待遇如此之好,能得我們邵大小姐的殷勤照拂。”
邵明明橫她一眼,三人一邊重新落座,她一邊向惟希介紹,“這是我中學時的死對頭,黃文娟。”又對摸出手帕來擦汗的孕婦道,“這是我新交的朋友,徐惟希。”
黃文娟向惟希微笑,“你好!我來得遲了,讓你久等。”
邵明明朝着雅室的軒窗揚一揚精致的下巴,“我看你的車已經停了有一段時間。”
惟希随着她的視線望去,透過軒窗明亮的玻璃,正好能看見停在茶社外頭的那輛保時捷911 carrera s,不由得心想:看起來溫婉秀氣的一個人,然而骨子裏到底還是透着淩厲,難怪和“杜女士”是朋友。
黃文娟淡淡一哂,“唉……懷孕就是這樣辛苦,月份大了以後,總是忍不住要跑洗手間。”又垂頭對着肚皮,“真是個磨人的小東西!”
話雖這樣說,臉上卻洋溢着毫不掩飾的将為人母的喜悅。
邵明明朝惟希挑眉,“看她現在這副樣子,你絕想不到她以前是多厲害的一個人,讀書的時候一言不合二話不說薅頭發就揍,被她打過的男生女生不計其數!”
孕婦聞言先是笑得巨肚直顫,随後一手捧着肚子,一手“啪”一聲拍在邵明明的手臂上,“拜托你給我留一點面子好伐?不就是以前打過一架麽?有必要逢人就拿出來說,敗壞我在你朋友眼中形象嗎?”
“此時不報,更待何時?!”邵明明笑得眯眼。
惟希不能想象眼前這兩個看起來就十分養尊處優的女郎當年打架是何等情形。
“不說這些,我們先叫茶點。”黃文娟取過雅室桌上古色古香的竹簡酒水單展開,打算遞給惟希,“很高興認識新朋友,我做東,徐小姐別同我客氣。”
“對!別和她客氣,點最貴的!”邵明明斜過身去将頭擠在孕婦身旁,“我要吃消靈炙、松子鵝油卷,還有荔紅步步高!惟希,此地好幾樣茶點據說是唐代傳下來的。”
黃文娟用白嫩的手指緩緩把邵明明的額頭頂遠,“這是什麽香味?嗆死人。”
邵明明喊冤,“曉得你懷孕以後變狗鼻子,我什麽香水都沒抹!”
說着還擡頭四周聞一聞,“你幻嗅!”
惟希微笑。原來大小姐私底下和朋友在一起,是如此活潑。
黃文娟向惟希道歉,“失禮失禮,教徐小姐看笑話了。”
惟希搖搖頭,“是我羨慕兩位如此深厚的友情才真。”
三人最後叫了四色茶點并一壺适合孕婦飲用的菊花綠茶。
“要你們遷就我,實在抱歉。”
“黃小姐太客氣了。”惟希總覺得黃小姐待她實在客氣太多,恐怕今天絕不是喝茶交朋友這麽簡單。
等茶水點心送上,茶博士體貼地替三人關上雅間的門,黃文娟取過與淨白瓷茶壺相配的素淨白瓷茶盞,在茶托上一字排開,洗杯、涼湯、投茶等每一個步驟都進行得有條不紊,從容自得,當伊一手執壺,一手輕壓壺蓋,手腕輕提,微微拉高茶壺,又輕垂壺嘴,如此三起三落,清澈的茶湯三高三低注入茶盞內,動作行雲流水,柔婉優雅,賞心悅目。
黃文娟将茶水奉至惟希與邵明明跟前,這才說,“我今日托明明居中請徐小姐來,不單單是想和徐小姐交個朋友,還是有事想麻煩你。”
果然!惟希颌首,“請講。”
黃文娟微微忖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雖說家醜不可外揚,但這件事的源頭,要從家父說起。家父單名潛,字忍之。”
惟希“啊”一聲。
說黃潛她也許不很知道,但提起黃忍之,那真是鼎鼎大名了。
黃忍之祖籍潮汕,自小離家跟着做廚師的叔父到浦江來當學徒。十年出師,先在各色大小餐館裏當過廚師,後來自己創業,成立他餐飲集團的第一間潮汕菜館。因口味正宗,食材新鮮,沒多久就開出分店。黃忍之經營有方,兩間潮汕菜館逐漸擴大成在本埠和全國擁有數十家分店的大型連鎖餐飲企業,專做精品潮汕菜,在本城五星級酒店還有他家的高端餐廳。
如果說邵明明之父邵向前是建材大亨,那黃忍之則是當之無愧的餐飲大亨。
黃文娟神色有些許迢遙,“家父因祖籍潮汕,打骨子裏十分重男輕女,他也從未掩飾這一點。家母只得我這一個女兒,當時響應國.家號召,再沒有生第二個孩子。最初家父是想将我送給老家的親戚抱養,他好再要一個孩子,只不過我出生後他的餐飲生意日漸紅火,家母說我命中帶旺,怕送走我的同時把財運福運也一起送走了。”
說到這裏,黃文娟輕哼一聲,邵明明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安撫地拍一拍邵明明手背,“我沒事,已經過去這麽多年,我還有什麽看不開的。”
她朝惟希聳肩,“家父不但重男輕女,還極其迷信,到底沒有把我送回潮州老家。不過他也沒有就此熄了生兒子的心,在外頭一直有女人。家母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聽之任之,只明确表示,如果生下兒子,驗明真是黃家的種,便抱回家由她撫養。”
邵明明冷嗤,“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都一把年紀了,黃伯伯還沒死心?”
惟希不便發表意見,但看得出來這件事并不是什麽秘密,黃文娟也很坦然,仿佛已經接受這荒唐滑稽的現實。
“我從小要強,總想證明自己并不比任何一個男孩差。”她喝一口茶潤潤喉嚨,“我讀書時名列前茅,以優異的成績高中畢業考進大學,當時明明勸我和她一起出國,可是我為了争一口,想讓家父看到我不僅僅是一個他花錢供到大學畢業的花架子,選擇留在國內,一邊打工一邊完成了學業,這期間除了年節收的紅包,我沒要過家裏一分錢。”
想起那段往事,黃文娟撫摸着肚子,輕笑,“當時真是把自己逼至極限,人又黑又瘦,明明和我視頻通話時簡直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立刻乘飛機回來陪我。”
邵明明緊一緊兩人交握的手,以示支持。
黃文娟接下來所說的經歷,讓惟希目瞪口呆。
她大學畢業,順理成章進入自家公司任職,從基層做起,一步步穩紮穩打,一年後升遷直華東地區市場部主管,就在她以為自己能大展拳腳成就一番事業給父親看的時候,其父卻忽然要求她找個入贅女婿,馬上結婚,盡快生一個內孫給他。
黃文娟當時難以置信地望着她的父親。他難道看不到她的努力,看不到她做出的成績嗎?一個男性繼承人對他真的就那麽重要嗎?
“我真的想對他咆哮,可是我的教養不允許我那麽做。”黃文娟把玩手中的茶杯,“獨生子女家庭有幾個願意讓兒子入贅?至于那些非獨生子女家庭……”
她聳肩,做一個“大家都懂”的表情,“家父大概也料到我會産生抗拒心理,一手替我安排數場相親,我也因此認識了我現在的先生。”
惟希忽然之間意識到,鋪墊了這麽久,正題終于來了。
黃文娟現在的丈夫是黃忍之公司裏年輕有為的員工,會英法日三國語言,主要負責開拓市場這一塊,他年輕,有想法有沖勁,所做的提案有不少一經推出就大獲好評,因此引起黃忍之注意,将他列入自己招婿的候選人名單,安排他與女兒相親。
“我大可以拒絕父親把我當成生繼承人的生育機器,可是我沒辦法一天天地忍受母親唉聲嘆氣,父親冷眼相對的無盡折磨,所以我做出讓步,向他們妥協。我會盡快結婚,盡快生孩子,然後得到解脫,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黃文娟注視自己手上的鑽戒,“除了我先生,家父還另外安排了兩名相親對象,接觸下來,我還是覺得和我現在的先生聊得最投機。我們年歲相當,有很多共同話題,他學識淵博,幽默風趣……”
惟希注意到邵明明神色中有一點點不以為然。
“我先生由寡母撫養長大,上頭有一個哥哥,已經結婚。我們相處半年後覺得彼此都很喜歡對方,家父也向他明确了招贅的意圖,并表示會在我們的婚房附近買一層大公寓房,供他母親和兄嫂居住,由我們出資贍養老人并請家政助理幫忙料理家務。”黃文娟側頭回想,“他并沒有立刻答應家父,只說這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回去與長輩商量。三天以後,他先來找我,握着我的手對我說,他愛我,在外人眼裏,招贅也許意味着吃軟飯、沒地位,可是在他心裏,他只是不想因為自己莫名的倔強,而錯過一輩子的真愛。他還直言願意和我簽訂婚前協議,包括家父買給他母親和兄嫂的房子,一概只寫我的名字,贍養老人和請保姆的費用他自己就能負擔。我不是不感動的。”
事情如果真像看起來這樣完美,就不會有今天這一場見面了,惟希想。
黃文娟接下來的話驗證了她的猜測。
“我們結婚三個月後,我如願懷孕,我先生以‘晚上經常會接到工作上的電話’為由,開始和我分房睡。他對我并不冷淡,但是總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去處理。他在研究美國市場,兩次出差去紐約考察,說要像百勝餐飲集團把肯德基、必勝客連鎖快餐開到中國來一樣,在紐約第五大道開一間高檔中餐廳,推出最正宗的潮汕菜,讓美國人品嘗到真正的中國美味。他野心勃勃,眼裏全是對未來充滿希望的閃光,我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那個想要做出一番事業的自己,所以我沒有在分房睡這件事上過多糾結。
“可是不知道是我懷孕後多愁善感、疑神疑鬼,還是其他什麽原因,我總覺得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卻又拿不出具體證據,我只是有很強烈的直覺,我不會喜歡将要發生的事。”
“所以?”惟希輕問。
“所以我想拜托徐小姐,替我調查一下我先生最近的行蹤和他在籌劃的事情,”黃文娟緩慢而堅定地說,“不必在意費用。”
标題 Chapter 31 黃豆豬腳湯
惟希沒有覺得黃文娟疑神疑鬼,恰恰相反,她深以為女性的直覺在很多時候都準确得吓人。黃文娟苦于沒有證據支持她的懷疑, 無法與父母親人傾訴溝通,幸好有邵明明, 作為她最堅定的支持者,居中聯系惟希,希望能調查清楚她先生, 是否如同她的直覺在暗中策劃什麽。
周一一早, 惟希将黃文娟請托的工作告訴唐心,麻煩她做一下曹理明的背景調查。她相信黃父在為女兒介紹相親對象前, 也一定對候選人做過一番調查, 可是他未必會像專業人士一樣挖掘得那麽深,黃文娟所說也僅僅只是她了解的那一部分而已。
唐心一聽黃忍之、黃文娟、曹理明的名字, 新染的淺棕色眉毛一挑, “哈”一聲,“她竟然能忍到現在!”
惟希看向一臉“我早知會有今日”表情的唐心, “換成你,你會忍多久?”
唐心大力敲擊桌面, “我?我一天都不會忍!希姐, 如今是什麽時代了?!黃老頭還死活想要一個兒子繼承家業?一把年紀眼見生子無望,就把腦筋動到女兒身上,逼着女兒找上門女婿……啧啧,真是槽多無口,虧他做得出!”
顯然,叛逆到特立獨行,父母都拿她沒辦法的唐心,對餐飲大王黃先生的做法很是不以為然。
惟希思及唐心剛剛跟在她身邊的時候,就很明确地表示她完全沒有繼承唐先生的公司的意願,她的目标就是拿着父親唐伯乾給的巨額生活費,自由自在地度過每一天,要不是唐先生執意要求她必須找一份全職工作,否則就停掉她的生活費,又拉下老臉到處托人,她才勉強呆在盛世裏。
唐心一拍胸.口,“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保準四十八小時之內把曹理明的底子查得清清楚楚!”
惟希見她如此落力,忍不住笑微笑。唐心有唐心的生活社交圈,除開上班之外,她和惟希仿佛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雖然唐心努力想将自己的上司徐惟希拉進她那個社交圈,可惜她的幾番嘗試都沒能成功。
但是唐心在土豪圈內很有人緣,有許多連惟希都無法掌握的消息渠道,頗多陳年秘辛,問她準沒錯。
果不其然,隔日唐心就将厚厚一疊背景調查報告交到惟希手裏。
“這麽多?”惟希考慮過由寡母撫養長大的曹理明成長的過程未必如黃文娟一語帶過的那麽簡單,可是也沒料到會是這麽厚一摞。
“不要太精彩!”
惟希翻開報告,越看越驚心。
報告內附有曹理明從幼兒到求學直至畢業期間的照片,看得出來小時候生得虎頭虎腦,十分可愛,中學發育長高後脫去青澀稚嫩,仿佛一夜之間,就變得高大英俊。
曹家兩兄弟成年後面貌都酷似母親郁汀汀,但曹理明則更像一些,與保養得宜的曹母并立在一處,嬌小的曹母和小兒子看起來更像是一對姐弟。
曹母郁汀汀一九六零年生人,十五歲趕上最後一批上山下鄉,與同齡人奔赴大西部,次年歷時十年之久的動蕩結束,知青們陸陸續續返城,郁汀汀也在其中。
回城後因為沒有更高的文化,她服從街道安排,進入當時的浦江國棉十二廠當擋車工,後結識了同為國棉十二廠的機修工人曹愛國,兩人确立戀愛關系,第二年經組織同意,結為夫妻。八零年長子曹理光出生,三年後次子曹理明出生。當時已經實行計劃生育政策,為此曹愛國受到廠裏計劃生育科工資降級處罰,并受此影響失去的機修組組長的職務。
曹理國因而倍受打擊,開始酗酒,喝醉就在家裏打罵妻子和幼子。他們當年住在過國棉廠職工樓內,此事算不上什麽秘密。曹理明五歲時,其父曹愛國因一次酒後導致的生産事故當場死亡。由于是他本人醉酒上班,沒有遵守安全規定,所以不能認定為工傷死亡,廠裏出于人道考慮,還是給了郁汀汀一筆撫恤金。
郁汀汀寡母帶着兩個兒子,日子過得不是不艱苦的。寡婦門前是非多,頗有幾個異性向她獻過殷勤,被她拒絕後傳出不少難聽的流言,職工樓彼時家家戶戶還在用液化氣鋼瓶,有兩次鄰居家的老公見她實在扛不動,出手替她換了,惹得其妻在樓道裏跳着腳罵山門。
此事直接導致郁汀汀母子三人從職工樓搬到附近的老公房居住,雖然房子沒有以前大,但有獨立衛生間和供煤氣的竈間,自此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曹母因為丈夫在世時一直遷怒打罵小兒子,所以對他格外關心和保護,遇到什麽事情都以他的感受為重。有傳言因為房子小,曹理明直到初中還與母親睡一張床。
惟希皺眉。假使曹母這麽愛重次子,怎麽會同意他入贅黃家?
報告中後段都是曹理明如何聰明,學習成績如何優秀。因為家庭關系,老師同學都對他格外照顧,他在集體中一直受到大家喜歡。他曾在少年宮學過三年吉他,在學校裏屬于文體全面發展的好學生。大學時期,他曾交往過一個女朋友,但在畢業前夕,兩人和平分手。女方出國留學,現在美國定居。
美國。惟希以手指在這兩個字下方來回用力劃了兩下。
除此之外,唐心還額外附送黃忍之的緋聞。
“黃老頭在外頭養的一個情婦三年前生下女兒,如今又有身孕,算預産期,恐怕與他大女兒的産期相差無幾。”唐心兩眼放光,“不曉得黃女士可知道她又要當姐姐了?”
惟希聞言幾乎想問唐心,她這唯恐天下不亂的脾氣,究竟遺傳自父母哪一方?
下班後惟希驅車到母親王超英和弟弟徐惟宗暫時租住的老公房,停車後在小區附近的鹹肉菜飯館子裏買兩份炒飯配兩碗黃豆豬腳湯打包帶上去。
因徐惟宗惹下的麻煩,王女士賣房賣得極不情願和匆忙,鐘放的手下并沒有給他們多少時間尋找暫時容身的過渡房,徐惟宗又被打斷了腿,王女士出院之後只好匆匆在附近找了一家房産中介租借一套一居室,将家中能搬走的各種家具雜物一股腦塞進這小小的一室一廳當中。
惟希敲門時王女士前來應門,見是女兒,伊雙眼一亮,剛習慣性地打算罵她兩句撒氣,想想還要讓她每天來伺候他們兩母子,只得把湧到喉嚨口的話咽回去,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惟希,“下班了?來來,進來坐。”
惟希走進屋內,不大的客廳被櫥櫃沙發塞得滿滿當當,徐惟宗坐沒坐相地斜躺在沙發裏,兩腳趿拉着拖鞋翹在茶幾上,正在打游戲。聽到母親姐姐在門口.交談,原本不想動彈,稍一猶豫,還是收回腳,放下游戲手柄,人也坐得筆直,“阿姐辛苦了,侬坐。”
惟希瞥了一眼沙發上随手抛着的毛巾與外套,沒有坐下的打算。像他這種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被寵壞了的媽寶,早就應該痛揍他一頓,扔到農村去挑肥種地!
徐惟宗順着她的視線看到沙發上亂糟糟的東西,讪讪地伸長手臂,一把都摟過來塞到背後。
惟希将手裏的外帶餐盒放在茶幾上,“你先吃飯,吃完飯我有話和你說。”
王女士在一側卡巴眼睛,想斥責女兒沒有買菜過來親自下廚,然而只見兒子乖乖地拆開塑料拎袋,取出裏面的塑料餐盒,埋頭大口大口吃起來,完全不像平時對她抱怨飯菜不可口,菜多肉少的那副樣子,內心竟頗不是滋味。
惟希很不想理王女士,然而想起祖母的殷殷叮囑,到底還是維持住起碼的禮貌,“也給你買了晚飯,你吃過飯了嗎?沒有的話,和惟宗一起罷。”
王女士縱有再多不滿,終究還是忍了。自兒子當着她的面被放高利貸的人打得骨折,她就曉得,這個女兒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囡囡了。
“你和惟宗說話,我一會兒再吃。”王女士說罷擰身進廚房去了。
徐惟宗三口兩口将一盒炒飯吃個精光,一碗湯也喝到底朝天,随後從茶幾上抽一張餐巾紙抹幹淨嘴巴。
惟希淡問:“吃飽了?”
徐惟宗點頭如搗蒜,“吃飽了,吃飽了!”
“好。周六早上我會過來接你,你穿得幹淨整齊一點,最好去剃個頭,人看起來也精神些,然後我帶你去面試。”
面試?徐惟宗聽得一愣。
“麻煩你配合一點,否則我不介意打斷你的另一條腿,免得你出去闖禍,殃及家人。”
惟希這話說得不帶一絲煙火氣,卻教徐惟宗吓出一身冷汗,被打斷過的左腿腓骨隐隐作痛,嘴裏忙不疊答複,“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惟希意地點點頭,對躲在廚房裏聽壁角的王女士說一聲“我先走了”,拉開門從容離去。
王女士這才從廚房裏出來,一邊嫌棄地打開外賣餐盒,一邊問兒子,“她要給你介紹工作?”
徐惟宗蔫頭巴腦,“只是去面試,能不能成功還不曉得呢。”
王女士戴着金戒指的肥手在他後腦勺上一拍,“你打起精神來!沒聽見你姐姐說的話嗎?!她從小主意就大,現在認識的都是有錢人,給你介紹的工作一定不會差。只要你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姆媽就放心了。”
王女士回想起兒子出生後這二十年,自己失去工作,和丈夫離婚,早早就辦理了待退休在家撫養照顧兒子,偏偏兒子還不懂事,受壞女人引.誘,至今一事無成……王女士想着想着,悲從中來 ,捧着飯盒,痛哭起來。
徐惟宗很少見母親如此,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好半天才伸手輕輕放在她背上,聲如蚊讷,“姆媽,你放心,我這趟會好好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