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1軟籽甜石榴
緩歸園裏的農舍是一處典型的江南農居,傍水而建,黛瓦青磚,雕梁翹角。底樓進門是寬敞的客堂間,桌明幾淨,先惟希一步進門的老白夫妻已經坐在一面臨水的軒窗前,倚水品茶,見衛傥引惟希進門,兩□□一下眼神,老白心領神會,不等惟希再往裏走,便遙遙朝她舉一舉茶杯,“這塊風水寶地我們先占了,衛傥你帶惟希另找一個好位置看風景吧!”
同來的公司同事起哄,“老白要和嫂夫人單獨約會啊?早知如此,我們就不來當這個電燈泡啦!”
“就是就是!連愛徒都這麽毫不留情地趕走,哪裏還有我們的立足之處哦!”
老白聽了,抓一把花生朝起哄的兩人擲去,“再啰嗦就趕你們出去喂蚊子!”
衆人哄笑,室內頓時熱鬧起來。
惟希暗暗瞪了師傅一眼,你敢不敢做得更明顯一點?!
老白只管拿後腦勺對她。
客堂間另一邊與未婚夫同坐的邵明明朝惟希招手,“惟希!”
衛傥笑問惟希,“一起坐?”
惟希點點頭,雖然她內心深處是很想離這對未婚夫妻遠一些,但是看到邵明明與蒲良森相偕而笑,又并不想為他們平添什麽變數。畢竟男才女貌,真真是一對璧人。
才一邁步,惟希手心倏忽一熱,垂眼望去,衛傥指節分明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自然得如此天經地義,仿佛曾這樣攜着她的手走過每一段路。
衛傥牽着惟希走到未婚夫妻坐的八仙桌旁,替惟希拉開四腿八拴束腰直背雕轉珠的雞翅木八仙椅,等她落座,自己才坐到她身邊,取過桌上的茶壺茶盞,為她斟茶倒水。
邵明明半支香腮,眨着一雙明媚大眼注視衛傥将倒得八分滿的茶杯擱在盞托上遞給惟希,半真半假地沖蒲良森嘆息,“原來衛大哥是這麽細致體貼的人啊,和你形容得截然不同……”
原本展臂搭在未婚妻八仙椅椅背上的蒲良森聞言,似笑非笑地收手摸一摸她的頭頂,然後為她在茶盞裏續上半杯熱氣缭繞的茶水,又向衛傥傳授經驗,“老婆永遠是對的,只要她豁翎子,哪怕她根本不喜歡喝茶,你也要立刻接翎子替她斟上。”
“我有這麽不講理麽?”邵明明側頭,嘟嘴問。
伊今天穿一件藕粉色小尖領真絲襯衫,搭配一件淡淡薄荷綠絲光羊絨針織開衫,頸上戴一串鑲淡金色珍珠項鏈,褪去了堅硬幹練的一面,通身都是柔軟嬌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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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生執起她的戴着訂婚戒指的手,在手背落下輕輕一吻,“不,因為我愛你之故。”
兩人四目相對,膠纏在一處,慢慢靠近彼此,勾頸親吻。
惟希幾乎沒地方落眼,心裏大是感嘆,蒲生此人真是情話技能滿點。
衛傥在她耳邊,徐聲問:“我打算進廚房看看,要不要一起去?”
惟希大力點頭,要要要!
惟希跟在衛傥身後走進廚房,頓時大感親切。
農舍的廚房和她家老房子裏的廚房是一樣的,青磚砌成半人高的爐竈,竈臺上鋪着白瓷磚,兩處竈眼裏各坐着一口黑黝黝樸實無華的生鐵大鍋,眼下木質鍋蓋嚴嚴實實地蓋在大鐵鍋上,有絲絲縷縷的熱氣從鍋沿逸出,帶着誘人的香氣。下頭竈膛裏燒着柴火,偶爾發出哔哔啵啵的爆裂聲,竈臺一邊的四層紅漆嵌螺钿花鳥開門的碗櫃裏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一應餐具。另一頭的木質長案上則堆滿各種各樣當季的食材,等待處理,師傅老白采購的整扇小牛肋和海鮮也在其中。
衛傥從門邊的挂鈎上取下白圍裙系在腰上,指一指長案邊的架子,對惟希道:“上頭有剛摘下來的石榴,最初開始籌建農莊的時候,栽下去的石榴樹,今年頭一次結果。正宗的突尼斯軟籽石榴,你嘗嘗看,不甜不要錢!”
說完,他自己都忍不住微笑起來。
惟希踱過去,果然看見架子上頭擱着好幾個竹匾,盛裝着各色魚幹菜幹,其中一只竹匾裏是幾只滴溜滾圓、飽漲得好像要裂開來的大石榴。
衛傥執水果刀刀背,将刀柄遞向她。惟希接過兩個做埃及人姿勢的小人标志的水果刀,輕輕剖開石榴,随着刀尖切入到光滑的果皮,她幾乎能聽見空氣中“哱”的一聲,紅色的石榴皮順勢就崩裂開,露出裏頭鮮紅飽滿如同紅寶石般的石榴果粒來,被刀尖戳破的果粒裏濃甜的紅色果汁流到惟希的指尖上。
惟希下意識地将手指上的果汁吮了吮,甜蜜的味道令她忍不住嘆息。
衛傥掇條板凳給她,“坐着慢慢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呢喃了一句“謝謝”,坐在木凳上,一面剝石榴吃,一面觀察衛傥。
他像是行走在廚房之中的國王,慢條斯理的悠然,卻又井井有條的從容,一切都臣.服在他的腳下,秩序井然。他不費吹灰之力地拿起整扇小牛肋排,用廚房紙吸去表面的血水,在牛肋排表面撒上一點鹽,稍微用手抹開後放在一邊,随即取過一個雙耳大鑄鐵盤子,往裏倒滿粗粒海鹽,鋪滿整個盤底,之後将老白帶來的海鮮用水沖洗一下同樣吸幹表面的水分,一股腦将蝦和貝類堆疊在海鹽上,信手切半個檸檬與迷疊香、羅勒一起塞在食材的縫隙裏,以粗粒海鹽将所有的海鮮埋起來,拿燒烤用錫紙将整個鑄鐵盤團團包裹,端起來闊步走到竈臺跟前,彎腰,徒手塞進其中一個柴火燒得旺旺的竈臺裏去,起身擡腕看表。
“八分鐘。”
惟希吹一聲響亮的口哨表達自己的敬佩。
廚房側門兩個大嫂捧着拆好了的蟹粉碗進來,聽見口哨聲,圓臉大嫂樂了,“哎呀!原來老板喜歡會吹口哨的姑娘!”
盤發大嫂眨眼睛,“不是随便哪一個會吹口哨的姑娘都行,村口煙紙店金帶娣也會吹……”
大嫂們心領神會地相視哈哈哈笑起來,不過見惟希并不害羞局促,兩人遂将蟹粉放在條案上,擠眉弄眼地離開廚房,走得老遠了還能聽見她們的笑聲。
衛傥恍似未覺,自去大冷藏櫃裏拿出一爿豬前腿,拎起來“啪”一聲放在條案上,惟希聽聲音就知道這爿豬肉分量不輕。只見他将豬腿前後左右細細端詳數秒,便抄過刀具架上的中式片刀,斬件去骨,将其中最好的一塊肉脂均勻的肉皮一面朝下,拎起一點點豬肉,将刀刃斜切進肉與肉皮之間,扯住下面的豬皮,往自己身體方向微拉,刀刃輕易地在肉皮與白色脂肪間前行,不過是一個喘息的工夫,一塊完整的豬皮就取了下來。
衛傥将豬皮放在一旁,“這是好東西,做成皮凍最好吃。”
惟希大力點頭,“我小時,冬天祖母常向肉攤老板索客人棄之不要的豬皮回來,用燒熱的鐵鍋把豬皮表面的豬毛燙去,焯水後切成細細的絲,放兩片生姜進去,熬一鍋濃濃的豬皮湯,整鍋擱在室外半天就變成一鍋皮凍。吃飯的時候切一塊改刀成片,蘸着蒜蓉醬麻油,那味道!”
衛傥聽得微笑連連,他懂得她一字一句裏關于味道的回憶的每個微小的細節。他把去了皮的豬肉捧至水鬥邊稍微沖洗,以廚房紙将表面的水吸幹,重新放在砧板上,取多一把廚刀,先切小塊,随後左右開弓,手工剁起肉來。
惟希為他絲毫不遜于專業廚師的手法所折服,“你是怎麽做到的?”她也下廚,但充其量是家常菜初級廚藝,再複雜一點的,不是不能嘗試,只是一方面嫌麻煩,一方面她一個人開夥倉,懶得弄步驟繁複的菜式。手工剁肉餡更是從沒嘗試過。
衛傥的刀在砧板上剁得“哚哚”有聲,“熟能生巧。”
惟希很好奇以他的年紀和從事的職業,有什麽機會熟能生巧,可是又深深覺得自己再問下去或恐有探人隐.私之嫌,遂将吃了一小半的石榴放下,“這是要做獅子頭用的?可需要我幫忙?”
衛傥看一眼她躍躍欲試的面龐,将兩柄廚刀讓給她,“你幫我剁兩下,我去給烤盤轉個方向。”
惟希走過去接過兩把中式廚房刀,猛地覺得手腕一沉,不由得暗暗咋舌。她平時在家用慣西式廚刀,幾乎沒摸過中式片刀,想不到竟然如此之重,真要想将兩把都掄起來刀肉,沒有一點臂力和腕力,還真做不到。不過是衛傥走到竈膛跟前彎腰将鑄鐵盤用通爐竈用的鐵釺勾出來轉一百八十度再推回去的時間,她剁了十幾下,已覺得手臂有點酸。
衛傥從竈臺邊返回條案前,站定看着惟希兩秒,伸手穩住她的胳膊,“肩膀和上臂不要動,手肘稍微夾住身體兩側,用小臂帶同手腕,揮刀幅度不要太大,這樣既節省體力,也能很好地使力。”
惟希按照他教的方法,雖然覺得姿勢有點別扭,但果然比剛才省力得多。
衛傥默默看了片刻,覺得她已經掌握了要領,才上前接手,“這裏交給我處理,得麻煩你幫我把那筐青菜摘一摘,每顆青菜只留菜心和外面的三片嫩葉。”
惟希鞋跟一磕,“是!保證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