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1.
我叫唐随意。
今年幼兒園大班, 五歲, 是個爺們。
由于父母都很懶，懶得翻字典找好名字, 所以給我取名為随意。
本來我覺得沒什麽。
直到有一天我知道整天跟着一起打鬧嘻哈的孟家崽子叫孟和寧，宋家崽子叫宋冬遠，聽上去就和我的名字不是一個畫風。
關鍵是随意這兩個字筆畫還特別多。
他倆都會寫自己的名字。
我寫不出來。
我覺得自己很失敗, 名字很失敗，人也很失敗。
失敗的我一氣之下去了舅舅家。
可是舅舅家樓下的安全鐵門關得緊緊的, 門上的樓宇對講機太高了, 我跳起來都沒辦法夠到。
我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失敗。
實在是太難過了, 我坐在安全鐵門前大哭出聲。
前面似乎有腳步聲傳來，我覺得可能是我擾了小區居民的安寧，所以被人舉報，他們讓保安叔叔來抓我了。
越想我就越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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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張地看着前方，連哭都給忘了。
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 我鼻子一酸, 所有的委屈一擁而上, 更加想哭了。
來的人是我的舅舅，他對我特別好。
舅舅一看到我, 眉頭就皺了起來：“怎麽跑這兒來了？”
随即又問：“哭什麽？”
我朝舅舅撲過去，舅舅雙手一撈就将我抱了起來, 我在他肩膀處的衣服上擦幹淨了鼻涕眼淚, 其實我都忘了我到底是在哭什麽，哭安全鐵門關得太緊？哭夠不着樓宇對講機？哭我名字筆畫太多了我寫不出來？哭爸爸媽媽給我取名字取的過分随意？
我突然又不想哭了。
看着舅舅肩膀上濕噠噠的一片, 反而有些想笑。
媽媽說過今晚會給我做可樂雞翅吃，爸爸說過明天會帶我去水族館，我想吃可樂雞翅，也想去水族館。
所以我覺得還是回家回比較好。
但舅舅問我為什麽哭，我總要給他一個答案的。
于是我向舅舅說道：“我一想到我到現在都還沒有舅媽，我就覺得難過。”
2.
今天爸爸媽媽有事出門，第一次留我一個人在家。
這也意味着，我終于有機會将他們結婚時所錄的CD偷偷拿出來看了。
很開心。
為什麽要偷偷呢？因為爸爸之前一直是不肯讓我看的，他一邊将CD放進帶密碼鎖的櫃子裏，一邊表達對我的不屑：“小屁孩一個，看你的小豬佩奇去吧。”
我當時很憤怒，以至于到現在一年過去了，這件事也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因為比起小豬佩奇，我更喜歡看喜羊羊與灰太狼。
我覺得我的爸爸很不尊重我的喜好。
也許是出于這種報複心理，我對于他不想讓我看到的婚禮CD已經達到了非看不可的執念程度。
所以等他們一出家門，我第一個想法就是去櫃子裏找那盤CD。
爸爸的密碼向來沒有新意，是媽媽的生日。
但這次将媽媽的生日輸進去，卻沒能成功。
這實在是出乎意料。
我又試了試其他幾個數字，還是沒能成功。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靈光一現，我跑進書房打開電腦，在搜索那攔點出語音，然後對着麥克風大聲地念出“唐訴結婚”幾個字，果然搜索出了結婚日期。
在密碼鎖上按下對應的數字。
櫃子開了。
嘻，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裏面除了CD還有好些東西，有幾張畫，有一對款式完全不一樣的戒指，有一串手鏈，以及其他更多的東西，我都不是很感興趣，直接拿起了CD。
一年間的渴望終于得以實現，我興高采烈地在電視上播放起來。
首先在畫面上出現的是我的爸爸，他穿着白色的西裝，因為爸爸實在是長得太像我了，所以雖然我不是很想承認，但他這樣确實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帥。
站在爸爸旁邊的是穿了一身黑西裝的宋叔叔，也就是宋冬遠那小子的爸爸，宋叔叔的歌可好聽了，我們幼兒園經常放，聽說他在我爸媽的婚禮上是伴郎。
我沒看到媽媽。
所以我快進了。
快進了一會兒還是沒能看到媽媽，不過我看到了幹媽，我便按下播放鍵，我知道幹媽是婚禮上的伴娘，她經常給我提起。
幹媽将爸爸和宋叔叔一行人攔在門口，不讓他們進去。
她讓人端來四個小紙杯，杯裏裝了水。
幹媽解釋道：“這裏有酸甜苦辣四杯水，新郎四杯都要喝，喝到哪杯就得說出件與新娘間關于這種感受印象最深刻的事。”
第一杯是辣水。
幹媽和媽媽都很喜歡吃辣，但爸爸不太行，所以一杯辣水下去，爸爸臉都紅了，有些狼狽。
我突然有些喜歡這個環節。
爸爸緩了好一會兒才能說話。
“辣的話……應該是以為再也遇不到她後，有一天随随便便打了把游戲，然後隊友裏有個ID叫做林小鳥，她突然開了麥，一開口就是她的聲音，那時候的沖擊确實用辣來形容很貼切。”
說得什麽玩意兒。
聽不懂。
要不是為了看爸爸喝其他水時的表情，我真的又想快進了。
我想看媽媽。
第二杯水是苦水，與辣水不同，爸爸喝這杯水時很平靜，沒有我想象中那種苦到扭曲猙獰的表情。
我意識到爸爸似乎一直以來都不怕吃苦。
有些失望。
不過爸爸這次只說了句：“失去聯系的那十年都挺苦的。”
看來他是真的不怕苦嘛。
所以說起來才會這樣輕描淡述，一筆帶過。
第三杯是酸水，幹媽确實是下了狠心，每一杯水裏面的料都給得很足，爸爸龇着牙深吸了口氣，眉心都攏到了一塊兒，看得出來爸爸最受不了酸了。
宋叔叔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然後給爸爸倒了杯白水過來。
爸爸這才能夠開口，不過還沒說話，他倒是先低下頭笑了一聲，然後說道：“這還得從夏星星開個變聲器來撩我媳婦兒說起，兩人那叫一個情投意合，聊得東西天南地北，我就像空氣一樣，自己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感，當時生怕她會喜歡變聲器夏星星這種類型，心裏酸慘了。”
周圍哄堂大笑。
我就完全聽不明白了。
怎麽又扯到了夏阿姨身上？
這有什麽好笑的？
變聲器是啥？
大人的世界，真難懂。
最後一杯自然是甜水。
我喜歡吃甜的東西，心裏覺得這杯比起其他三杯簡直強了千倍萬倍，爸爸喝這杯時也算得上輕松。
幹媽讓他說最甜的事。
爸爸又笑了，不過與剛才那種笑出了聲不同，爸爸這次只是嘴唇往上揚了揚，像是情不自禁。
他只說了九個字：“都太甜了，想不出來。”
這九個字一出來，周圍所有人的表情瞬間變成了“受不了受不了完全受不了”
幹媽更是一副抓狂的樣子：“我為什麽要問你這個問題，這根本就是自讨糧吃！”
宋叔叔還在旁邊捂着肚子笑：“哈哈哈哈哈說些什麽騷話哈哈哈哈哈”
我看得眼睛都要閉上了。
一個接着一個的哈欠打。
其實爸爸說得沒錯，我真的該去看小豬佩奇，至少佩奇說的話我能聽懂是什麽意思。
正在我快睡着的時候，媽媽終于出現了。
我一下清醒過來，盯着電視目不轉睛。
媽媽可也太好看了吧。
就好像天生适合穿婚紗的仙女一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份好看，就是覺得真不愧是我的媽媽，我現在能當上幼兒園校草全部都是她的功勞。
鏡頭一切，切到了爸爸身上，他站在門口看着媽媽。
我剛想抱怨為什麽不把鏡頭多給媽媽一些，卻突然看見爸爸似乎……似乎是掉了滴眼淚下來？
我從來沒見爸爸哭過，以至于都沒能反應過來。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爸爸已經雙手将媽媽抱了起來，身後的姥爺一直在忍不住提醒“小心點小心點”，姥姥和幹媽給媽媽整理着婚紗的裙擺。
整理好後姥姥說道：“去吧。”
随後爸爸便抱着媽媽走出房間。
而留在房間裏的姥姥和姥爺紅了眼圈。
我也不懂他們為什麽會哭。
就像之前我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一樣。
真是複雜。
我又倒回去看了好幾遍爸爸那滴眼淚，怪不得爸爸不肯給我看，原來因為他在這裏面居然還哭了。
羞羞。
我将畫面暫停尋思着要不要截個圖，卻聽到門“咚”地一聲，開了。
我看過去。
爸爸和媽媽提前回來了。
媽媽問：“又在看喜洋洋灰太狼了是不？”
爸爸很是不屑：“他除了這個還能看什麽。”
我僵在沙發上。
心想完了。
3.
我叫唐随意。
爸爸表面很嫌棄我，其實特別在乎我，買什麽都會想着我的份，也經常會帶着我玩，我聽說爸爸小的時候家庭很不幸福，所以我沒有爺爺和奶奶，我雖然表面上也很嫌棄爸爸，不過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希望爸爸能幸福。
因為我真的很愛我的爸爸。
媽媽脾氣有時候不太好，兇起來時我和爸爸一句話都不敢說。我上小學時被高年級的同學欺負，沒忍住還了手，結果被惡人先告狀，對方第二天就找了家長來學校責問我，并且要求見我家長。
媽媽來的時候只問了我一句話：“誰先動手的？”
我老老實實答了。
媽媽便讓我去辦公室外面等着。
過了不一會兒，那位跑來責問我的家長哭着出來了。
辦公室裏的一衆老師紛紛向媽媽投以敬佩的目光。
自那時起，我就深刻的認識到，惹誰都不能惹媽媽。
但有時候我還是控制不住內心想要調皮的欲望，讓媽媽追着我大罵小兔崽子，把家裏弄得雞飛狗跳。
然後爸爸來負責收拾殘局。
家裏這樣有生氣。
我覺得挺好的。
誰讓他們給我取名随意呢。
我偏偏要随着自己的心意，讓他們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