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生辰
面對祖父的詢問, 謝淩雲垂了頭, 輕聲道:“也沒什麽, 就是女孩兒間的幾句話。”
——她不想教祖父知道紀恒要求娶她一事。她心說,反正是成不了的, 何必教更多人知曉?
忠靖侯看了孫女一眼, 沉吟道:“既如此, 你先回去吧。”
“是。”謝淩雲低聲應着,施禮離去。
剛走兩步, 卻聽祖父在身後道:“阿芸, 等一等。”
“嗯?”謝淩雲不解, 駐足回頭看向祖父。
“東西落下了。”忠靖侯聲音不大, 然而謝淩雲聽得一驚。
祖父所說的東西,是指那個玉匣子,她先時放在了桌上,紀恒并未帶走。謝淩雲有些慌亂,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笑笑:“是,方才忘了呢。”
她幾步走至桌邊, 收了玉匣子, 放置袖中,又施了一禮:“那孫女告退。”
忠靖侯擺手道:“慢着。”
謝淩雲依言站在一旁,低眉斂目,等祖父示下。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 才聽忠靖侯不緊不慢地問:“你于太子有恩?”
謝淩雲琢磨着他能說出這話,肯定是知道些什麽,又不确定的。她想了一想,幹脆說道:“上回重陽節,阿芸和七哥去西山,與太子和豫王在一處歇腳。就幫了一點兒忙,恩情倒稱不上。”
見祖父面色凝重,她又繼續說道:“只是宮裏不提這件事,我想,許是不便教人知道,也就沒有告訴祖父。”
忠靖侯皺眉:“所以,殿下此番是為了跟你道謝?怎麽不停你提此事?”他聲音大了幾分,待看見小孫女白淨的臉上有些迷茫,又有些驚恐,暗暗嘆了口氣。終是說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謝淩雲點頭:“是。”
她走後好一會兒,忠靖侯才給自己斟了杯茶。不過茶早已經冷了。
謝淩雲回到自己院子時,看到了仍在等她歸來的謝蕙。
謝蕙急問:“阿芸,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謝淩雲搖頭道:“沒事啊,沒什麽的。”
“嗯,沒事就好。”謝蕙随口應着,心裏卻隐約有些不大舒服。阿芸方才急急忙忙出去,肯定是有事嘛。然而轉念一想,阿芸也十三歲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也很正常。
這麽一想,她就釋然了,笑道:“阿芸,明日就是你十三歲生辰了呢。前一陣子,我只顧着七姐姐出嫁的事,把你的生辰也給忘了……”
她一提到生辰,謝淩雲不免會想到剛剛離去的紀恒以及五公主,他們所贈的玉匣子并玉镯還在她袖中好好躺着呢。哦,對了,紀恒的生辰也在這幾日。他問她讨要禮物,她好像什麽也沒給他。
她有些心虛,輕聲道:“忘了也沒關系,又不是什麽整數。”
謝蕙失笑:“那哪兒行?”
阿芸次次都給她厚禮,她怎能忘了阿芸的生辰?她姨娘死後,父親與她也不大親近。她唯一覺得親近點的,只有阿芸了。
見阿芸嘿嘿笑,似乎不以為意,謝蕙輕輕握了妹妹的手,心說,以後有了機會,一定好好對待阿芸。
嫁女與娶妻不同,今日謝家雖然忙碌,但到底要忙的事情有限。薛氏作為嬸嬸,更是早早就忙完,收拾了準備休息。
謝律喝了些酒,略微有點醉意。他将醒酒湯放在一邊,拿了熱毛巾敷面。好一會兒,他才喝了醒酒湯,說道:“七姑娘嫁出去,接着就該是蕙兒,再然後就是阿芸了……”
薛氏收起釵環,應道:“喝醉了?蕙兒不是訂下了麽?就在三月。阿芸不急,明兒才十三歲呢。倒是那次說的懷信跟金家姑娘,可以過明路,正式定下了。”
謝律“唔”一聲,懶懶地道:“嗯,你看着辦吧,怎麽着都行。”
薛氏哂笑,心說,金家姑娘是你選的,你自己都定了,還怎麽着都行?
“懷信這孩子,近來越發不像話了。”謝律皺眉道。
進京以來,他忙着公務,沒怎麽管謝懷信。他也想過給謝懷信捐個前程,可是常常十天半月見不着謝懷信的人影,也不知他整天忙着什麽。
薛氏随口應道:“可能成了親就好了,有媳婦兒勸着,會懂事一些。”——在謝律面前,她很少說謝懷信兄妹的不好。
謝律點頭,對這個兒子他頗有點恨鐵不成鋼。明明在綏陽時,謝懷信看着挺好的,他不禁懷疑,是不是那時他把這孩子寵壞了?
不願再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謝律起身去屏風後洗漱。
次日一大早,謝淩雲便起身,換上了鮮豔點的衣衫,來給阿娘請安。這是她這輩子過的第十三個生辰,許多事情她已經很熟悉了。
薛氏照例給了她一套頭面,謝淩雲笑着道謝後收了。現在不用,以後肯定能派的上用場。
謝淩雲出門的次數不多,她在京城裏沒幾個故交好友,而且她的生辰,也沒必要大辦。先時她尋思着當日唐詩雨生辰給她遞了帖子,如今她生辰要不要也請了唐詩雨過來。但又一想,若只請了唐詩雨一人,未免顯得尴尬。——她們二人并未親厚到這種地步。
她猶豫了一下,跟謝蕙商量。然而她剛一提唐詩雨,謝蕙就紅了臉,好一會兒才道:“不必,你這又不大辦,沒必要的。你若請了她,倒顯得你跟她是閨中密友。”
謝淩雲點頭:“是,而且她來了姐姐也尴尬。”
謝蕙當即紅着臉去掐妹妹:“什麽我也尴尬?胡說八道!”
兩人笑鬧一陣,到底還是沒給唐詩雨下帖子。
于是,謝家九小姐生辰這一日,與往常并無太大分別。尤其昨日還是謝七小姐出閣之日。
不過到了傍晚,宮中有太監奉了皇帝旨意,來給謝九小姐祝壽,并送上皇帝的賀禮。
謝淩雲望着禦賜的一百個壽桃,目瞪口呆,心中感嘆:皇帝可真是有心了。雖說這壽桃是宮裏的禦廚用面粉做的,甚是可口。可是,一百個她也吃不完啊。
不止是她,謝家上下都很意外。上次皇帝下旨要阿芸進宮去陪五公主過生辰都讓人稱奇了,怎麽還賜了壽桃給她?!
太監離去後,面對反應不一的家人,謝淩雲只得說道:“多半是五公主的意思。皇上日理萬機,也是看在五公主面上。不然,哪裏會記得我的生辰?”
忠靖侯沉默了一瞬,讓人散了,複又把小孫女喚過來,于無人處,問道:“阿芸,你對東宮到底有什麽恩情?”
“我……”謝淩雲道,“算是救命之恩?”
“……”
“當時有人要行刺太子和豫王,我打敗了那刺客。”謝淩雲說的很平淡。
而忠靖侯卻瞪大了眼睛。東宮遇刺一事,他聞所未聞。若是救命之恩,也就能理解皇帝對她的看重。只是,她打敗了刺客?!
怎麽可能?!他這個小孫女今天才十三歲,身形纖瘦,眉眼中猶帶稚氣。他掃一眼她的胳膊,看着細細的軟軟的。
打敗刺客?忠靖侯搖了搖頭,不大相信。
謝淩雲道:“我跟着舅舅學過武藝,尋常人等不是我的對手。”想了想,她極為保守地說道:“像七哥那樣的,我一次能打十個,不成問題。”
忠靖侯呆愣了半晌,才道:“給我看一看。”
此刻,他們在存晖堂外,落日的餘晖灑在身上。謝淩雲環顧四周,沒什麽可給她練手的,她也不想搞破壞。
可她也不好打一套拳啊!她皺了眉,低聲道:“改日再讓人修一下吧。”
“什麽?”忠靖侯不解。
謝淩雲道:“祖父請看。”她後退兩步,指着青石板地面淺淺的腳印。那腳印是凹進去的。
“這……”忠靖侯驚駭莫名,能于無聲無息間在青石板上踏出腳印?這得多大的力氣?
謝淩雲微微有些遺憾,她的內力還未臻化境。當初師傅踏的,比她這個深多了。
忠靖侯良久才道:“真沒想到,你竟有這個本事。”
他見過薛裕幾次,知道薛裕有點能力,但沒想到跟着薛裕學武的阿芸竟也本事這麽大。他心中惋惜,可惜了薛裕一身的本事,于這太平盛世,竟也只做了苑馬寺卿。若是在疆場殺敵,必然是一員猛将。
謝淩雲道:“跟舅舅學的,皇上也知道。那次還問我,願不願意收徒弟呢。”她說着這話,悄悄看着祖父的神色。
然而忠靖侯卻擰眉道:“皇上怎麽問這個?你一個姑娘家,難不成還去開武館收徒?”
他尋思着皇帝說收徒,自然不會是讓她去教幾個跟她一樣的小姑娘。
謝淩雲“哦”一聲,低了頭道:“祖父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忠靖侯擺了擺手,讓她自行回去。他要好好消化一下方才的事情。
平整的青石板上,仍留着兩個淺淺的腳印。
謝淩雲自己留了幾個壽桃,剩下的全分給了旁人。她在薛氏那裏,小心地回答父母的問話。
薛氏已經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心裏有淡淡的擔憂。皇上看重阿芸,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阿芸,皇上怎麽知道你的生辰?”
這一點,不單單薛氏好奇,謝律同樣困惑。
謝淩雲道:“可能是五公主說的吧。那回五公主問我,我就答了。”她心說五公主年紀小,影響力可不小。
謝律嘿然一笑,暗想,定然不會這麽簡單。臣子過生辰也不見皇上有什麽表示,怎麽偏生她一個小姑娘,皇帝就巴巴地賞了壽桃?
哎呦,謝律心裏忽然生出一個不大好的想法,臉色不由地一變。皇上第一回 見阿芸,是今年六月,當時就賞了阿芸随身佩戴的玉佩。後來又是要她進宮給五公主過生辰,又是上次珠寶首飾古玩玉器,這回則是壽桃。
皇上不會對阿芸有什麽不好的念頭吧?
謝律心中一凜,然而不消片刻,他就又轉了念頭。不可能啊,皇上的性子他還是了解的,皇上顧念先皇後,又說了不立後,不選秀,不會是他想的那樣。
難道是……
謝律又看一眼小女兒,十三歲,正是青春年少,容貌美麗,惹人憐惜。莫非是皇上想讓阿芸與太子……不對不對,謝律暗暗搖頭。
先時他對阿芸很有信心,覺得阿芸的容貌便是做太子妃也使得。後來聽聞皇上重視孫家,猜測孫家多半是要再出個皇後的。
若太子妃是孫家女,那跟阿芸就沒什麽關系了。
謝律雖說自己有妾室,但是并不樂意自家女兒去給人做小。他心說,阿芸要做,就做太子妃。阿芸不做良娣。雖然說宮中妃嫔皆有品級,但是……
薛氏輕嘆道:“按說皇上賞賜,你該進宮謝恩的……”
謝淩雲忙道:“不用,阿娘,不用的。”
她心說,她救了皇帝兩個兒子,皇帝給她一百個壽桃并金銀珠寶,是答謝也是賞賜。還有之前給的玉佩,誠然皇帝對她不錯,但她近來并不想進宮。紀恒要她考慮,她考慮不出什麽。
謝律看一眼女兒,問道:“上回你進宮皇上有沒有對你說什麽?我瞧皇上對你很好。”
謝淩雲想了想,她幫助過太子和豫王一事,都說給祖父聽了,真說給爹爹和阿娘也不要緊。
她慢吞吞道:“沒說什麽。皇上是對我挺好,那回在舅舅家的莊子上,他還說他拿我當侄女看呢。而且,而且我上個月幫過太子和豫王。”
“什麽?”謝律與妻子對視一眼,均看見了對方眼中的疑惑,“怎麽回事?你怎麽幫了太子和豫王?”
他們的女兒看着乖巧聽話,何時竟瞞着他們跟太子和豫王有了接觸?
謝淩雲這才将重陽一事簡單說了,末了又道:“皇上不對人提起,我也就沒說。爹爹阿娘,你們也不要告訴別人。給人知道了不好。反正對我來說,只是一件小事。”
謝律夫婦眼中俱是驚異。不過兩人關注的點并不相同。
薛氏道:“阿芸,你——”她柳眉倒豎,美目中猶顯怒氣,“你好生大膽!那是什麽關頭,你竟也敢沖上去?你都不知道害怕嗎?”
她現下想想,心裏都後怕。那人是帶着兵刃的刺客!阿芸竟然就這麽沖了上去!還要不要命了,若真有個萬一……她越想越害怕,眼圈兒慢慢紅了。
謝淩雲吓壞了,後悔而難受,連忙去安慰阿娘,口中說道:“阿娘,我錯了,我下回一定小心。阿娘,你別哭啊……”
薛氏別過了頭,并不搭理她。
謝淩雲小心拉着阿娘的胳膊,放軟了聲音,嬌嬌怯怯地道:“阿娘——你不要難過了。舅舅教過我武功,我心裏有數的……”
“還說你舅舅!”薛氏猛地拔高了聲音,“你就會跟着你舅舅胡鬧!你聽說他當年救駕,你也非要救一回是不是?!連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裏?”
她知道女兒跟着舅舅學武,但是學都學了,她再阻止也來不及了。她最害怕的就是阿芸仗着自己有幾分本事,就膽大肆意。阿芸本就性子憨直,若又驕傲魯莽,如何能教她放心?!
謝律咳一聲,幹笑道:“琬琬,話不是這麽說,那是太……”
薛氏橫了他一眼,他默默合上了嘴。
謝淩雲一怔,心中莫名酸澀,輕聲道:“沒有,阿娘,我不是,我愛惜命呢,我很愛惜我的小命。我知道……我知道我有爹娘,我想活得好好的。可是,阿娘,我武功很厲害的,我能确定他打不過我。”
薛氏沒有說話。
謝律看氣氛不對,就轉了話題,說道:“怪不得皇上要豫王就番,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薛氏依然沒有吭聲。
謝淩雲道:“阿娘,我說真的。我向你保證好不好,我能保護我自己,我會顧好我的安全。”她很想說,阿娘,其實我也能保護你啊。
她不大明白,為什麽阿娘見過她的本事,卻還是對她不大放心呢?她确實有保全自己襄助他人的能力啊。
薛氏看着女兒,心中又是一嘆。這麽多年了,阿芸的性情,她很了解,說好聽些,是單純;說難聽點,真的是憨了。阿芸跟着舅舅學了點本事,她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好。她想的更多的是,這本事會不會給阿芸帶來壞處。
她只希望阿芸可以尋一門不錯的婚事,一生幸福。至于會武功、救了太子還是皇帝,她不感興趣,甚至隐約有點懼怕。
“阿娘……”謝淩雲的眼睛也濕漉漉的,眼圈兒微紅。
薛氏輕輕摸了摸女兒的發頂,嘆道:“不說這些了,今日還是你的生辰呢。”
謝淩雲大力點頭:“嗯嗯,不說了不說了。”
謝律忽道:“阿芸過來,爹爹給阿芸帶了好東西回來。”
“什麽?”謝淩雲好奇。
謝律從懷裏掏出一套九連環來,笑道:“鬧騰了這麽久,倒把這事兒給忘了。”
謝淩雲接過九連環,輕聲道了謝。
薛氏斜了丈夫一眼,說道:“阿芸多大了,你還拿這個給她玩兒?”
“這不是阿芸生辰麽?”謝律笑道。
“啊,要不,我解開之後,給讓兒玩兒?”謝淩雲忙道。其實在天辰派時,她也解過九連環。這東西,還真難不倒她。
謝律道:“這提議好,我看讓兒也聰明得緊,給他玩兒也好。”
“是呢,是呢,我也覺得讓兒聰明。他都學着念詩了呢。”謝淩雲努力順着爹爹的話,試圖轉移阿娘的注意力。——當然她所說的念詩,也不過是跟着大人一句一句複述。畢竟謝懷讓還小。
果然薛氏輕笑,說道:“他那哪裏算念詩?說起來,今兒是你的好日子,他這做弟弟的,也該給你說幾句吉祥話。”
謝淩雲一笑,應和道:“嗯。”
他們閑話一陣,謝淩雲估摸着阿娘心情好轉,才起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з^)-☆麽麽噠~(^з^)-☆麽麽噠~(^з^)-☆一轉眼又快周末了,啦啦啦啦啦啦。
愛你們,親一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