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盛夏
這日是周三,洋城大學學生論壇最新一則帖子裏說——
【樓主不是本市人,來洋城一年愛上了這裏熱的要死的夏天和真的會凍死的冬天。更無可救藥的是大一選了院花的課,從此踏上不歸路,即使他從不劃考前重點我也還是堅定不移第二年再做院花褲下臣。
想知道有沒有和我一樣的朋友?順帶提一句,我是男孩紙。】
回帖挺多的,學生們頂着稀奇古怪的ID院花來院花去,似乎不怕被文學院顧青舟教授知道他有這麽個雅號。
而此時,此教授在學校附近茶座給好友接風,通身書生氣濃厚,面相端正寬厚,一雙眼黑白分明,瞳仁璀着奪目的光澤,好似畫龍點睛般使他更多了一些難以言說的貴氣。
淋杯納茶,一舉一動皆當得起學生們所說“院花”二字,
顧教授與好友聊了一會國外的月亮沒有國內圓,外國人玩計算機沒中國人牛逼後,點開了手機裏的魔豆直播,他稍微遲了點,直播已經開始。
ID叫黑面毛孩的主播姑娘說自己最近愛上《D大調卡農》,她是個有名的不露臉主播,直播一貫沒有圖像只能聽聲音,隔着一條網線深藏自己。
柔和的鋼琴曲與彈幕同時飛起,顧青舟看見其中一條——
【黑面老阿姨別裝淑女,請本色出演23333】
主播笑了下:“別給我整那麽多糟心事,今天只想分享一些文字。”
又過一條彈幕:【一百塊,賭你今天也沒辦法念完小紙條!】
【一天不聽我家毛毛罵人不舒服斯基:一百塊+1】
【心情不好就看直播:+2】
【小泉叮當定便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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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廣播節目的旁白文字是貫穿全過程的重點,唯獨這家,因很難有順利念完的時候,旁白此物無奈只能從重要角色降級為三線配角,粉絲們遂戲稱為小紙條。
主播不為所動,背景音減弱,有些中性的嗓子帶着清晰利落的咬字響起:“小時候吃炸雞愛可樂,現在喜歡配啤酒,老年人的生活多了酒精,就能騙自己一會兒,輕松一點。你有注意到自己的這些變化嗎?今天來聊聊,生活将你變成了什麽樣子。”
大概在這個主播的計劃裏,接下來會聽到一些令人沮喪的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的退讓,然而她接了第一個連線,對方是個高三學生,說自己懷孕了。
主播大概靜默了幾秒,彈幕又洶湧起來——
【瑟瑟發抖,老阿姨要發飙了。】
【就說一百塊不能再多了!】
【不愛吃炸雞,等着聽你罵人下酒2333】
顧青舟瞟了一眼茶盤邊擺着的電子日歷,現在距離高考不到一百日。
學生驚恐不已,哭着說想自殺,讓黑面姐姐救救她。
只聽主播直接關了背景音,嗓子裏沒有了剛才的輕松,帶着點疏離和狠決,問學生:“你覺得自己可憐嗎?”
學生哽咽地嗯了聲。
“我覺得你是自找的!”
學生哇一下哭得更大聲,好像整個人都奔潰了。
“你以為自己是幸運女神怎麽地,又有性生活又不會出事,全世界都圍着你轉,你想怎樣就怎樣?帶個套能有多難?事後藥随便一家藥店都有,你要是怕丢人,網購也可以。不要跟我說年少無知,借口,都知道左愛了會不知道買套?十年前我還信,現在?網上什麽都有,你能找到我的直播會不知道怎麽避孕?”
學生:“我……我……嗚嗚嗚嗚嗚……”
主播:“貪圖一時爽,搞出人命火葬場,現在哭什麽哭。”
【66666】
【小妹妹這個我也不幫你~】
【孩子他爹呢?想上你的時候甜言蜜語,現在怎麽不吭聲啦?】
彈幕裏說什麽的都有,那學生哭聲漸落,斷斷續續不停,主播罵歸罵,最後還是幫學生指了一條路:“讓你爸媽帶你上醫院把孩子打掉,至于讓你懷孕的那個人,如果大學畢業後這段感情能開花結果,我會祝福你們。”
【今日金句:貪圖一時爽,搞出人命火葬場。】
學生搖擺不定:“我……我……”
“不敢說?那你試試把孩子生下來會不會好一點,你随意,跟我沒關系。”
說完這句,主播掐了連線,從她說把孩子打掉這句開始彈幕基本就滿了,這會兒在空白的背景音下,她選了幾條來念——
【你怎麽能那麽說,她年紀還小堕胎會對身體造成非常大的傷害!】
主播反問:“會比高中辍學出去給人洗盤子,十年後混成社會最底層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傷害更大嗎?”
【她現在擔心又害怕,你剛剛說話太不客氣了!】
那把嗓子清清楚楚帶着輕蔑的意思:“那我應該怎麽說?啊你不就好棒棒,要不要給你鼓鼓掌再舉高高,是不是還想要親親?這樣?”
【你這什麽态度?你有沒有想過因為你的不負責任會毀了一個孩子!】
“孩子?嗤,有性生活的孩子麽?不喜歡我的态度就從我的直播間滾出去。”
【堕胎是邪惡的!】
“還是你有更好的辦法?OK,那就留着吧,生了你們養?不養就別逼逼。”
怼完這幾個後彈幕稀疏了些,留下的都是支持主播的粉絲。
【為了阿毛變成抖啊抖:真的自殺怎麽辦?】
主播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現在的學生沒那麽脆弱,她既然敢來找我,就應該知道我的脾氣。自殺這鍋我不背,我又沒推她下天臺。”
***
同桌喝茶的李茂被吵得頭疼,嘶了聲問顧青舟:“你看這麽無聊的東西?”
“挺有意思。”顧青舟說完正好直播結束,他反手把手機扣在桌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這間茶室重新安靜下來,李茂問顧青舟:“你要找的人還沒找到嗎?”
從他的語氣可知,這是件只有彼此知道,不輕易提及的事。李茂記不清是幾年前的深夜,顧青舟給遠在美國的他打電話,請他幫忙查一個ID的微博登入記錄,那時候玩微博的人少,查個ID不算什麽難事,顧青舟要找的人從某一日後就再沒有登入過。
“已經不重要了。”顧教授淡淡說着,一雙好看的眼緩緩移開,提及另外一件事,“珊珊知道你回來了,讓你晚上賞臉一起吃個飯。”
李茂連連擺手:“你那個寶貝妹妹,我惹不起躲着走還不行麽?”
“你知道的,她一直喜歡你。”顧教授眼皮翻翻,看着對面的人,“雖然我和你一樣覺得珊珊配你太可惜了些。”
一想到機靈古怪的顧家小妹李茂牙疼般嘶了聲,趕緊換話題,戳顧青舟痛處:“我聽說伯父伯母這幾年催你催得緊,怎麽,還不想結婚?伯父的脾氣可是不怎麽好。”
只見顧教授淡然地端起茶杯:“我不想做的事誰能勉強我?”
半月後,顧青舟受邀前往加拿大滑鐵盧大學瑞納森學院參加為期一周的文學研讨會,回國當天順道去學校取一份文件,在教員辦公樓遇上王主任。
“剛才看好多學生都往禮堂去,這是來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王主任抹了抹頭頂僅剩的一片稀薄煩惱絲,嘆了口氣:“你不知道,前幾天出事了,大四有個學生失戀鬧自殺,幸好發現的早,我們及時把人從天臺抱下來了。”
好像是着了魔一般,每年都有那麽幾個尋死的學生,誰也說不清楚究竟怎麽回事。
王主任問顧青舟:“正好你回來了,要不要跟我一塊去看看?這次來講座的人是學生們自己選出來的。”
“還有一點資料要整理。”顧青舟對這類感情講座并不感興趣,一手拉着行李箱,另一手拿着文件袋。
王主任點點頭:“那你趕緊回去吧。”
兩人道別後分開,顧青舟倏爾回頭叫住王主任:“學生們選了誰?”
王主任眯眼看了看手裏的資料:“黑——黑面毛孩02……怎麽叫這名字?”
洋城大學的思銘路非常有名,兩旁是一年四季常青的大樹,陽光穿過枝桠斑駁地灑在地上,從校門直通同心樓,一年又一年,送走又迎來。
此刻顧青舟站在樹下,帶着熱力的太陽光點打在他寬闊的肩頭,只見此人默默調轉方向:“我也過去湊個熱鬧。”
***
王主任與顧青舟同行,引得一些學生上前來問,很快顧教授将現身大禮堂的消息四方皆知,文學院本院的孩子以為是不靠譜的小道消息,理由是——
我院院花從來不湊這種熱鬧。
可有人拍到顧院花在禮堂裏幫學生會的孩子調試音響。
于是文學院男女宿舍這日沒有外出的學生齊齊出動,可惜這會兒禮堂裏已經塞滿了人,只能踮着腳尖站在最後一排。
顧教授被邀請坐在臺上,身邊是校長和主任,人多就吵,嗡嗡嗡的總不能安靜,他起身沖底下學生擡起手壓了壓,偌大個禮堂,裏頭最少三百個學生,頓時安靜如雞。
陸續有接到消息趕來的學生,進門時動靜挺大,被三百個人齊齊回頭瞪住,很快也安安靜靜。
☆、哼,老男人
講座開始——
微博ID【黑面毛孩02】本人帶着面具站在臺上,短發,穿一條深色過膝長裙,無法看出年紀,不說話的時候與她被黑粉狂噴不要臉的頂置微博大相徑庭。
那條頂置寫着:【人稱微博上最會罵人老阿姨,不喜勿入,但你如果真心想從我這得到意見,我也會真心待你,當然,通常是罵你罵的更兇orz,不回私信和@,有事請留言,不定時微博直播,每周三魔豆電臺首發,周五天空雲電臺,《我說話直別介意》當當熱賣中。】
沒有禁止拍照,臺下學生紛紛拿出手機,有些是真的在拍老阿姨,還有一部分則是偷拍後頭的顧教授,坐在白發校長和禿頂主任中間的顧青舟比今日主角更顯奪目卻不自知,認真在聽這堂名為《怎樣完美避開畢業尋死高發季》的講座。
“聽說前幾天有個妹子自殺未遂?你們都知道這事吧?”站在聚光燈下的面具人開口道,與播放軟件裏聽到的聲音有些細微差別。
“知道!”臺下的學生齊齊回答。
“有什麽感想?”
“……”學生們沒想到她會問他們的感想。
“我覺得她傻透了。”面具人說完指了指在座的學生們,“失個戀而已,怎麽就活不下去?現在都什麽時代了,還指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婚前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進洞房一拉燈這輩子就套牢了?你們從小到大千軍萬馬擠獨木橋十二年除了學習還是學習,嚴防死守早個戀都難,好不容易來大學不談戀愛實在虧,分手就要死更虧。”
——這下倒是符合頂置微博了。
學生們哈哈哈笑。
“現在男女比例失調,森林那麽大,這個不行就換下一個,沒有誰離了誰就不能活。”
“校方保護個人隐私,我都不知道那傻丫頭是誰,喂——如果你在現場就好好聽聽,讓你傷心成這樣的男人并不值得你用命去愛,你死了他并不會記得你的好,相反你從樓頂跳下來摔成一灘肉泥的屍體将成為他永遠的噩夢,我說真的,你回頭自己問問身邊男同學,看他們是不是這樣想的。”
“既然分手鬧到要跳樓,絕對不會是和平分手,你想給他一點教訓,要做的不是結束自己的生命,而是重新出發找個比他更好的,男人都這樣,得不到的才最好,他會很生氣,很在意,到最後,放不下這段感情的将會是他。而你,則會越來越好,從此事上獲得強大的自信,像變形金剛一樣擁有不壞之身邁入社會這個大熔爐。”
女生們竊竊私語,來聽講座的男生成了稀罕物。本來為此專門空出時間的校長估計是聽不得此番荒腔走板的調調而又無法停止,低頭交代主任幾句提前離席。
“微博上還有很多未婚懷孕的姑娘給我留言,同樣說自己非常想死,我知道在座的姑娘們絕對不想變成那樣,當然,小夥子們雖然不會懷孕,但自尋短見的也不少——所以該怎麽做?”
這又是一個問句,把大禮堂塞滿了的學生們依舊不知該如何回答。
“記住,不要把愛情放在第一位。”面具人的聲音又帶上那種疏離與狠決。
“既然你們對愛情的耐受力如此之差,動不動就找死,最好的辦法是将它放置末位——你生命中所有排位的最後一節。這樣一來,你想死的時候就會想到,還有作業沒完成,偶像沒見到,漂亮包包沒買,甚至沒出國好好玩一趟……別傻乎乎的,以為自己遇到了真愛,可以用命去抵……”
沒有教人戀愛這門學科,所有人都是在愛情裏摸爬滾打才滿身是傷地建立起自己的城堡,這是頭一次,有人掰開了揉碎了把裏面的東西說通透。有些話不好聽,但卻真實地叩響了學生們的心房。
面具人說到最後朝下頭點了點:“我跟老媽子一樣苦口婆心說了這麽多,希望你們記住,大學畢業并不是一段感情的結束,而是新的開始。”
一時間論壇上關于此次講座的帖子飛起,在情比金堅的人看來,這老女人簡直是神經病,而正在經歷失戀或傷痛的人,似乎找到了另外一個方向。在褒貶不一的争論中,與之比翼雙飛的是另外一個帖子,裏頭含括了今日顧青舟教授各個角度的盛世美顏。
面具人放下話筒後,學生們起哄,鬧着讓顧教授發表自己的觀點,并說說為什麽至今還是單身狗。
顧青舟脾氣随和,拿過話筒清了清嗓子,他一身白衣站在臺上,領口別致的盤扣上嵌了顆石頭,除了他,沒人能将這帶着古意、面料柔軟的款式穿得如此好看,那顆石頭被聚光燈一照,反了明晃晃的光折進他眼裏,他的眼看向在座的所有學生,說:“單身狗這個詞不好,誰說單身就變狗?我覺得單身挺好的,我喜歡我現在的狀态,希望你們把對我感情方面的好奇拿來對待學業,這樣考試的時候就會少一些人抱怨我沒劃重點。”
底下哈哈大笑,坐在後面的面具人擡頭看了一眼,見他避重就輕,沒有提及對她之前發言的觀點。
她之前沒怎麽注意,現在也只看見這位非常受學生歡迎的教授一個背影。期間手機響了兩次,第三次時她終于彎腰出去接起來,似乎是個重要電話。
***
晚上校方安排了飯局,由王主任主持,顧教授作陪。
【黑面毛孩02】在講座結束後摘了面具,她來之前和學校有保密協議,校方不會對外洩露她的個人隐私。王主任只看見協議書的甲方簽着“嚴青”二字,沒想到是個年輕姑娘,只是穿的長裙顯老,五官端正,面容偏英氣,沒有時下女孩的嬌俏樣。
每周三上午的魔豆、周五晚上的天空雲顧青舟不曾錯過,只是這位姑娘藏得深,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真顏。剛剛只來得及在禮堂的幕後匆匆一瞥,現在人就隔着圓桌坐他對面,顧教授忍不住在席間偷偷看了好幾眼,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對方發現。
可惜顧教授課上得好,偷看之技卻不精,嚴青早就察覺對面那個看着年輕其實年紀應該不小的教授一直面無表情地瞪她。
她估計這種老學究應該是不怎麽欣賞她剛才的言論,不過她都習慣了,人活在這世上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
哼,老男人。
思及自己所說都是為了那些學生好,嚴青挺起胸坐直了身子,也冷眼對他。
顧青舟察覺出她的敵意,一時有些怔忪,不知自己哪兒得罪了人。
散席時他跟主任說太晚了不安全,主任想想也是,招手想給嚴青攔車,只見顧青舟把車開過來沖姑娘說:“上來吧,我送你。”
王主任莫名其妙看着顧青舟,想說顧老師你今日下了飛機連家都沒回一定很累了,我讓別人送也是一樣的。
可顧青舟沒領會王主任的意思,問嚴青姑娘:“你住哪?”
嚴青實在不喜歡這種陽奉陰違、明明不喜歡還要在領導面前搶表現的人,連帶着看那張臉也不順眼,決定繼續膈應他,仰着頭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因為前方交警設點測酒駕,所以進程緩慢,顧青舟的車彙入長龍,車上誰都沒說話。嚴青刷開手機上微博,用這段時間解決一部分付費問答。
她是最早一批得到黃v的用戶,認證信息寫着——【網絡情感主播、暢銷書作家、微博自媒體】
後臺總有回答不完的問題,嚴青不覺得時間難熬,可某人覺得。
車流緩緩前行,顧青舟視線鎖着前方路況,啓口低聲問:“我哪得罪你了?”
嚴青噼啪打字的手一停,擡頭時正好與他目光撞在一起。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吧?
嚴青終究沒說出來,回了一句:“你誤會了。”
顧青舟抿了抿唇,想要道個歉——
顧教授認為,不管究竟是什麽原因,身為男人,應該先道歉。
這時前頭像是開閘般車速快了起來,後頭的車見他不動,叭叭摁喇叭。此刻不是個道歉的好時機,男人重歸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哎喲我家舟舟冤死了,他哪舍得瞪你啊,疼你都來不及
今天女主露臉啦!男主比女主美一點哈!
☆、女流氓
等過了這個路段車子順利跑起來,顧教授覺得自己得開口說點什麽。
“沒想到會是你來開講座。”他感慨着。
中華五千年傳承下來的語言博大精深,顧教授作為文學院最年輕有為的實力派,說出來的話叫嚴青豎起了全身的刺。
她指了指前頭巨大的廣告牌,表示要下車。
顧青舟把車停下,聽她的聲音疏離又帶刺:“怎麽,我這種網紅不配登上你們洋城大學嗎?告訴你要不是看在學生的面子上,我才不會來。其實我還有話沒完,你們這些人別拿舊社會的三從四德來要求現在的學生,談戀愛怎麽了,同居怎麽了,只要沒做小三沒腳踏兩只船,年輕人想怎麽談就怎麽談,這個不行換下一個,哪裏失敗就從哪裏爬起來才是傑出好青年!”
顧青舟被堵得沒法說話,連道歉都來不及。
嚴青瞥了他一眼,繼續說:“我最不喜歡某些人直男癌晚期,看不起女人前先想想你還是從女人肚子裏出來的!就是因為有太多這樣的人,所以這個社會才無法進步。”
顧教授皺了皺眉,心想,完了,上升到社會高度了。
“你誤會了,我……”
嚴青啪一聲甩上車門,不想再跟這人說話,掉頭走掉。她也不怕得罪人,反正洋城大學以後是再也不會去了。
但人跟人的緣分很難說。
又是一個周三上午的十點鐘,【黑面毛孩02】準時在魔豆開直播,而顧青舟也準時收聽,此時他正在開車前往臨市的高速上。他從這學期起每周三在兄弟院校有一堂楚辭研究。
這個直播雷打不動一個半小時,完了之後顧青舟特地停在服務區,滑開手機換了天空雲聽她以前的夜間電臺回放。至此,一直坐在副駕駛無語凝噎的小姑娘朝天翻了個大白眼:“老大上回不是聽過了嘛?我的天這都第五回了您膩不膩啊?”
顧珊珊今日也要去臨市出差,順路蹭了大哥的車,穿一套白色職業裝,把高跟鞋脫了盤腿坐着,車上有她專用的小毛毯。
“前幾天她來學校開講座,挺有意思的。”顧青舟說着下車去買水,顧珊珊踩着高跟鞋跟上。
他說話時嘴角有笑意,看起來是真覺得有趣,顧珊珊皺眉哼了哼:“我不喜歡她。”
顧青舟從冰櫃裏拿了瓶妹妹喜歡的可樂,付賬時教育道:“在你不了解一個人的時候不要輕易下評論。”
“我了解,我看她直播了。”因為有這麽一個着魔的哥哥,顧珊珊不得不前去刺探一番,得到的結論就是她非常非常不喜歡這個到處罵人的老阿姨。
“她态度很不好,每次都說一些讓人生氣的話,不負責任地對別人指手畫腳,網上好多人不喜歡她。”小姑娘說着把可樂遞給哥哥,讓他幫忙旋開。
顧青舟接過去,臉上變得嚴肅:“她所有的直播我都看了,你說的是哪一期?”
“啊?”
“她不負責任是哪一期?”
“……”顧珊珊啞了,覺得壓力很大。
“如今網絡發展得太快,确實有人喜歡說些不負責任的話,噴這噴那烏煙瘴氣。”顧青舟說着瞥一眼妹妹,“但她不會,我覺得她說的都是正确的,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應該有很多人因為她的建議從人生的分叉口走回正道,她應該得到相應的尊重。”
顧珊珊:“……”
“你也不小了,應該學會看到事情的真相。”顧青舟坐回車上,那瓶可樂他沒開,收到儲物箱裏。
顧珊珊原地愣了愣,随即一陣小跑追上:“老大,你生氣了?你居然為了她跟我生氣?”
爬上車一看:“……”
“我的可樂呢?那是你答應要給我買的可樂!”
顧青舟把車開出去,說:“可樂對身體不好,你還是別喝了。”
***
中午下課後,顧青舟和這邊的同事約了一起吃飯,等上菜時他出來洗手,洗手間要穿過大堂,他走了幾步倒退回來,意外看見前臺那兒站着個姑娘,長頭發,綁一個馬尾,穿牛仔褲和格子襯衫,說話的聲音即使蒙着眼睛他都能認出來。
那是嚴青,卻是與上回見過的不一樣的嚴青。
顧青舟了然,這才是真正的嚴青。
嚴青在向前臺詢問:“請問這裏有沒有一個叫陳奇的人?我找他有點私事,能不能請他出來一下?”
顧青舟等了等,見後廚出來個小夥子,個頭挺高,單眼皮,一臉青澀,看起來與他的那些學生一般年紀。
叫陳奇的小夥子腰上圍着圍裙,兩手濕漉漉的,問嚴青:“你找我?”
嚴青看着他那雙單眼皮愣了愣,接下來拉住他的手往外走。
顧青舟立在原地沒跟上去,雖然他有點好奇,但那是她的私事。大堂裏滿是香氣,他這麽好看的一個人站在那裏特別顯眼,路過的都要回頭看,他卻不察覺,只專心守着那扇門。
同事以為他迷路了出來找人,顧青舟道聲抱歉:“你們先開始,我這裏有點事。”
正說着就見那小夥進來,獨自一人。
顧青舟的眼從小夥失落的臉上滑過,下一秒擡腳追出去,只來得及與同事說一句:“抱歉,我先告辭。”
同事回房間與他人說起,均是頭一回被最重約定的顧教授放鴿子。
顧青舟追出去沒十米路就停了下來,前頭見不着他要找的人的身影,一回頭,嚴青靠在小院粗糙的牆上抽煙,一張臉是落寞的,失望的,無力的。
嚴青沒想藏,那根煙光明正大地夾在指尖,煙頭冒紅,煙霧袅袅。
她心道一聲冤家路窄。
顧青舟朝她走來,嚴青不知他究竟看到多少,做好了被冷臉的準備,卻沒想他沖她牽起唇角:“你好,好巧啊,你也在這裏。”
他人好看,聲音也好聽,看起來并不介意她手上的煙。
嚴青卻覺得自己這幅女流氓的架勢在他芝蘭玉樹長身玉立的對比下,十分掉價,腦子裏有個念頭上回就想過,這回付諸實踐——
她站直了,後背從那硌人的牆上移開,仰頭拿煙噴他兩口,以實際行動打了個招呼。
隔着絲縷白煙,嚴青仔細去看,想抓住顧青舟臉上任何一點關于不耐和讨厭的表情,可惜此人一張彌勒佛般溫和的臉,一丁點不喜歡都沒有,問她:“你吃了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嚴青覺得沒意思,說你吃吧我走了。
顧青舟腳步跟上:“這是要回洋城嗎?正好我也回去,我們……”
話未說完,因為嚴青指尖朝下,點了點顧青舟的鞋尖:“別跟着我。”
她說的話像是魔法,在顧青舟面前出現一堵透明的牆,只能目送她離開。那道細瘦格子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他看着,腳尖往前走了兩步。
其實他能跨過牆,只是知道她此刻想獨處。
這時斜刺裏突然走出個人,鬼鬼祟祟跟上紮馬尾的單身姑娘,站在後頭的男人顧不得其他拔腿追去,邊跑邊喊一聲:“嚴青,等等我。”
最前頭人聽見了,不想轉身,就這一刻,已知打草驚蛇的小偷迅速貼近,捏着刀片飛快劃了一道,大力一扯,包包到手。嚴青根本來不及阻止,下一秒,一道白色超過她,追逐前面的偷包小賊。
“抓小偷!抓小偷啊!”嚴青叫起來。
“別跑!”
那是顧青舟在喊,嚴青聽見了,還沒聽過他這麽兇說話。
只看見穿白衣的人追上了小偷,兩人纏打在一起,顧青舟本壓在上頭,卻被那人掀翻摔在地上,而這時嚴青好不容易追上,拼了命去搶自己的包,小偷揚起手夾着刀片揮下,要割破她的手。
“小心!”顧青舟伸手一擋,與此同時小偷乘機逃脫。
***
“哎你……”嚴青喘着大氣看他,看他手心一道很深的血口子,腦子裏什麽彈幕都有
——【怎麽哪兒都有你?】
挺疼的,但顧青舟覺得不能讓人家姑娘擔心,遂把手一遮,臉上淡淡的,另一手拿出手機說:“報警吧。”
上回瞪她現在又臭着臉,嚴青腦門青筋突突跳,覺得自己跟這人梁子結大不能善了了。
“你能不能別多管閑事?”嚴青嘴硬。
——【我又沒讓你管我的事,你打不過小偷受傷了還怪我咯?】
顧青舟搖搖頭:“我看見了就不能不管。”
“您要管就管成這樣?”
——【這不還是被搶了麽……打不過你躲得過吧?現在受傷了算誰的啊?】
顧教授将受傷的手藏在身後,實事求是地說:“年紀大了打不過他。”
嚴青嘴張張又閉上,擡眼瞧瞧老男人,有點鬧不明白這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怎麽就能這麽坦然說出自己老了體力不支幹架輸給小年輕。
換做是她,就算老到牙都掉光也絕對不可能承認吵架吵不過小年輕。
後來兩人都去了警局,顧教授把身份證交出來的時候嚴青瞄了一眼,三十五歲,比她大六歲。
……好像也不怎麽老。
問完顧青舟的資料輪到嚴青,她側過頭瞥瞥坐在一旁的某人,拿走記錄本自己填完了還回去。
警察開始問話,顧青舟先說完,靜靜坐一旁,聽見嚴青被問到:“你從洋城過來有什麽事?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思及她剛才那麽藏着掖着寫個人信息,顧青舟站起來想避一避,可警察拉住人:“哎你坐下,還沒問完呢不能走。”
嚴青背挺得很直,沒再去瞥身邊的男人,張口說:“我小時候有個弟弟失蹤了,找了他很多年,聽說那家飯店裏有個小夥子跟我弟弟很像,我就來了。”
顧青舟的手掌剛才簡單包紮過,卻被他不注意攥了下拳頭,又沁出血來。
“不過他不是我弟弟。”嚴青說。
☆、同程
警察登記好後讓嚴青回去等消息,她此刻身無分文,站在警局門口真是厭煩了這倒黴的一天。
這時候日頭已靠西,天際泛出好看的橘色,将雲也染上,顧青舟默默在她身邊站了一會,見她一直低着頭不吭聲,慢慢彎了腰下去說話:“我送你回去吧。”
嚴青擡起頭,對上他那墨黑的眼,為幾乎可以說是陌生人的她憑白浪費了一下午,他沒有不耐煩,還要送他回家。
依舊是這樣一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但嚴青覺得自己好像能看懂他的表情了。
“先去醫院吧。”她指了指他的手吓他,“搞不好刀片上有毒。”
顧青舟笑起來,是真的在笑,他那張臉不笑就已經很好看,一笑更是不得了,嚴青看愣了,心想難怪這人不愛笑,天天這麽笑估計洋城大學為情所困的學生要更多。
急診室裏醫生看了看傷口說現在天氣熱,縫兩針好得快,還得打破傷風。顧青舟點點頭坐下,手伸出來讓醫生處理。嚴青陪着他一起,看醫生捏着棉球給他消毒,一點也不心疼地翻開血糊糊的肉往裏面戳,沒上麻藥某人一聲不吭,一張臉淡淡的,回答醫生這傷口是怎麽來的。
嚴青這輩子磕磕碰碰不少但一次都沒來過醫院,她跟小孩似的打心眼裏不喜歡這個地方,此刻看得渾身發麻,難受得撇開眼,目光掃到顧青舟的衣服上,他的白衣服都髒了,灰撲撲的,估計還從來沒這麽狼狽過。
等縫完手出來天已經全黑了,他們回去取車,嚴青看他拉開駕駛室車門要上去,張口說:“我來開吧,你不方便。”
顧青舟意外地挑了下眉,想起家裏小妹,當初學個車補考了四回,至今不敢上高速。
“好。”顧教授說了個字,讓開位置。
嚴青坐上去熟悉了一下,沖他點點頭:“行了,我們出發吧。”
一看就是老司機,紅綠燈前剎車剎得特別平緩,上